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宗在湯章威進入了東波斯行省的都城之後,很是小心了一陣子。
因爲他的心腹居然全部被湯章威給收編了。
好在,湯章威沒有完全控制住唐昭宗。
唐昭宗雖然看起來是一個酒色之徒,但是他還是一個聰明人,他佈下了一些暗子。
這些暗子都是江湖人士,這些人寧可捨身,也不願意輕易透露唐昭宗的秘密。
這些人要比那些只願意做官的讀書人可靠太多了,至少在唐昭宗心目中是如此認爲。
當唐昭宗聽說,那個湯章威在西波斯行省被圍困後,心裡暗自有些高興。
邸報中還夾着一封私函,廖廖幾語簡單問侯,末了問起三皇子蕭琰近況。寫到這裡明明已經用印,忽又筆跡潦草,加了幾句東坡詞: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時對,黃樓夜景,爲餘浩嘆。
皇上從不如此多愁善感,忽有此舉令我頗爲訝異。想起他臨行時種種異樣,我已明白他此次出巡別有隱情。
提筆想要回信,又覺千頭萬緒無從說起。想起蕭琰,更是心頭不寧。
自兩年前蕭琰接管戶部,一切收發有序,庫冊盤結清晰妥當。皇上既然放手,我也並無異議。但日前我卻收到若干在地方爲官的門生密奏,指稱今冬賑災錢糧不足,仍有若干災民無法安置。我秘密調來戶部存檔,才發覺兩下銀錢數目不相符合。去信詢問正在奉旨密查錢糧的二皇子蕭爽,他的回信語焉不詳,似是頗有顧忌。
一切都說明有人侵吞災款,僞造帳冊。此事蕭琰或者大意不知,或者知而不舉,或者甚至…泥足深陷,總之難逃干係。
我知悉此事已經兩天。卻始終沒有決定如何處置。
如將之稟告皇上,我幾乎可以想象他的反應。他對蕭琰期許甚高,心中早已默認他爲太子。此事一出,必定震驚失望。以他性情,定不能容此類大錯,欲待徹底處置,又必覺不忍。中心難擇,必鬱郁無以自遣。
而蕭琰資質之高,於兄弟之中出類拔萃。一旦因此事獲罪,從此前途盡毀,也未免令人可惜。但如就此放任,必助長其驕奢之情罔顧法度之心,它日貽害無窮,難以救治。
長夜耿耿,東方既白,我毀掉寫了一半的信。
我已下定決心。
早朝後蕭琰準時來翰陽宮與我同批奏摺。
只不過今天他有些神思睏倦。
“昨夜睡得很晚?”我問他。
“是,老五府裡新來了一批歌妓,幾個兄弟一起熱鬧了一下。”
щшш● т tκa n● ¢o
少年人血氣方剛,偶然縱情聲色亦無可厚非。但遍觀衆皇子,並不沉溺於中反而懂得以此韜光養晦掩飾縝密心機的卻只有他一人。
我們一同批閱奏章,他初閱,我複審。
他目送手揮批來神速,且往往一語中的,提調指揮從容如意,實有天生領袖之風。六子之中,皇上對他青眼獨加,並非沒有原因。
我心中暗歎,但願他懸崖勒馬,把握我要給他的這一次機會。
一月嚴冬,晝短夜長,轉眼已暮鼓沉沉。樓臺次第燈火,正是蕭琰離宮的時候。
我拿出錦匣,遞給他。匣裡有我收到的密摺節錄以及戶部抄檔。我並不曾附寫一字,但相信他看見後便會明白此事該如何了結。
“回府再看吧,”我說,“皇上那邊,我會回信說一切很好。”
蕭琰似有些明白我話中意味,神情一整,然而目光閃爍。
但願他明白我這番用心,給我一個交代。那來煎藥的馬僮毛手毛腳。我接過來,要他先回去,我會把藥剪好送去。
我去時老方正咳嗽,卻還在爐上暖酒。
見我送藥送粥而來,他感激涕零,不絕聲地言謝。用罷粥藥,意猶未盡,又自告奮勇領我參觀馬廄。
馬廄裡有幾十匹馬,匹匹品種精良,飼養得膘光皮滑。
最出色的是一匹純黑大宛馬,馬名驚風,是蕭採的坐騎。
我記得初見他時便曾見過,當時就訝異於這馬的高貴神駿。
老方望着驚風的眼色彷彿正望着比性命還要貴重的珍寶。
“別人都不行,只有我自己伺候它,”他說,聲音裡充滿了感情。“除了七爺,它就只和我親近。”又摸摸馬廄名牌上龍飛鳳舞的那兩個字:驚風,失笑說:“這輩子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得,卻只認得它們的名字。”
“它們?”我問。
“七爺前後有過三匹驚風,都長得一模一樣。”老方解釋說,忽然嘆口氣,似有無限心事涌上心頭。
我靜靜望他,等他的下文。他心裡彷彿埋藏了無數秘密,並且亟待傾吐。
他果然沉不住氣:
“阿湘姑娘,你不愛說話,我卻羅嗦。不過我倒覺得和你投緣。我心裡有些話,是要和人說了纔會好過的,只是怕你嫌煩。”
我搖搖頭說:“我不會。”
他嘆口氣,“要是真想聽,就回屋裡去。我雖信得過你,可不想讓別人聽見。”
他開始說的時候就開始喝酒。常年醉意模糊的眼睛忽然變得幽遠,彷彿剎那間回到了多年以前。
“我家祖上世代養馬,是真曉得馬的。十八年前,先皇賜了皇子們宮外的宅子,七爺搬到這兒來。有人薦我進來做馬伕,七爺看我真的懂馬,就讓我做了馬伕頭兒。那時候府裡只有四五匹老馬,都是原先從宮裡分出來的。有的年齒太老,有的瘦不禁風,總之沒一匹好的。七爺也知道,可他沒有母親那邊的闊親戚,只靠皇子的月俸也拿不出閒錢買馬。所以一看見人家的好馬,七爺就眼睛發亮,盯着瞧。他那會兒才十六七,喜歡喝酒,要笑便笑要罵便罵,全身上下都是爽朗精神。可不象今天這樣,讓人看不出他的心思,笑都笑得心事重重。”
“然後那年忽然來了一個好機會。不曉得哪個小國進貢了一批好馬,先皇命人牽到皇城東邊的演馬場讓皇子們挑選。七爺高興得很,要我和他一起去,一路上都在跟我聊怎麼挑馬。我們到的比別人都早,等了一會兒,別的皇子陸續纔來。人家府裡好馬成羣,並不怎麼在乎這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