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修看着荷西難過的樣子,一時無語。
在人界這段不長的時日裡,他已經目睹過許多次的潸然淚下:卡摩德的、卡蕾忒的,現在又是荷西的,俱是被情所傷。儘管傷口很深很重,卻依舊不能改變他們心中對那份情感的維繫與堅守。
柏修無聲地嘆息着,他深知荷西的願望只是遙不可及的空想。
依稀憶起人類的一首歌曲中唱道“天地情緣總是悲”。是的!天地情緣,天壤之別!
想要彌補彼此的差距,想要挽留對方的心的話,他們只有寄希望於自己的改變,因此愛得艱辛,愛得疲憊,這恐怕正是悲劇的起源吧!
——
碧波嶙峋的海洋底部,有一片莊嚴的古希臘風格宮殿建築羣。由排排宏偉的雕花石柱走廊和蜿蜒的迴旋樓梯承接起一座座華麗輝煌的神殿,在水下折射的浮影中發出燦燦的柔光。
終年在特殊力量的支撐之下,這個領域裡的海水也會變得異常溫柔而沉靜,從不敢掀起一波一濤的狂瀾。它密切裹覆在這個神秘的領域之外,像是一層堅固盡職的保護壁,卻始終不會滲入其中分毫。
在這水下世界的某座宮殿的某處房間裡,卡蕾忒躺在一張富麗堂皇的貝形軟牀上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夜。終於在某個時刻,她漂游的魂魄才飛回到疲頓的軀殼中。
“呵呵,真是一頭美麗的秀髮…”
迷濛中,耳邊傳來一聲女性的自言自語。接着,卡蕾忒感到一隻僵硬粗糙的手掌正在她的長髮間來來回回撫摸。
她慌忙睜眼,第一幕看到的就是副極醜無比的面孔。
尖而長的三角形臉龐上堆積了青藍色褶皺的皮膚。稍稍凸起的貌似鼻骨的部位下方長有一對漆黑無底的圓孔,以供呼吸和嗅覺之用。開闊到雙腮邊緣的紫色厚脣一張一翕間,口中上下兩排參差的鋒利鋸齒顯露無遺。
而這些俱不是重點,真正震撼卡蕾忒的乃是對方的一頭妖異的頭髮。更確切地說那並不是頭髮,而是無數條如荊棘般鮮活密佈的蛇。
就在卡蕾忒驚聲尖叫的時候,這些草綠色搖擺不停的身軀“呲呲”舞動着猩紅色的蛇信,用一雙雙瞳孔細長的獸眼齊刷刷瞪着她。
“你這吃驚的樣子簡直太可笑了,卡蕾忒使者。你該不會連我美杜莎也記不起來吧?”
一副皺紋堆積的蒼老容顏,卻在開口閉口之間吐出一種芳齡少女纔有的清脆曼妙嗓音,此等不和諧的搭配着實聽得卡蕾忒激起滿身的雞皮疙瘩。只見她昂首挺胸立於卡蕾忒牀前,赤~裸的上身俱被堅硬冰冷的青藍色鱗片覆蓋,自肚臍以下的部分便化爲蛇的身軀。
就算沒有提示,卡蕾忒也想得到她的名字。
美杜莎,神代一名才貌出衆的美女,因被好色的海王波塞頓勾引,在戰爭女神雅典娜的神廟中與他盡魚水之歡的時刻被憤怒的女神施法術變成了現在半妖半蛇模樣。
卡蕾忒出於自保的本能把頭扭向一邊,不敢與面前這蛇形妖怪昏黃的雙目對視,這種舉動立即引得它發出陣
陣鄙笑。
“放心吧,時代不同了,如今的我不會太在意別人看我的眼光。所以並不是任何看我一眼的人都會被變爲石像,除非我動用法術。”
她的解釋頓時令卡蕾忒渾身自在不少,可緊張的心情並未消除,因爲她注意到對方一隻長滿硬甲的手中正握着一把明晃晃的三寸匕首。
情況不妙!必須立刻開溜——
卡蕾忒一邊想着,一邊冷不丁間身體側滾就要跳牀。
美杜莎已然截獲了卡蕾忒的思想,她扭轉下身靈活飽滿的蛇體拋過去,極輕鬆就捲住逃犯的身體。
“放開我!你想幹什麼?”
卡蕾忒被一圈圈冰涼的蛇體縛得呼吸壓抑,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只得任由被捉回牀上。
“別動美人!不會浪費太多時間我就放開你,但在這之前你必須聽話。”
美杜莎彎下身,細長的信子從黑漆漆大嘴裡的吐出來貪婪舔一下卡蕾忒的臉龐,立刻引來她一聲聲恐懼的尖叫。
匕首已經貼上卡蕾忒的鬢髮。美杜莎似乎猶豫着什麼,刀面的鋒芒在金色的絲髮間不停往返。
“真美啊,卡蕾忒使者!你這一頭長髮就像耀眼的太陽之光…”她甚爲豔羨地說着。“當年,我美杜莎也曾擁有這樣的頭髮…唉……”
一聲不堪回憶的無奈嘆息很快化作無比憤怒。
“都怪雅典娜!你們奧林帕斯的神祗沒一個是好東西——”
美杜莎邊厲聲嘶叫邊用手按住卡蕾忒的腦袋,然在她謾罵與掙扎中利落地揮臂一削,割下她鬢角一縷秀髮擎於掌中。
“住手美杜莎——”
一記年輕的男性疾呼及時止住蛇怪的瘋狂行爲。
一個男孩子站在門廊那裡,兩手之間端個方形托盤,在他身後跟了兩名侍女。
剛纔那拯救卡蕾忒於危難關頭的聲音,正是由他口中喊出的。
“卡蕾忒是我們請來的客人,不准你對她無禮!”
