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蕾忒應聲轉過身,目光聚向桌面。
餐桌正中的位置碼放了四瓶客用純淨水,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圓罐子。
卡蕾忒感覺很奇怪,附下身去仔細觀察起了那隻罐子。
它的質地是透明的玻璃,罐頂採用圓餅狀的木塞子密封起來,樣子看上去分明就是個極普通的糖果容納器。
就在直徑十釐米大小的罐子裡面躺着半罐清水,那水中正漂着一尾叫不上名字的小魚。
從看清這條小魚的那刻起,卡蕾忒便被它奇異的外形牢牢捉住了兩個眼球。
這條不知名的小魚的魚頭是金色的,魚頭表面被一層厚厚的暖橙色亮光蒙覆,如同一個低瓦的日光燈泡那樣天生就擁有發光發亮的本能。
它的魚尾形狀並不似普通魚類那樣只有兩片尾翼,而像半盞盛放的蓮花花瓣浮在水中,多片薄紗般疊絡而生的尾翼在水紋的搖漾下波射出點點的星光。
然而它的身上卻沒有一片魚鱗,曲線飽滿的魚身光禿禿的,粉色的肉紋滲着道道清晰可見的血絲,那樣子看上去和它頭尾呈現出的奇異美麗極爲不符,甚至有些瘮人。
卡蕾忒驚呆了!
這條魚頭部發出的光芒讓她感受到一種微弱的力量,那個神力源,她再熟識不過——
難道,這真的就是特里同?怎麼可能,雖說他是人魚化身,可是也不至於變成這麼一條小魚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波塞頓,對他做了什麼?
“荷西”注視着卡蕾忒因驚恐而睜大的兩眼,見她過了好久仍然將充滿懷疑的目光滯於那罐子中一動不動,便猜到了她心中會有疑惑。
“我用法術將特里同變成了這條魚,封了他的五感把他裝進了這個罐子。就算是這樣,相信你也能從他身上感知到他神力源……”
“他……他那一身漂亮的金鱗……”
“被我拔了!”
“你……”
卡蕾忒在“荷西”輕描淡寫的回答聲中忍無可忍挺起了身,側頭看看他,又再次轉頭心痛地看着那尾受傷的小魚。
波塞頓確實所言不虛,這條小魚受了傷,頭尾還能泛起非比尋常的光輝,從那光輝中隱約滲透出的力量,正是特里同的神力源……
特里同,對不起,是我,是我連累了你……
想到這裡,卡蕾忒心中悽慘。
她從沒想到數月前被自己與德莫斯攜手消滅了的海王會再度重生。那個時候,事情遠遠沒有結束,他的身軀隨海底神殿一同隕滅只是一個全新的開始,而這新一輪開始的最初,重生後的他竟然連他自己的兒子特里同也不肯放過——
凝望水中那尾半死不活的傷魚,卡蕾忒的視線逐漸被淚水封嚴。
“哎呦呦,怎麼哭了?”
荷西看到兩行清淚從卡蕾忒臉龐滑了下去,頓時皮笑肉不笑地伸手向她臉上湊去。
“滾開!別碰我!”
卡蕾忒罵着,憤然打來那隻不安分的手掌。
“荷西”滿面都是譏誚的笑意:
“心疼了?你確實該好好哭哭他,當初若不是他幫你,你早就被歐拉士的魔琴虐殺了,根本活不到今天!我沒殺死這個海族的叛徒,僅僅拔下他全身的鱗已經算是對他開了大恩了!”
根本不需“荷西”提醒,卡蕾忒內心恰恰正在反覆念着昔日裡特里同對自己的好。
卡蕾忒沒有忘記,是特里同以自己的血淚爲她重塑了元靈;是他出面擔當她的訂婚儀式見證人;她不幸落海時,是他在海水中及時救回了她;她受到挑唆無處可去的時候,又是他一路帶着傷心欲絕的她同赴天涯海角……
特里同對她豈止只是救命之恩?卡蕾忒深知,如果沒有特里同的幫忙,自己與德莫斯根本無法走到今天!
