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麻利地拾綴乾淨,重新置好冰盆,關閉好門窗之後,就準備離開停屍莊。
辰逸雪提議去珍寶齋用晚膳,金子自然是沒有異議的,她可是勞動了一整天了,疲累交加,可不想回去偵探館後,還要充當老媽子的角色,給辰大神張羅吃喝的,去珍寶齋戳一頓,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阿海被辰逸雪請來幫了一個‘小忙’,這一幫,就是幾個時辰,辰逸雪本想給阿海一些錢銀,但又擔心他不肯收下,便順道邀請他一塊兒去用個便飯。
阿海是誠惶誠恐的應下了,跟着野天坐在車轅上,懷裡抱着一個殮妝箱子,神色有些拘謹。他心中的確有些掙扎,不知道該不該現在就跟金仵作表露一下自己拜師的誠意和從事仵作這一神聖職業的決心呢?
在今日之前,阿海一直以爲金仵作是一位俏郎君,可今天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金仵作竟然是女兒身,這讓他心中忐忑難安。胤朝雖然民風開放,但畢竟男女有別,他擔心金子會有所顧忌,拒絕收他爲徒。
不過阿海倒是沒有打退堂鼓,心中多多少少還是帶了一絲希冀的,而且金仵作的爲人處世極爽快,有別於一般的閨閣娘子,或許不會在意這些禮俗教條,自己不試試,到底有些不甘心!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坊間籠在一片朦朧夜色和霓虹光影下,美輪美奐。
野天駕着馬車,拐入東市的長街,繁華的街景和喧鬧的聲音就像一卷鮮活的畫卷,衝擊着他們的視覺和聽覺。
笑笑挑着車簾望了外頭一眼。笑道:“娘子,東市到了!”
金子軟軟的癱在軟榻上,笑笑不出聲,她興許就要睡過去了。
車速漸漸緩了下來,野天收攏繮繩,將馬車趕到主幹道旁邊。阿海抱着箱子躍下車轅,又忙機靈地挑開竹簾。將人迎下來。
金子從榻上起身,打了一個呵欠,伸了一下懶腰,擡手攏了一下耳邊的碎髮,跟在辰逸雪身後下了馬車。
一行人往珍寶齋的位置行去。
正值飯點,前來珍寶齋用飯的客人絡繹不絕。
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小二看到來人,忙從門口迎了出來。當他看清楚爲首的那位黑袍郎君時,小二隻覺得眼前閃耀着盈亮的光輝。月華未顯,可他身上黑色的緞料卻在燈光的掩映下,泛着比月華還要皎潔明亮的餘輝。小二目瞪口呆地看着,差點忘了自己爲何而來。
野天上前一步,輕輕扯了一下小二的衣角,開口道:“小二哥前面帶路吧。給我家郎君安排一間雅室!”
小二這纔回過神來,忙躬身行了一禮,揚手將客人讓進門。
金子側首看了辰逸雪一眼。剛剛那小二的表情她都盡收眼底了。
辰大神有那麼引人注目麼?怎麼光注意他了?
金子隨着小二走進大堂,大堂內格局分佈十分合理,如同切割完美的棋盤,縱橫交錯,卻又各成一隅,桌與桌之間隔着一扇扇絹紗畫屏,互不相擾。
小二回頭,一面引着路,一面提醒道:“雅室在二樓,幾位小心腳下!”
金子扶着樓梯的扶手上樓。樓道口的拐彎處,看到了牆上掛着一面用來裝飾的玻璃鏡,足有一丈長寬。周面描着精細的釉彩。金子有些吃驚,這個朝代竟然有玻璃鏡了?
她眨了眨眼睛,放緩腳步,深望了幾眼,這纔看清楚了鏡中映着的人物。
怪不得風頭都被辰逸雪搶盡了。
鏡中,辰逸雪一襲簡單卻筆挺的黑色長袍,淡漠的面容就像一塊未經絲毫雕琢的白玉,渾然天成卻又高潔無暇,一雙眼睛清澈幽深猶如碧潭,但內中沉洌平靜,無波無緒。
許是察覺到什麼,辰逸雪忽而擡頭,望着玻璃鏡面中正看這自己出神的人兒,露出一抹優雅閒適的淺笑,漆黑如同墨玉的瞳眸,溫和地落在身側容色疲倦,髮髻凌亂的金子身上。
金子撇了撇嘴角,她這副形容,站在他身邊,直接淪爲陪襯了......
小二領着他們進入已經較大的雅室,金子在外頭退下屐履,直接踩着棉襪進入內廂,尋了一個合適的位置跽坐下來。
辰逸雪拿起了菜譜,隨意地翻了翻,淡淡問道:“你們這兒都有些什麼招牌菜?”
