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曾紀澤全力在上海操辦他的變革大業時,西線的戰事也隨着李秀成進北攻南計劃的實施而發生了新的變化。
1月初時,忠王李秀成調集江南諸將護王陳坤書、顧王吳如孝、愛王黃崇發等,號稱50萬大軍,自天京下關渡江。過江之後,太平軍兵分兩人路:護王、愛王等部在江北和州兩人浦一帶牽制李世忠湘軍,忠王主力迅速西進,並且奪佔江浦一帶回師後路;忠王李秀成則親將20餘萬大軍,另走一路,向西挺進,擬直入湖北。
1月3日,陳坤書率2萬之衆,出其不意,一舉攻克浦口、江浦重鎮,奪取了天京與皖北之間的重要通道,保住了“進北攻南”的戰略後路。江北局勢急劇惡化,曾國藩大爲震動,急調人馬欲重奪兩浦。
與此同時,李秀成的20萬大軍一路向西挺進,於3月7日進抵巢縣,擬取道無爲州西進,與先前對王所部先頭部隊約定會攻廬江時兩路會師。
太平天國屢屢採取魏圍救趙之計,曾國藩如何能不洞曉,早有李秀成率大軍離開蘇州之際,他便有所預判,故急調鮑超軍、毛有銘軍、彭玉麟水師增防皖北各要地。
李秀成大軍自巢縣以西,在無爲、石澗埠、舒城、桐城一帶與湘軍大戰,均被對方以逸待勞所擊退,大軍被困滯於皖北一帶,遲遲不能進入湖北。
按預定的作戰計劃,李秀成率部轉戰皖北的戰略目的,是佔據皖鄂要衝,會同陝北的陳得才之軍,牽制下游湘軍,解天京重圍。不料湘軍早有防備,各城增兵堅守,又逢皖北一帶青黃不接,其地無糧,民生艱苦,太平軍軍食難以維持。再加上疾疫繁興,缺少冬衣,沿途征戰,疲勞過甚,戰而無功,死者衆多,士氣低落之極。
經過了近三個月的苦戰,至3月初時,李秀成不得不折師東返,使西進戰略目標半途而廢,功虧一簣。
與太平軍的缺衣少糧相反,湘軍則是兵精糧足,曾國藩聞知李秀成回師東返,便決心將李秀成兵團全殲於皖北。在他的調配下,各路皖北湘軍紛紛出擊,連克巢縣、和州,各地太平軍全無鬥志,一觸即敗,至兩浦被攻克時,李秀成的大軍已在九洑洲陷入了絕境
九洑洲爲天京北面長江中的島嶼,其重要性在於:是長江南北兩人岸效通樞紐,是保衛天京水路的鎖鑰。兩浦既克,湘軍集中兵力,各路同時壓向江邊,對渡江的太平軍實施向心突擊。
適逢長江大水,忠王南渡困難重重,死傷慘重,溺死者數以萬計。未過江的太平軍進入九洑洲,洲上被水淹沒,一片汪洋,太平軍無棲身之所,有米無柴,餓死極重。湘軍水師截江圍攻,太平軍餘部困逼江邊,爲登陸水師輪攻,受戮者半,自沉者半,無一生者,李秀成之渡江之軍,幾乎全軍覆沒。
湘軍趁勢強攻九洑洲,以傷亡兩千餘人的代價,全殲太平軍軍3萬餘衆。九洑洲既克,長江北岸完全爲湘軍所佔,長江上下游江面肅清,天京水上糧路完全被截斷。
進北一役,李秀成兵團主力精銳損失殆盡,北渡數十萬大軍,自九洑洲過江,僅存四五萬,過江之後,兵又無糧,紮腳不住,散入各地就食,進入天京城不足一萬人。
至此,太平天國的有氣力量已消滅殆盡,天京解圍的希望徹底破滅。
千里之外,大渡河畔。
雨落如注,石達開立於江畔,雙目失神的望着滾滾江水。他沒有披蓑衣,任憑傾盆大雨擊打着他的身軀。初春的溫度依然寒冷,而他浸泡在雨水之中,卻感覺不到任何的寒意。
也許,他已經麻木了。
“王爺,咱回營吧,你已經在雨裡淋了半個多時辰了。”宰輔曾仕走上前來,撐起油傘爲他擋住了雨水的侵襲。
石達開看了一眼曾仕,這個他身邊最信任的謀將,自他出走天京之時就一直跟隨在他左右,這麼多年來,多少信誓旦旦效忠於他的部下都棄他而去,只有這個人,始終不曾背叛。
石達開仰天長嘆了一聲,幽幽道:“曾仕,除了投降清廷,我們還別的出路嗎?”
