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7 當滄海亦成桑田(一)
這樣平常而短暫的對視,不知爲何,兩人都有了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他們之間並沒有撕心裂肺地愛過,在一起時前後不過是一年時光,分開時也是決絕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只是今時今日再見,才知道,有些情感竟是蘊含在歲月中的,如同老酒年歲久了才能看出深淺醇香來。
從來沒有開口說過愛,亦沒有提到恨,只是在一起,分開,然後經年後隱隱生痛,不能忘卻。
這樣陌生的情感讓蘇米有些無措和不理解,她理解中的情感一直停留在十八歲那年,年少輕狂、不顧一切、肆意地燃燒、肆意地奔跑,卻不知曉還有一種情感竟是這般不顯山不顯水地流淌着,看似平淡,卻深入骨髓。
她以爲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在十八歲那年揮霍光了,只是再見到司漠才知曉,原來她也是愛這個男人的,甚至比葉拓更愛,只是這些年她沉浸在愛恨中並不知曉,唯獨分別多年後再見,心纔有了剎那間的明悟。
這種明悟就如同心間陡然間亮起了一座燈,照亮了一些黑暗的不爲人知的角落。
“小米,司先生是來找你的。”蘇父見蘇米和司漠兩人都不說話,微微有些狐疑,猜不透司漠和葉拓跟自己女兒的關係,索性靜觀其變。蘇父如今的心境是比誰都要透徹平和的。
司漠見蘇父開口,便對着蘇米笑道:“我來了一會兒,見你和葉拓在說着話,便陪着蘇伯父隨意聊了一些。”
病牀前堆積着一些東西,大致能看出是各類的補品以及一些消遣時光的棋類東西,想必是司漠帶來的。
蘇米見狀,有些緊張,從葉拓出現的那一天開始,她便有了一種預感,似乎過去的任何事都會一一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如今她最不想見的男人也出現了,她反而平靜了下來。
“謝謝你來看我父親,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她並不懂如何跟司漠交談,以前那近一年的相處時光,一貫是司先生髮號施令,她沉默地服從,離婚後,彼此站在平等的地位上,她反而不知道如何跟這個男人交流。
司漠並沒有說出來意,只是對蘇父說道:“我剛剛聽蘇伯父說,明兒你要去看看尊夫人,我父母的骨灰也安置在那裡,不知道可否同行?我也很久沒有爲父母掃墓了。”
蘇父讚賞地點了點頭,說道:“記得爲父母掃墓是個孝順的孩子,我就怕我行動不便,到時候反而拖累了你們年輕人。”
司漠聞言深深一笑,說道:“是我打擾伯父纔是。”
他似乎變化極多,笑起來時眼角有了一絲的魚尾紋,這些年他也老了。
蘇米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無所不能的司先生也是無法抵擋時光的。
“我來了這麼久,打擾伯父休息了,我先告辭,明兒來接伯父。”司漠說着便要告辭。
蘇父看了看異常沉默的女兒,點了點頭,笑道:“小米,你去送一送司先生。”
蘇米點頭,跟着司漠一前一後出了蘇父的病牀。
司漠走的很慢,竟像是刻意放緩腳步等着蘇米,蘇米跟在他身後不知曉如何打破沉默,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悲傷,她的孩子現在還好嗎?
“我給他取了名字叫做念,司念。”有些東西是一輩子也念念不忘的,司漠沒有回頭,似乎看穿了她內心所想,低聲沉沉說道,“他很好,長得很高,很懂事,很乖巧,從來不問媽媽在哪裡,我有時候心情煩躁抽菸時還會管着我,說爸爸,吸菸有害健康,後來我便把煙戒了。”
司漠停下了腳步,轉身看着她,他的眼底黑沉沉的有着無法驅散的暮靄,帶着一種淡淡的憂傷。
司漠隔着一步之遙看着多年未見的蘇米,這五年,她沒有絲毫的改變,只是臉色不似以前那麼蒼白,神情也比以前平靜許多,以前的蘇米如果是一尊瓷娃娃,但是現在的蘇米已經有血有肉,有了溫度。
“他不是很愛說話,喜歡小動物,去年過生日時,我送了他一隻薩奇,他很高興,畫了一張畫送給我。他畫的很好,就和你畫的一樣好。”司漠平淡地述說着有關小司唸的一些生活瑣事。
蘇米在聽到那個孩子也和她一樣愛畫畫時,頓時眼睛溼潤起來,她偏過頭去,努力想止住眼中的淚水,只覺得心都繳在了一起。她的孩子,她連一聲媽媽都沒有聽到。
“老爺子很小時就告訴他,他媽媽已經過世了,他便從來不提有關媽媽的事情,蘇米,那個孩子其實很想念媽媽,見到他,你會很愛他的。”司漠淡淡地說完,見她情緒起伏大,想要靠近她,伸出的手頓在半空,終是什麼都沒有做收了回去。
“我先回去了,明天見。”司先生說這一句話時聲音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情緒。
他轉身離開,蘇米轉過頭來,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身子蹲了下來,捂住了嘴巴,哭了出來,許久,她才扶着牆站起來,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她不懂司漠提孩子的意思,他們之間看似親近又似乎極度的遙遠。
她站了許久,纔想起來要回去照顧父親,蘇米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她終於知道了那個孩子叫做司念,她能不能去看看他,和他相認?這個念頭不知爲何在她的心中如同野草般肆意地瘋長起來,無法抑制。父親已經醒了過來,她的人生中不再有遺憾,除了那個孩子。
第二日清晨,司漠早早便來了醫院。司漠來時,蘇父已經醒來。到了蘇父這樣的年紀,又經歷了這樣的事情,對於時光有了一種恐慌感,經常夜裡失眠,早上醒來很早,然後要翻看很多以前的照片,蘇父珍稀着現在睜開眼的每一分每一秒。
蘇米一貫是睡眠淺的,這些日子睡眠更是淺了,清早起來便來到病房推蘇父出去散步,說着話。司漠來時已經買好了所有需要掃墓的東西,蘇米幫蘇父整理了一番,換了嶄新的衣裳,吃過早飯便跟着司漠前往陵園。
車子一路開上了半山腰,蘇米和司漠將輪椅從車內推出,扶着蘇父坐上去,一路推到了蘇米母親的墓前。
許是多年未見亡妻,蘇父有些老淚縱橫,從輪椅上便掙扎着起來,想要去摸摸墓碑。
蘇米扶住他,司漠獻上了鮮花等物,拉過蘇米淡淡地說道:“你讓伯父自己一個人呆一會兒吧。”
蘇父朝着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走開,自己想獨自一人呆一會兒。
蘇米點了點頭,看了看父親一眼,然後跟着司漠往山下走。
“我第一次見你,就在這裡。”司漠一邊走一邊淡淡地說道,他從車內取出了兩束鮮花,遞給蘇米拿着,走向他父母的墓碑。
蘇米聞言微微一愣,跟上了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