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那個白存孝尷尬的是,他們的人圍住了那個碧玉寺,已經將那個碧玉寺翻過來覆過去找了三遍,可是他們仍然沒有找出那個湯章威和胡多多來。
那個湯章威在哪裡?這個讓唐昭宗,讓薛蕭瑟,甚至讓何皇后他們都摸不着頭腦,那個唐昭宗說:“白存孝將軍,你爲什麼也好到我的碧玉寺裡來找人,你這個找人也找得太蹊蹺了吧!”
白存孝笑了,他說:“我們幫皇上打掃一下這個碧玉寺也好,這個大洪山如果出現了白蟻就不好了。”
唐昭宗說:“我覺得這裡是出現不了白蟻的。”
白存孝笑了,說:“那就好!”
。他說無妨,和白存孝有交情,醫過他的重病,有一陣差不多每晚都去,因嫌人多,又怕有人假充內行,被什暗器打傷,求他老人家醫治麻煩,所以每去都在兩三更天無人之時,不管多麼夜深,也不怕沒有吃的,雪大無妨,他會變戲法,叫我閉上眼睛,用塊手中把頭一包,喊一聲開,人便到了這裡,我竟不知怎麼來的。白存孝正燒臘肉,想明天待客,人在裡屋,並不知我二人在外,還嚇了一跳。我說這話,教師爺也許不信。你看我鞋襪未溼,不算希奇。你們來時,門口想必堆有極高的雪,看見腳印沒有?不瞞你說,你們未到以前,先生早就知道了,因他酒醉,不許人驚動,並說後面來的人,還有一個被雪塊打傷,那是他刻薄苦人的報應,他連藥都不給。小人本來不敢放肆,這些話都是先生叫我說的。先生向來說睡就睡,一睡就不容易醒。你們敲門以前,他還醒着,叫我轉告諸位教師,今夜天氣大冷,脅孔底下容易招風,小心一點,省得生了病,你們人多,他一個招呼不來。他雖想收我做徒弟娃,一則還沒有叩頭拜師,只學一點點醫道,決不夠用,二則這大的雪,我不會變戲法,如何能夠追去給諸位醫病呢?”
說時,另一武師火雲鏢魯衝也早跟了過來,聽林煙所說好些離奇,明知不實,細查神氣,卻是一本正經,越想越怪,暗忖:劉園這些同事,不是有名武師,便是江湖能手,主人武藝雖差,人頗內行,尋常花槍花拳騙他不了,便以前那些;日人也非尋常。爲了主人禮賢下士,家中姬妾雖多,均非強搶而來,除每年買青放賬利息較重,所用下人不免倚勢凌人而外,並無大奸大惡,因此連成多年的名武師羅天標都被請來,真要有什江湖上人來此擾鬧,如知底細,怎麼也敵得住。這位醫生,平日形跡已是可疑,說他江湖中人,主人那樣厚待,理應歸心,如不投機,看出對方防禦嚴密,也應知難而退,偏借醫病爲由,勒索重金,不是一住多日不去,就是說走就走,現又說出這些怪話,分明敵我雙方虛實用意他全知道,並還借話警告。照他所說,對方暗器定必厲害、但是想來想去,照日裡三人那樣面貌打扮的綠林中有名人物,全都不像。川東一帶雖有幾位少年英俠,家頗富有,不似這等行徑。主人居官多年,頗有名望,魯衝心疑老頭子在江南任上結有仇家,尋來報復。主人聲勢,對方不會不知,既敢前來,必不好惹。正將林煙遣開,低聲密計,均覺真布衣必是江湖中極有本領的人物,聽方纔口氣,也許還是好意,如能問出對方底細,便可無妨。無奈此人孤做寡合,無法親近,平日看他可疑,稍爲一提,便被老東家止住,難得相見,從未交談。如其喊醒,必遭無趣。意欲分出一人守候在旁,等他醒來,以禮求教,先打招呼,再探口氣。