在她最爲孤獨迷茫的時刻總會有他的陪伴,他每個明朗的笑臉,每一句體貼的問候與真誠的鼓舞,都如溫暖的陽光爲她驅散內心的迷雲;又如滋潤的雨沐給她疲憊的身心注入全新的力量。
在她遭受不幸之時,他給予了她不棄不離的關護;而她沉浸於幸福那刻他卻被殘傷了身軀,泡在這灣死水中無人問津……
自己已經虧欠了特里同太多太多,如今見他落得如此田地,卡蕾忒登時更悲,她剛剛咧嘴想要哭出來急忙用手去掩,卻還是抑制不住情緒,悶着聲嗚咽起來。
“荷西”對着哭泣不止的卡蕾忒陰陰一笑,問道:
“你想不想救他?讓我把他變回以前的樣子?”
卡蕾忒聞聲立馬警惕起來。收了悲鳴,她翻起淚光閃閃的兩眼忿然瞪着他:
“你到底想幹嘛?”
“荷西”盯住她,一對寒眸射出兩點清光,鋒利卻也貪婪。
“你說呢?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單獨在酒店房間裡,他們還能幹什麼?”
“你休想——”
卡蕾忒被“荷西”邪欲氾濫的整張臉激怒,羞憤之中高聲吶喝一句,展開兩臂將他從自己身前推出幾米遠。
她知道波塞頓對她絕沒安好心,自己絕不要向他屈服——
在那憤怒的喊叫聲,她身後餐桌上的四瓶純淨水齊齊升到半空。
只聽“砰砰砰砰”幾聲震響過後,塑料水瓶全部爆開,瓶子裡的純淨水在卡蕾忒與“荷西”身體之間的上空幻化爲四個透明的冰球,每一個冰球渾身都遍佈了尖而利的長刺。殺機必露的冷光從枚枚長刺的刺根現出,沿着長刺凜寒的周身徑直延展到長刺的頂峰,化作點點灼目星寒的閃光此消彼現。
冰白色的寒氣從這四個球體內部滲透出來,在這對兀立對峙着的男女頭頂匯聚爲一團團流卷不停的涼薄霧氣。
“荷西”舉首,冷眼向着頭頂上方的冰球看了一眼後不屑笑着撥正頭顱,將邪肆的目光重新放到卡蕾忒身上。
剛邁步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對面的她立刻斷喝一聲:
“你別過來!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不錯哦,你現在的控水能力又長進了不少。這次我不會再與你交手,你儘管向我攻過來吧。就怕最先被你的法術傷到的人並不是我!”
“你說什麼……”
卡蕾忒突而張大了雙眼,聲音顫顫巍巍起來。“荷西”別有用心的提示令她心驚肉跳,激昂的鬥志立刻被減損了不少。
“我說什麼?我沒說什麼!呵呵……我只是在想,如果現在我這幅身軀受到任何傷害對我而言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只是借來的,大不了我再去找下一個寄身!”
“你……”
卡蕾忒登時無言以對。
沒錯,我怎麼一衝動就忘了,波塞頓如今用的是荷西的肉身。倘若我以法術攻擊,也許對他的元靈不會產生太大破壞,可是荷西的肉身……
一想到這裡,卡蕾忒當下慌亂不已。
此時此刻她可以肯定,海王波賽頓再次重生後以荷西的身體承託他的元靈的做法從一開始便有他的險惡居心。
這種做法,不單單只是爲了使得他的元靈受到保護,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讓她完全處於被動的境地。
就像現在這般,自己因爲顧及荷西的安危,向他攻擊也不是,不攻擊也不是,反反覆覆舉棋不定,心中不盡百般愁苦。
看着眼前的“荷西”滿副的邪態,腦中卻在回憶着他從前的樣子。無論如何,卡蕾忒對他還是無法狠下心來。
她悽悽直立着,對着“荷西”潸然淚下。
情緒逆轉之中,浮在半空的四個冰球轉瞬變回四汪清水。
“荷西”手疾眼快,在它們還未來
得及落下來的那刻擡起右臂向空一舞。
法術引導着這四汪水全力撞向了客房緊閉的房門,隨即摔成粉身碎骨的水花,濺得房門和過道的地上滿處都是。
“荷西”掛着得勢的昧笑再次朝卡蕾忒逼過去。
“不!停下!你停下!”