“王爺……”曾仕低垂下頭,哽咽不語。
前有茫茫大江阻隔,後有追兵無數,手下,只不過數千殘兵敗卒。曾經所向披靡的義王,如今已是走投無路。結果,他本已知曉。
“唉——”石達開又是一聲長嘆,回頭看去,數千將士站在雨中,就那麼鴉雀無聲的注視着他們的義王。
是生是死,都會追隨於他。
“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們,他們有活下去的權力,我要讓他們活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已做出了決定。他面無表情的說道:“曾仕,把我的妻兒都帶到這裡吧。”
過不多久,他的妻妾幼子被帶到了這茫茫江畔。大兒子石定國奔出了傘的保護,冒着大雨衝到了石達開的膝下,他緊抱着父親的腿哭道:“父王,你別再淋雨了,好不好,好不好。”
石達開臉上露出了父愛般慈祥的笑容,他俯下身,爲兒子拭去了臉上的雨水,在他額頭上輕輕的吻了一下。然後他向妻兒們招手,將他們全部叫到自己的身邊。石達開撫mo他們每一個人的臉,親吻每一個兒子的額頭,彷彿在做最後的道別一樣。
當這雨中的團聚結束之時,石達開的表情陡然間凝重起來,那雙冷酷的眼睛中,散射着懾人的殺氣。就連他的孩子也爲之懼怕,他們哆嗦着的手緊緊抓牢了母親。
“我石達開的女人,絕不能被清妖玷污,我石達開的兒子,也絕不能向清妖屈膝。所以,我只有對不起你們了。”石達開的口氣毅然絕然,說罷,他猛轉過身去,向曾仕命令道:“來呀,將夫人和小王爺全部投入江中,一個不留!”
話音一落,他的那些妻妾們便是驚恐萬狀,哭聲嚎聲亂成了一團,那些年幼的兒子們也被父親的殘忍嚇壞,縮在母親的懷中不停的啼哭。
“王爺,這又是何必呢。”曾仕也驚異不已,從旁勸諫。
石達開向他怒吼道:“這是本王的命令,爾等若還忠於本王,就立刻執行命令。”
“王爺……末將明白了。”曾仕知道義王已有決斷,他身爲一代英雄,自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兒受人ling辱,所以,寧願他們有尊嚴的死,也不願他們受屈辱的活。
曾仕狠咬着牙,衝上前去,一把從王妃懷中奪過了五歲的石定國,他流着淚對驚駭萬狀的石定國道:“小王爺,你是義王的兒子,你絕不會害怕,閉上眼吧,很快就會結束的。”
他說完,抱着石定國走近江畔,奮然一聲吼,將石定國拋入了大渡河水,眨眼之間,滾滾江水便如哮咆的野獸一般,活生生的將那幼小的身軀吞沒。
在那一刻,石達開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兩行眼淚止不住的滑落臉龐。
接着,在曾仕的喝令下,軍士們將石達開的三個兒子,四個妻妾,連擡帶拖,全部扔入了滾滾江水之中。淒厲的哀號傳遍山野,天地爲之動容。但很快,那些哭聲叫聲便淹沒着轟隆如雷的江聲之中。
許久之後,石達開緩緩的睜開了眼,模糊的臉龐已分不清淚還是雨,他深嘆了一口氣,默默道:“走吧,咱們去清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