魯衝剛想起有兩位少年英俠,正是一兄一妹,未及開口,韋由基忽然走過,要和衆人,分途去往所有人家查問那三人的下落。魯、楊二人,知道主人父子雖是當地首富巨紳,畢竟是讀書人,儘管荒**侈,盡情享受,但極好名,與別的土豪惡霸仗着財勢無法無天、任性爲惡者不同,另是一種作法,平日只在興建房舍、各種雜役上,強令土人佃戶爲作苦工,並無一定統率。地方又大,山內外二三百里方圓的土人,都是他的佃戶,這樣大雪寒天,深更半夜敲門打戶,必多騷擾,其勢不能專走一路,非分頭出發不可。自己帶這幾個徒弟還能聽話,那班豪奴享受已慣,心中難免怨恨,尤其糧櫃上那些打手和頂着劉家名目、主人私底僱用的糧差,一向仗勢橫行,與土人佃戶均有仇怨,雪深路滑,差事大苦,難免將怨氣發泄在這些苦人身上,那三少年男女如其寄居民家,照他們日裡所爲,一個不巧,人尋不到,還要惹出事來,而有本領的幾個,又須保護小東家,不能全數離開。常年受人禮遇供養,剛一遇事,便吃人虧,如何交代得過,明知兆頭不妙,還不好意思勸阻。
魯衝比較心直口快,一聽對街人來報信,說袁師爺到家便傳嚴令,因地方太大,非但將櫃上糧丁已睡的人全數喊起,並還在本鎮上召集了幾十個精強力壯的小夥子,連本櫃糧丁共有二百多人,拿了燈籠火把,準備分途往山內外查訪這三少年男女的蹤跡,只等二相公令下,立即起身。韋由基見湯章威受傷不輕,還肯這樣賣力盡心,連聲贊好,便命分頭出發。魯衝忙喊:“請慢一步!”搶先奔出。見外面雪已小了許多,人聚了二三百,滿街燈火通明,覺着這等行爲,只更容易引起誤會,暗中叫苦,又無法可想,只得高聲向衆宣說:“來者是客,那三位朋友路過本地,我們實是爲了老太爺病重,非那西瓜不可,日裡下人們言語衝撞,己多失禮,二相公孝心,親自出來尋訪下落。這樣大雪,料他三位不會走遠,必在左近人家投宿。此去見了他們,必須好言相商,如蒙相讓,無論田地金銀,隨他挑選。如其爲了日裡下人無禮,執意不讓,也不可稍爲勉強,一面將二相公的孝心婉轉告知,一面命人速來報信,由我們陪了二相公親往商量,千萬不許再有冒失舉動。這樣風雪寒天,還要勞動你們將這三位遠客尋到,自有重賞,便是撲空的人,明朝也有酒肉犒勞,年下由我向主人說,多給賞錢。只在我們未到以前得罪了人家,二相公就不答應了。”
說時,街上雪已掃出一段,另有好些冒寒喊起的土人,正在有氣無力的打掃過去,看意思,是奉湯章威之命,先開出一條路以備行走。對面立着、三百個壯漢,凡是櫃上糧丁,都是身着重棉、頭戴風帽,手裡拿着刀棒和開路的器具,內有十幾個爲首的穿得更好,裝束大都一色。臨時喊起來的一些壯漢,衣服已現單薄破舊,內有二三十個拿釘耙掃帚的,簡直衣不蔽體,由睡夢中喊起,在大雪寒風中冷得直抖。這班人又無什麼秩序,這裡大聲發話,他們依;日交頭接耳,此呼彼喊,彷彿要去和人打架神氣。
爲了朋友的情面,再三拉勸而來,因人正直規矩,雖有本領,不肯與盜賊同流合污,家又太窮,方始答應。到後,見劉氏父子比別的土豪惡紳高明得多,並無那些倚勢霸佔、強搶豪奪之事,就是田產隨時增加,也都公買公賣,出於自願。糧櫃上爲了催祖追欠,雖然橫暴,但是賣青之時,均出農人自願,非但不曾強迫,每年年終,並還藉着公衆會集,派人曉以利害,勸人勤儉興家,借錢專爲救急,能夠不借最好,所說的話,無一不是合理好聽。先還覺着主人真有道理,及至住了一年多,暗中查訪,當地出產甚多,、谷賤之時,主人定必傾倉出賣,到了青黃不接之際,卻用重價收購,於是穀賤傷農與谷貴缺食相對循環,就這一往一來之下,主人越富,土人越窮,那賣青錢竟是每年非借不可,表面上利息並不甚重,但在糧櫃操縱之下,農民稻穀以賤價賣出,度那災荒,賬還不曾還清,糧價又貴了起來,細一計算,不滿半年,便達兩三倍以上,越是遇到天於水旱,得利越重,這才恍然大悟:富欺貧,貴壓賤,重利盤剝,乃是一定之理,並不需要他們表面上如何作惡,已將千萬人的脂膏吸盡,去供給他一家一族,連同附生的親屬、手下的爪牙揮霍享受。非但本人認爲所得理所當然,於心無愧,連那許多被害的人,只有怨天尤人,怪自己命運不好,與對方無干,偶然得點小恩小惠,還是便宜,從來不想這等苦痛境遇因何造成,累數千年相延至今而不知自拔,而富貴中人卻反認爲我那富裕生、活,多半也是將本求利得來,至少也是我的心思才力,未偷未搶,我有福命,享受應該,決無一人能想得到他滿口仁義道德,萬抵不了本身所作的孽,無形中的重利盤剝,弱國害民,已是爲禍無窮,再要工點心計,倚勢欺人,更是厲害刻毒到了極點。