他向來不大喜歡在外頭用膳,有時候出來毓秀莊或者偵探館,沒有準備膳食的話,辰語瞳和野天也會從外頭打包他喜歡的食物回去,因而辰逸雪除了知道珍寶齋的魚羹做得相當不錯之外,對於其他的菜品,不是很瞭解。但今天是宴客,不能光憑着他個人的愛好點菜,要顧及大家的口味。
小二很熱情的介紹起了珍寶齋的招牌美食,辰逸雪耐着性子聽他講完,隨後合上菜譜,吩咐道:“按你剛纔介紹的那些上齊,再加一道珍寶魚羹!”
小二眼中泛着精光,這郎君好大的手筆!他笑眯眯的應了一聲好,便躬着身子出了雅室,下去準備了。
金子讓一旁拘謹站着的三人快快入席,大家今天都累了,就都不要講究那麼多,坐下填飽肚子再說。
三人也沒有再扭扭捏捏,含笑圍坐在席上。
野天和笑笑還有阿海,已經見過多次,三人之間也頗有話聊,嘰嘰喳喳的,詳談甚歡。倒是金子和辰逸雪,相對而坐,卻又相顧無言,唯有兩道灼灼的視線在空氣中悄無聲息的碰撞了幾次,弄得金子臉色潮紅,心口怦怦躍動。
“......剛剛那本屍檢小冊給兒看看!”金子清了清嗓子,掩飾着自己的情緒。
辰逸雪俊美的臉龐帶着柔和的笑意,雅室內跳躍的燭光反射在他曲線優美的下顎上,宛如剔透的美玉。
“你今天已經夠累了,還要看什麼屍檢小冊?讓腦袋放空一下,思維才能變得清晰......”
金子乖乖的點點頭,應了一聲哦,琥珀色的瞳眸滑過他的面容,順手抄起茶杯,扣到脣邊,灌了幾口茶水。
二人彼此陷入了靜默。
阿海側首看了金子一眼,感覺這是個好時機,再分別,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相見。他脣齒微啓,最後鼓足了勇氣,從座位上起身,繞到了金子面前,喚了一聲:“金仵作......”
金子仰頭,看着身材魁梧的阿海,問道:“什麼事兒?坐下說!”
阿海感覺自己的臉頰在一陣陣的滾燙,身體卻先大腦一步,聽從金子的指揮在她面前跽坐下來。
“兒......”阿海的聲音因爲緊張而嘶啞,他擡手揉了揉脖子,嚥了口口水,續道:“金仵作,兒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但兒是認真的!”
金子沒聽明白他到底唐突什麼,又認真什麼,笑道:“別急,慢慢說!”
阿海像是得了鼓勵,憨實的面容綻放笑顏,點頭道:“兒由衷的欽佩金仵作高超的驗屍技術,想拜金仵作爲師,不知道您可願意收兒爲徒?”
金子一怔,含笑的面容頓時肅然。
阿海的心咯噔一下,彷彿墜入了深淵。
看着神情,金仵作大抵是不願意了。他知道自己的資質在哪裡,也明白金仵作的顧慮,遂笑道:“若是金仵作覺得爲難,兒也是理解的,本來就是兒妄念了!”
金子神色依然是認真的,眸子凝着阿海,開口問道:“阿海,你應該知道的,仵作這一職業並不光彩,而且社會地位也極低,別人唯恐避之不及,辛苦不說,還會被人看不起,你當真願意入這一行學藝麼?”
阿海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鄭重的應道:“兒願意,兒從不覺得仵作這個職業不光彩,相反,兒覺得很神聖,能用自己的一雙手去看懂屍體的語言,去爲他們洗冤,兒覺得這纔是偉大的事業!而且,兒不認爲仵作會一直維持這樣的社會地位!”他的目光灼灼,閃着自信神往的色彩:“因爲有金仵作在,仵作的地位,絕不會低賤!”
金子感覺很欣慰,不是因爲阿海的熱捧,而是因爲他對這一職業的熱衷程度!
她之前就覺得阿海是個可造之才,他有耐心,更有穩定的心理素質,更重要的是對仵作這個職業有熱情,這對於冤案頻發的古代來說,是個福音。
“阿海,我對徒弟一向很嚴的,你怕不怕辛苦?”金子想起了在現代時,那些小法醫們看到她緊張畏縮的表情,不由露出了笑意。
阿海搖搖頭,拱手道:“兒從不怕吃苦!”
“很好!”金子倚在几旁,嫣然一笑。
阿海也傻傻笑了,杵在原地,內心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辰逸雪黑眸閃着盈盈笑意,不慌不忙的爲他倒了一杯茶,沉聲提醒道:“還不快敬你師父她老人家一杯茶!”
阿海恍然,忙道了一聲是,單膝跪地,將茶杯託在頭頂,興奮的喚道:“師父......請喝茶!”
金子含笑端過茶杯,送到嘴邊淺淺抿了一口。又是人家的師父了,身上,又多了一重責任,可千萬不能誤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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