男孩緊盯美杜莎的一舉一動,神態有種不容對方反駁的威嚴。
此番情形之下,美杜莎也只好鬆動蛇尾鬆開卡蕾忒的身體。
“什麼客人?只有你纔會這麼想!”
頗爲不滿地說完,她搖擺着下半段蛇身離開這個房間。
“抱歉,讓你受驚了。”
男孩慢步走進來,態度一團溫和,與剛纔凶煞的美杜莎比起來簡直冰火兩重天。然而就算他這樣也無法輕易打消卡蕾忒心中的警戒與懷疑,她驚魂未定,緊張而侷促地環顧房間內的陳設。
典型的多利克式古典建築風格,乾淨聖潔的白顏色雕刻石桌椅,鉤花的金屬燭臺和水晶吊燈,還有精緻唯美的藍白色穿插裝飾的半圓形帷幔和點綴其間的流蘇與瓔珞,讓卡蕾忒感覺自己彷彿再次回到了歷史悠遠的神代。
“你是誰?”
此時,她寧願相信是自己的雙眼欺騙了自己——
空洞的窗棱上竟然沒有一片彩色玻璃,在這毫無遮擋的窗外是一片無邊
無垠的幽藍海洋,幾尾顏色斑斕的魚兒正輕鬆地遊蕩於光影盪漾的水波之間。
這到底是哪裡?
卡蕾忒滿面的茫然和不安。
“這裡就是海底神殿。你可以叫我特里同,神代的我是海王波塞頓的長子。卡蕾忒,是我把你從米科諾斯島帶到這裡來的。”
男孩解釋得有條不紊,將她心底的諸多謎團逐一解開。
卡蕾忒登時睜大雙眼,以驚訝的目光仔細審視身前的男孩。
清朗的面容,可以稱得上是俊氣的五官,長度適中的銀棕色捲髮和一雙顯著的酒紅色眼睛確實和海灘上那神秘小男孩的極爲相近。只是,當初那海灘上的小童相比,面前的男孩怎麼也有十五,六歲大了。
他身形纖秀,穿一身歐洲中世紀宮廷很流行的木耳大花胸襟的白襯衫和緊身長褲,腳上一雙高筒的軟皮靴子,在他高挽起袖口的左臂上還纏綁着卡蕾忒竟最鍾愛的桃色絲巾。
這麼說,他的確是那小男孩!依仗法術變出那副可憐樣子就是爲了引我上鉤。還有,我也沒有眼花,看到的那條人魚確實存在,也是他——
卡蕾忒終於頓悟了。
希臘神話時代,海王的大兒子特里同就是以一條相貌英俊的美男人魚爲化身,而他最拿手的本領正是吹螺號。每當他現身之時,手中往往持有一枚精巧的海螺,這是他區別於其他海洋兄弟的典型形象特徵。
哈迪斯和貝瑟芬妮,美狄亞與伊阿宋,海倫和帕里斯,蛇怪美杜莎……現在又是海王和他的長子!果然,神話之星已於現代全面復甦了,而我居然又放鬆了警惕,把他當做平常人家的孩子……
時至今日,卡蕾忒知道就算悔青腸子也挽回不了自己犯的錯誤。
怎麼辦?要不要靠打鬥硬闖出去?但是,他們誘騙我到這裡又有什麼目的——
就在卡蕾忒苦苦思索琢磨的同一時刻,移出她房間的美杜莎已經遙遙穿過神殿中一列列連接的走廊,幾番上下樓梯後抵達一處居所的雕花大門前。
剛一停下,她的身體就默然蛻去蛇形,全然換上一副美女的外表。
檢查周身精美的青色美裙並無不妥之處,又用手撫摸自己光滑的肌膚和臉蛋,她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當觸到頭上像非洲小孩短而稀疏的小辮子似的髮型時,她的表情又顯得有些無奈。
這個髮型一直是她變身後最不滿意的地方,因爲受雅典娜女神的詛咒,美杜莎縱有法術也難改變這個醜陋的現狀。
把大門輕輕推開一道逢,美杜莎扭着水樣的腰肢走進去。
“王,我帶來了您需要的東西。”
她嬌嗲道,得意地揚一揚手中的金色長髮昂首對前方的高臺方向說道。
那臺上正中央擺有一座高背黃金椅,椅上端坐着的男人上聞言誇讚道:
“乾的真漂亮,美杜莎!走吧,我們現在就去會會黑暗之神,是時候和他談談價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