像劉氏父子那樣表面風雅寬厚,決不無故欺凌鄉人,就是催租逼欠,也是有借當還,不算爲惡,何況全是主管糧櫃的手下人太兇一點,主人山林頤養,詩酒陶情,這類俗事向不過問,也與他本身無關,卻不知道富貴人家每興一利,中間必定含有百千萬人的悲哭怨嘆之聲,不過劉家父子做得巧妙,又有達官紳耆、名流雅士好些招牌做幌子,有點地位聲望的人和那些自鳴風雅讀書種子,均被分別結交。這些老實忠厚、不識事的農夫,有苦都沒處訴,都沒法說,便說也難說出道理,也不曾有人知道連自己這樣比較明白的人,都被他這禮賢下士、富而好義的八字真言矇蔽過去,認爲他們與尋常俗宦勢利土豪不同,甘爲效力,從沒想到他那平日對付苦人的小恩小惠,萬分之一也補不過他那自然而然、無形中的罪惡,何況內有好些還是有心之惡。無奈上了賊船,迫於朋友私情,受了人家許多厚禮,就此一走,朋友面上說不過去,老打算遇上點事,稍爲交代便脫身而去,省得被那幾位老輩英俠嗔怪,說自己只顧個人私情,爲這類好惡富人作爪牙,太已不值。
先疑心真布衣是個善於行醫的獨腳強盜,有爲而來,連查看了兩三次,每來行醫,定必暗中戒備,後來覺出,除性情奇特而外,並未顯露別的形跡,好似利用富貴中人心理,專一明索診金,所用的藥貴得出奇,從未強討,藥更真靈,手到病除,主人當他活神仙一樣,不許絲毫輕慢,就是將來出事,也有話說。剛剛把心放下,想不起還情主意,忽然發生此事,料定來人是三個江湖好手,否則主人剛生重病,隆冬風雪,醫生說非西瓜不可,不滿三日便有人帶西瓜走過,並還當衆吃了一個,天下事哪有如此巧法?因此格外慎重。後見糧櫃上人招搖太甚,心想:都是飯桶,人多無用,惹出事來便不在小,這等大舉,對方必已得知,方纔湯章威捱了一大雪塊,便是信號,多半人在暗處,一生誤會,事更難辦,對方如全爲財而來,還好商量,否則事便難料。把話想好,打算把招呼打在前面。正說之間,忽又聽有人冷笑之聲,仔細查看,似在對面那些人的身後。這時,韋由基業已跟出,衆人喧譁之聲雖好得多,還是那麼交頭接耳,亂哄哄的看不出何人所發。等到把話說完,彷彿聽見有人接口道:“等他們一到得罪人家,冒失一點就無妨了。”
魯、楊二人聽出未後語聲似在左側暗影之中,那裡也有八九個土人正在掃雪開路,互相一使眼色,便請韋由基仍坐雪橇,帶了原來的人往西尋訪。二人先往東南山口裡面分途查看,如無蹤影,再趕回來會合同尋。忽聽門內喊道:“那地方要不得,留神毒蛇咬你!”一問是真布衣在說醉話,業已睡熟。韋由基人頗聰明,方纔對真布衣也有疑心,連呼數聲未應,知其性情古怪,急於往尋心上人,匆匆趕出。林煙原是韋由基書憧,忽要跟去。韋由基說他年幼無用,又恐真布衣醒來要人,不令同往。在場二百多人,只爲首兩武師看出兆頭不妙,心中戒備,餘者不是興高采烈,想貪賞號,便是怕冷畏難,心生怨恨。
魯衝早命得力門徒小豹於童踏雪趕回,暗告爲首武師羅天標暗中戒備,速派幾個得力同事趕來相助。衆人也經分配停當,共分五路,分向山內外土人家中查間過去。
韋由基先還恃強,走出不遠,便覺積雪松浮,高一腳,低一腳,走起來甚是吃力,如等鄉人開路前進,走得太慢,雪裡快又踏不慣,只得坐上雪橇,由幾個小武師保護同行,拿了燈籠火把,往東南山口馳進。走了一兩里路,連同十幾家佃戶,多說從未見這三人走過,有的更是一面不識,方想起這條山路通往父親避暑的別莊,沿途人家不多,並還是些領有賞田的老僕和幾家親戚,向不交租,全山的人,只這二十多家富足,外來窮人決看不起,如有可疑生人投宿,早已暗中稟告,何況來人還帶有西瓜。方纔二武師曾經勸阻,必是輕視自己本領有限,又恐爲了心上人惹出事來,知道來人不會來此,故意支開,不禁有氣。