眼下卡蕾忒再無計策和手段可以施展,望着一步步走近的“荷西”,她急得除了只會含着眼淚亂嚷亂叫以外,再不知該做些什麼。
五步之內的距離中“荷西”終於停下腳步,一對貪覦的目光在她周身上下輾轉不停。
“既然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就別磨蹭了,自己脫吧!”
“你……你說什麼!”
“怎麼?不想做女英雄了?不想救你的特里同了?”
“荷西”說話的同時挑高了兩眉,傲驕的面容此時此地顯得尤爲可憎。
“你……少來威脅我!”
卡蕾忒本能地向後退,身子依然被後方的木桌抵着,根本毫無退路。
她又落了兩行眼淚,兩臂交叉環住雙肩。
荷西舉起左手取下眼前的水晶眼鏡扔在地上。頓時,他雙眼之中正斑駁爍動着的寒光更加分明瞭一重。
“就算是我威脅你又如何?反正特里同就在你眼前,你昔日男友的身軀也在你眼前,條件我開出來了,救與不救只看你了!”
“你……你……你是魔鬼……”
卡蕾忒下巴抖動了多下才磕磕巴巴罵出一句來。如今的她流淚不止,情緒驚惶卻也無奈。
面前的“荷西”氣味聞起來就像一隻勢頭凌虐的野獸,根本無法教她再將他與塵封記憶中那個氣質逸然、秉性純良的溫和男子合成同一個人。
那是一個愛着她卻被她傷害最深的男人。從前相愛的時候,他爲她可以付出一切。當她選擇了分手,他也默默地放了手,將滿腹心傷和他的身影一起帶離了她的世界……
對她,他從來只有愛和承受。愛她的一切,承受她對誓言的背棄——
海王波塞頓,居然把那樣至善的男人變成了一個惡魔——
卡蕾忒一想起這些,心中雖然憤恨交加卻又無可奈何。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應該如何拯救被波塞頓佔據肉身的荷西,更不知該如何拯救即將再次受辱的自己——
被“荷西”進房後就丟在客廳轉角櫃上的白色女士手包裡面傳出一陣接一陣的樂曲鈴音。那是卡蕾忒的手機在不停地響着。
她移動目光向旁邊位置的木櫃上看了一眼立馬將目光移回來,繼續警惕住“荷西”的每個舉動,生怕自己這邊剛一動他便會立馬撲上來。
——
索菲亞大酒店裡,德莫斯一口氣連撥了六次電話給卡蕾忒,結果那頭的她一個也沒接。
當第六個未接提示語音從手機話筒中傳出來的時候,德莫斯明顯變得氣急敗壞起來。
“草——”
他臉色鐵青地罵了句髒話,從沙發上“嚯”的站起身來。
“諾亞,把車鑰匙給我!”
“啊?”
聽到主人語氣生硬的呼喊,諾亞急忙快步走過來。
“您現在要出去?可是下午四點……”
“給我!你不用回別墅——”
德莫斯怒嘯一記,向諾亞攤開右掌。
諾亞不敢耽擱,更不敢再多嘴,迅速從衣兜裡掏出凱雷德的汽車鑰匙交到主人的右手中。
德莫斯攥起車鑰匙,像一道閃電般疾步拉門走了出去。
諾亞木然站在空空的大開間客房裡,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可看德莫斯反常的情緒和臉色,此時這孩子的心中凝起一層不安的疑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