此言一出,在座的大明高官們頓時笑顏盡失。曾紀澤卻是微微而笑。向左右道:“胡先生說要開放黨禁,准許國民私結黨社,競選議會,不知諸位愛卿對此有何看法。”
在這次胡漣凱的大陸之中倍受冷遇的李鴻章,這個時候第一個站出來,他正色道:“皇上,臣以爲這位胡先生所謂黨社之論,我大明絕不可採納。”
曾紀澤未言,胡漣凱卻道:“李總理有什麼理由反對,漣凱願聞高見。”
李鴻章洋洋灑灑道:“中國自古以來,多有朋黨之禍,那些官員們,爲了自身的利益,相互勾結,朋比爲奸,對上矇蔽聖聽,對下舞逆朝綱。而朋黨之間,又屢有爭鬥,似唐代牛李黨錚、宋之元祜黨案,無不是弄得國家元氣盡喪,所以說。但有朋黨,國家必爲所禍。而今聖上英明,自登基之初便嚴禁黨爭,這才使國家和諧,上下齊心發展,若真如胡先生之言,這黨禁一開,各方勢力爭權奪利,那這國家必遭動亂,莫非,這就是胡先生和臺灣願意看到的嗎?”
李鴻章指責胡漣凱這樣的進言是包藏禍心,而胡漣凱卻也不介意,從容道:“李總理口口聲聲朋黨以利,但漣凱卻認爲,小人以利爲朋,這種朋黨並非是真正的朋黨,而是虛僞的朋黨,一旦利益瓦解,這種朋黨也爲之鳥獸散。唯有君子以道爲朋,這種朋黨才能長久。”
胡漣凱走入殿中央,面對大明衆臣而無所懼,“東漢桓靈二帝,誅殺朋清流朋黨,而漢亡。唐昭宗盡投清流於黃河,而唐亡。周武王之時,推舉其國中臣子三千結成朋黨,而周因之而興。這就是說。只要國家能用君子之朋黨爲國效力,那麼,國家必然會興盛。”
“然而,人性本惡,若不能對朋黨採取有效的監督與防範,那麼君子之朋黨,漸漸也會腐化爲小人之朋黨。前朝百代,都因爲沒有這個條件,所以小人之黨纔會屢屢興風作浪,但是現在不同了,當此變革的時代,明皇推行民選,那便是將朋黨的惡之本性,用民衆手中的選票牢牢的關了起來,使之只能爲民效命,而不能徇私枉法。所以,漣凱以爲,現在正是開放黨禁的最佳時機。”
胡漣凱心思機敏,將《朋黨論》與當今的國情所聯繫,有力的論述了國家開放黨禁的正確性。
李鴻章又欲反駁,而曾紀澤卻不給他機會。轉而問容閎:“容愛卿,胡先生之說,你以爲如何。”
若說這當朝之中,除曾紀澤之外,只有容閎的思想與胡漣凱最接近,他容閎身爲皇帝之臣,自然不方便說出這樣的話,現在胡漣凱代他說了出來,容閎心中早就暗自認同,當下便道:“胡先生所言,正符合當今世界潮流。縱觀歐美世界,凡有黨派林立之國,國家必強,而無黨無派之國,政治上卻如一潭死水,國力勢必衰弱。所以臣以爲,這黨禁嘛,現在是時候該開了。”
一場辯論正趨激烈之時,曾紀澤卻是揮了揮手,笑道:“衆位愛卿,你們可都跑了題了,今晚的主題是歡迎我們的朋友胡漣凱先生,這政治之事嘛,就留着往後再說吧。來,朕與你們同飲了些杯。”
皇帝明顯不想把這場關於黨禁的辯論擴大化,他這麼一轉話題,衆人也不好再多說,各自舉杯同飲。
宴會盡情而罷,次日。胡漣凱應邀在國立南京大學做了演講。
南京的成立雖不如復旦同濟等蘇滬高校早,但因其所處之位置特殊,國家投入之豐厚,使得十數年之間,南京大學一躍成爲了全中國最頂尖的大學,一批批從南京大學走出來的學子,已經成爲了大明各行各業中的精英分子。
胡漣凱的南京大學之行,引起了該校學子們的密切關注,當天的演講禮堂,可謂是人頭爆滿,熱鬧非凡。這些天之驕子,時代的先鋒,思想最爲活躍的年青人們,他們迫切的想要傾聽來自海峽那頭客人的心聲。
當天胡漣凱的演講題目名爲《自由之夢》,演講從胡漣凱本人兒時的經歷,巧妙的引出了關於對自由的追求那種崇高而火熱的理想,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胡漣凱顯然是要在大陸兜售他的“民主論”。
在演講結束之後,校方安排了學生提問環節,站在講臺的胡漣凱,將第一個提問的機會,給了前排一位戴眼睛男生。
“你好,胡先生。我叫宋學仁,我是物理系的一名三年級學生,很高興您能給我這個提問的機會。”年輕人先是有禮貌的做了自我介紹。
胡漣凱面帶微笑,點頭致意,“我年輕的時候一直對物理很感興趣,只不過數學一直讓我很頭疼,最後沒辦法,只好改行站在了這裡說書了。”
禮堂中一陣笑聲。
胡漣凱調動了一下氣氛,便道:“很高興能認識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只要不涉及隱私。我是知無不言。”
宋學仁笑了笑,大聲道:“宋先生在之前就表示過,兩岸和平統一,必須要建立在兩岸有着共同社會基礎的前提上,那麼我請問,宋先生指的這個共同社會基礎,是指臺灣的社會形態,還是我們大陸的社會形態呢?”