正要回身改道,忽見兩個糧丁同一下人拿了火把踏雪趕來,因迫不上雪橇,在後急喊:“二相公快回!”停住一問,說:“黃昏前便有人奉命查訪那三人下落,到處打聽,因風雪大大,所問人家均說閉門怕冷不曾看見。夜來相公到前,纔有一人因在酒店捱過打,受了點傷,被相公一罵,不敢開口,在袁家廂房中養傷,忽然想起先拿西瓜的騎馬少年,曾送陳幺姑娘許多食物,後便走去,雙方好似相識,並還替他看過馬,回來正遇雙方爭吵,三人一起,將我們的人打倒逃去,疑心尚在人家。前往查問,那”廠頭先不肯說,後來連哄帶嚇,方說那三人均不知姓名,但最喜幫苦人的忙。誰家斷糧,只要不是懶人,他都肯借。內中一個女恩人心腸更好,以前至多一月必來一次,打扮都不一樣,那一帶的窮人,都感激她,本來和騎馬的說好,雪如下大,便住陳家,後來女的忽來送信,說在酒店鬧事,恐怕連累他們,業已改了地方等語。後又問出,山前山後的苦人,連那未見過的,都當那兩兄妹是福星,今年欠賣青錢有一百多家,也他兄妹代還。連問幾處,比陳家還不肯說實話。未了去一家,又用言語恐嚇,說我們對他三人並無惡意,只那西瓜關係重要,非將這三人尋到,買下不可,無論何人,只敢隱匿不報,事後必加重罰。說完走出,方纔正在挨家打聽,騎馬的一個忽然走來,把去的人大罵一頓,叫老太爺拿一萬兩銀子出來做好事,並免一年出租,便將西瓜奉送,否則,他西瓜業已送了朋友,山中又正傳染熱瘟,要拿它治病,不是有人送信,已早用掉,如今看在來人份上,西瓜可以出讓,所要價錢,卻是毫無商量,無故也不和我們爲難,如其倚勢欺人,到處騷擾,他們決不放過,還說了許多無禮的狠話。去的人氣憤不過,方想動手,後面恰有我們的人追來,說奉相公和二位教師之命,不許得罪,問他住在何處,可否與二相公見面商量,或是約地相見。他哈哈大笑,說:“我白通家住岷山,向不怕人。這西瓜本想用來救人,可惜事前不知,糟掉一個。害熱瘟的人太多,又都窮苦,再多幾個西瓜也不夠用。幸而有人幫忙,所差是錢,和你們東家交換。他多活上一兩年的老命,我們用他的錢,可救不少苦人,倒也一舉兩便。事情過了明日中午便作罷論,我們另想法子救人,他也莫想病好。本來連這個也沒有商量,還是有人相勸,我們才答應的。如不見你主人,還當我們怕他。快回報信,說我弟兄,今夜子時前後必往他園中相見,如有什麼用意,聽他的便,要是公平交易,最好叫你們那三個新教師出頭,免得我們脾氣不好,把話說僵,西瓜留來自己吃,病就好不成了。說完轉身走去。跟着又來兩人,內中一個是魯教師的徒弟陳炳,說這位朋友今夜必到,不許跟蹤。等人走遠,才指我們往看。所行都是山路,新下的雪地裡,只有極薄一點腳印,經他指點細看,還看不大出。如此分頭送信,請二相公急速回家等候,並說這三個均是劍俠異人,本領不在諸位武師之下,不能以常理應付,對他越謙恭越好,見面說話更要留神,西瓜還在其次等語。”
韋由基也頗機警,心雖愛極那少女,一聽對方這好武功,與平日所聞踏雪無痕草上飛的輕功完全相似,不禁大驚,本心早想結交這類異人,何況還有一個心愛的人在內,總算事前不曾倚勢逞強,二武師的話也說得好,忙即傳令速回,準備盛宴待客,因防對方有人在旁窺探,一路說着好聽話。剛剛走過山角,忽又有人兩次急報,說:“二武師和後去的幾個同伴均被人打傷,一個並還重傷殘廢,不是真先生在酒館中醒轉,解救得快,幾乎送命。魯教師命人來請相公隨時小心,急速回莊,有話見面再說。真先生已走,向家酒館不可再去。”說時,爲首武師羅天標已帶人趕來保護,前呼後擁,往莊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