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9 無關風月情仇(三)
他從夜色中匆匆趕來,衣服上因爲沾了露水微溼,英俊的面容在夜燈下透出一絲瑩白的潤澤來。蘇米被他抱住,感覺到他指尖用力,勒的她有些疼,便低低地說道:“老爺子沒有說什麼,我們只是閒聊了一會兒。”
兩人出了蘇父的病牀,進了花園,坐在露水打溼的石凳上。司漠脫下外套給她披上,低低地說道:“老爺子的性格我是知曉的,定是爲難你了,你莫放在心上,老人家總是有些古怪的。”
蘇米的手被他的大掌握住,很是溫暖,她垂眼,很是溫婉一笑,道:“他也是爲了你好,我看了你很多的照片,從嬰孩時代到青年時代,你從來都不說以前的事情。”
司漠聞言淺笑,他的聲線一向低沉,夜裡說來越發的沙啞。
“我的過去也沒有什麼好說的,米米,我會帶你回司家,司家的事情你不要過問,只要過你自己的生活就好。”司漠鄭重地承諾着。
蘇米擡眼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些日子來司漠表現出來的體貼和包容讓她有種深溺在水中的感覺,她想大約是從來沒有享受過這般的柔情,一旦擁有就開始患得患失。
她抱住他的胳膊,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說道:“我知道你最近忙,無需過來看我,我這段日子都會呆在醫院照顧爸爸。你早些回去吧,明天還要去公司。”
蘇父最近夢魘比較多,時常說夢話,蘇米有些不放心,想要守在醫院。司漠點頭,老爺子最近對外稱病,天坤有些動盪不安,而且他近來確實很忙碌,因爲蘇米,老爺子對他開始失去信心,有意培養司炎,他壓制了司炎多年,如今司炎開始反噬,他在公司的地位受到了威脅。
雖然從小生活在富裕人家,不看重金錢,但是地位這是象徵着一個人臉面的事情,若是失去了天坤的掌控權,豈不是要昭告世人,他是敗在司炎的手上?這對於心高氣傲的男人來說是一種恥辱。
“我先回去,你有事就打電話給我。”司漠幫她裹緊衣服,送她回去。
蘇米目送着他離開,這才進了蘇父的病房。
病房內開着夜燈,蘇父一直在夢靨,說着夢話。
“阿搖,阿搖——”
他喊得是母親的名字。蘇米俯下身子,蹲在病牀前,握住了蘇父皮包骨頭的手,側耳聽去。
蘇父卻是醒了過來,在暗色的天光下看着蘇米,雙眼有了一絲的渾濁,他緊緊地握住蘇米的手,欣喜地喊道:“你回來看我了,阿搖?我等了你這麼些年,你終於回來看我了?”
蘇米見父親如同一個少年郎一般拉着她的手,把她當做了母親,不禁雙眼一紅,低低地說道:“我回來了。”
蘇父很是欣喜,以一種輕柔的聲音說道:“阿搖,你看見小米了嗎?她長大成人了,和你長得一樣好看。我就要來見你了,可是我放心不下小米,那孩子喜歡鑽牛角尖。”
蘇父看着天花板,目光似在追憶:“我一直在想,當年如果我沒有反對她跟那孩子在一起,也許他們連孩子都有了,也不至於這些年小米還是孤苦無依的。其實都活了這些年了,還有什麼事情看不開呢,可是那孩子性格里有着陰暗的一面,挺讓人擔心的。”
蘇米見他說的惆悵,內心酸澀,低低地說道:“她還有你。”
蘇父嘆息地搖了搖頭,沙啞地說道:“我不行了,我馬上就要來見你了,可憐的小米,我放心不下她。”
蘇父說着說着,眉頭便皺了起來,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楚,連手掌都顫抖了幾分。
他緊緊地拉着蘇米的手,以一種極度痛楚卻又歡喜的聲音說道:“阿搖,這麼多年了,我終於可以來見你了。”
蘇米如同一尊雕像一般杵在病牀前,看着蘇父因爲疼痛閉眼昏睡過去。他的手掌無力地鬆開,蘇米撫摸着他的手,感受骨頭嶙峋,刺得她的手生疼生疼。
她的臉色隱在黑暗中,瞧不分明,許久紋絲不動,只有冰冷的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滴在冰冷的地板上,無聲濺落。
蘇南清晨時分到醫院來接班,只見蘇米一人坐在病房的長椅上,臉色冰冷灰敗,一言不發。
蘇南見了她這般的臉色心中一跳。自從回來見到父親後,她一直是平和的感恩的歡喜的,可是漸漸的性格中冷漠的一面也開始爆發出來。
蘇南猛然想起來,物極必反,每個人內心都藏着天使和魔鬼,只是大部分人魔鬼的一面隱藏至深,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爆發出來,也許因爲一個契機便觸發。蘇米變了,十八歲的開朗樂觀到24歲的迷茫懦弱再到29歲的平和和尖銳冷漠。
蘇南感覺她內心的天使與魔鬼似乎都在甦醒,而契機便是父親。他感覺蘇米走上了一個極端,他眼睜睜地看着卻無能爲力,他了解那種感覺,五年前的蘇南也是站在那種極端之上,直到後來遇見嘉悅,直到孩子出生,他才漸漸平和起來。
孩子,蘇南想到孩子,低低嘆息,但願司念那個孩子能化解蘇米內心尖銳的一面。
“你來了?”蘇米擡眼看見蘇南,淡淡地開口,“昨天的化驗結果出來了,你要看嗎?”
蘇南見她這般說來,目光一暗,眼眶微微一紅,低低地說道:“醫生怎麼說?”
這些日子幾乎他們所有人都在演戲,蘇父在強忍着痛楚演戲,蘇米在微笑着演戲,他也在粉飾太平,可唯獨他們兄妹兩私下見面時纔會露出各自原本的面容來。
蘇遠東,在醒來的第三日便被查出了是癌症晚期。胃癌,疼痛入骨的病。可是沒有任何人說出這個事實,蘇南沒有,蘇米沒有,而蘇父也從來不說自己身體上的痛。
“保守治療,我說了,用最好的藥來減輕痛楚。”蘇米淡淡地說着,面無表情,她所有的情緒在人前纔會表現出來,人後這張面孔是沒有任何的情緒的。
“今天你休息一天,去看看司念,我想父親要是知道你有了孩子,會很高興的。”蘇南小心翼翼,試圖通過孩子來化解蘇米內心的痛楚,自從得知蘇父的病情後,蘇米異常平靜,讓蘇南有了不好的預感。
蘇南在得知蘇遠東的病情後都無法抑制地痛哭,而蘇米,卻一滴淚都沒有流。
“我跟司漠說了,這些日子都留在醫院照顧爸爸,司家最近有些動盪不安,他也顧不上我,至於小念,你知道的,老爺子不會讓我接近他。”蘇米平淡地說着。
蘇南聞言,突然想到了什麼,卻是不敢確定,只低低地試探地說道:“你告訴司漠,爸爸的病情了嗎?”
蘇米擡眼看了看他,說道:“他不用知道。”
蘇米說完便看了看時間,閉眼許久,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淡淡地說道:“爸應該要醒了,我去看看他。”
蘇南見她進了病房,跟着蘇遠東說着話,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內心斑駁而痛楚起來。生老病死從來無法控制,可是活着的人呢?他感覺命運是一個巨大的牢籠,裡面悲歡從來半點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