胡漣凱反應機敏,出未做過多的思考,便從容答道:“所謂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漣凱以爲,自然是哪一種形態適合時代的發展,我們就以哪一種形態作爲我們和平統一的基礎。不知道我的這個回答這位宋同學滿贊不贊成。”
胡漣凱作爲客人,又出於友好的考慮,並未直接道明,但在場的學子們都是聰慧之悲,又如何能聽不出來呢。
宋學仁身爲大陸之民,如果他贊成了胡漣凱的說法,那麼就表明他反對大明現在的社會形態,看來,胡漣凱是不厚道的給這位年輕人下了個小套子。
宋學仁聰明的話,完全可以避而不答,但他似乎並無一點顧慮,也是不曾多想便答道:“胡先生說的是世之真理,我當然贊同。”
在場的人們都是低噫了一聲,他們對宋學仁的勇氣頗爲佩服,不少女生馬上投以崇拜的目光。但也有不少人嗤之以鼻,橫眉冷對。
胡漣凱也對這個年輕人不由得另眼相看,心裡頗爲的欣賞,遂道:“漣凱就喜歡直率的人,年輕人就應該有這樣的氣勢。好吧,作爲獎勵,你可以再問一個問題。”
宋學仁大爲興奮,乾脆一躍跳上椅子,頓時高出衆人一截。有一種鶴立雞羣的感覺。他醞釀了一番,高聲道:“我也不問爲難先生的問題了,衆所周知現在的臺灣是訪效美利堅的制度,要知道美利堅是不存在皇帝的,那麼,假設臺灣的社會形態是適應世界潮流,那麼,胡先生將置我們大明偉大的皇帝陛下於何地呢?”
會場一片譁然。
胡漣凱也是頗感意外,怎料到大明的思想開放之風已發展到這般地步,竟然有學生在公衆場合公然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詞。
胡漣凱這會可無法應對自如了,略一思索了一會,卻道:“這位同學多慮了,我相信,在大陸與臺灣之間,總會找到一個平衡點的。當然,這需要我們必須付出更卓越的智慧,不過我相信,兩岸離和平統一的日子,已經並不遙遠了。”
胡漣凱的話意味深長,而宋學仁的第二個問題,也引發了演講禮堂的不小騷動,組辦方只好提前結束了演講活動。
在結束了大陸之行的最後一個日程安排之後,胡漣凱正式結束了大陸之行,離開南京前往上海,搭船歸往臺灣。
胡漣凱是順利的離開了,但卻留給了大陸不少是是非非。
在南京大學演講風波發生的第二天,內務部的秘密警察便逮捕了宋學仁,理由自然是“大逆不道,辱沒聖上”。
宋學仁的被捕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南京各大高校,南京的學子們立時義憤填膺,在校方通過法律程序保釋宋學仁無果之後,南京大學學生們率先走出了校園,上千名學生在內務部的總部大門前舉行了示威活動,強烈要求當局立即釋放宋學仁。
鑑於幾年前的清河鄉一案的巨大影響,當局自然對學生們的示威活動非學忌憚,內務總長陳慶國第一時間進宮向曾紀澤報告了此事。
曾紀澤看着手中那份報紙,那上面刊登着南京演講風波中的那幾段對話,他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一向對學生們持溫和寬容態度的他,這一次卻有點猶豫了,原因沒有別人,改革改到這個地步,終於有人開始觸犯到他皇帝的核心利益了。
無論是誰,在這樣一個時候,都會陷入矛盾之中。自古以來,古今中外,鮮有人能放棄手中的利益,而高舉所謂的“大公至道”的旗幟,爲天下蒼生謀利。
曾紀澤的本質,也只不過是一個掌權者而已,只不過,這權是靠他一手打拼出來的。
拿得起,焉能放的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