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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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拉着阿曼的手,現在每一點時間的流逝都會讓阿曼更多一分危險。阿曼咬緊嘴脣,不肯泄露一點點痛苦。我的心出現了巨大的動搖,阿曼在這種時候依然敏感的察覺到,於是捏了捏我的手。

我低頭看他,嘴脣和喉嚨都在顫抖,甚至連我的呼吸都是抖動的。阿曼的眼神中都是安撫,甚至還有笑意。我的手足無措完全落在他的眼裡,可是他還是放緩了呼吸,慢慢吐出一句:“回去吧。”

從他的眼中,我甚至看到自己的瞳孔因爲他的話而瞬間睜大,我太驚訝。

無法反應,只能一句一句的說不。

不能回去。阿曼會死。一定會死。

他無聲地說:“阿斯莫德會救我的,可是我卻沒法保護你了。”

“你在騙我。”我堅定地搖頭。

他的神情卻從未如此柔和和單純,甚至那些年在天界時,他也不曾如此。不祥的預感一直盤繞在我心裡,可是他卻執意。

我擡頭,對哈斯麥爾說:“你去那邊等着我。”

他還有猶豫,可我不在意他即將開口的舉動,馬上打斷了他:“我不會逃走的。何況以現在的我來說,根本逃不掉,不是嗎?”

哈斯麥爾默默的走進剛纔他隱蔽的樹林。我看他背影消失,馬上低頭對阿曼說:“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全,可是我也同樣擔心你的。我們現在快走吧。”

阿曼搖頭:“我現在的情況根本不可能。”他看看天空,說:“馬上要下雨了。地獄的雨水不會很快停止。”

我現在怎麼會在意雨水?

阿曼的嘴角在流出更多血,甚至已經變成暗紅色。我伸手去擦,才發覺自己手上根本滿滿都是乾涸的血跡。

我的確走不掉了。剛剛纔流血到昏厥的程度,現在連自己站立恐怕都有問題,又怎麼帶着阿曼回去?

我並不放心,阿曼卻握着我的手,放在他嘴邊烙下一吻:“我會在這裡繼續等你,等你真正屬於我的時刻。”

他的脣一離開我的手,我就咬了上去。

“那就等着我。”絕對不要死。我心裡默默的念着。

“哈斯麥爾。”我喊他,他就從裡面走出來。我說:“帶我回去,我走不動,你揹我吧。”

我相信梅里美不會讓太多人來這裡,從他的行事方式就能看出,他並不想別人知道我的存在,所以大概只讓哈斯麥爾一個人埋伏在這裡。只要我一直絆住哈斯麥爾,阿曼就暫時不會有危險。

我攀上哈斯麥爾的肩。他皮膚比我火熱,透過接觸的地方甚至能聽到加快的心跳。儘管從樹林再次出來後他已經恢復了平時的神色,不過身體的反應卻怎麼都無法欺騙我。他有多謹慎,也有多在意我剛纔做的事情。

我一手拿着四聖光杖,另一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觸手可及的,是他脖子上的血管。這樣的部位,是不可以暴露給別人的,可以輕易取他性命的部位。哈斯麥爾是真的從沒有相信我會背叛天界。

阿斯莫德對我行刑多日,可我的心卻從未如今天這麼動搖。心底的無力感一點點爬升,卻無法掩飾從剛纔就察覺到的不安。這是怎麼回事?我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注意着周圍。哈斯麥爾還沒有走出多遠,我依稀還能看到阿曼的身影。

“哈斯麥爾。你是自己來的嗎?”

“恩。”他微微側頭,說:“我要飛起來了,你可以嗎?”

我深吸一口氣,喊了一聲:“薩多基爾!”

哈斯麥爾的翅膀陡然從兩側伸展開來,越過我手臂下面,他騰空的速度極快。也更加證實了我的想法。

我將四聖光杖抵在他血管處,然後沉聲說:“你應該必須活着把我帶回去吧?”

哈斯麥爾似乎根本不相信他聽到的話,他毫不猶豫的轉頭看來,正看到四聖光杖隱隱的光輝。

薩多基爾一片灰暗的樹影中緩緩現身,他手中拿着長劍,早就伺機而動。如今劍尖垂向地面,眼睛直直看着哈斯麥爾,似乎在詢問是不是要動手。

哈斯麥爾說:“你非要這樣嗎?”他聲音顫抖的更加厲害,但並不是因爲恐懼,而是壓抑的痛苦。

我說:“如果阿曼不活着,我也沒有必要活着迴天界了。就算我殺不掉你,也可以殺掉自己。”

哈斯麥爾喉嚨動了動,似乎在吞嚥着苦澀。然後他對着薩多基爾點點頭,薩多基爾丟掉手裡的劍,展開翅膀跟了過來。

“我想,現在應該沒有能夠威脅阿曼的天使了,你說對嗎?薩多基爾。”

薩多基爾嘆了口氣,然後說:“只有我們,真的沒有別的天使了。”

我說:“那我們可以走了。”

等哈斯麥爾和薩多基爾帶我飛到天使營地前,我才終於剋制不住的昏厥了過去。

淡金色的繡花幔帳,微微的清香,我渾身疼痛,只覺得好像死過一次。

眼睛掙開時,我隱約覺得有人影晃動,然後一雙手握在我的左手上,捏了一下。我這才完全清醒,喊了一聲:“貝利亞。”

貝利亞微微笑了:“你終於醒了。”

我強撐起身體:“我回來了……”

“你是怎麼回事?平白無故的消失這麼久。”他遞給我一杯泡了玫瑰花茶,讓我喝下去。貝利亞對人溫柔的時候,真是和他喝酒那種豪爽完全不同。

我愣愣的盯了他一段時間,才說:“可能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貝利亞說:“你現在的身體情況應該好好休養一段時間。等稍好一點再回水晶天吧。”

水晶天……對了,我的月華殿已經在水晶天了。雅威給予我的記憶太多太繁雜,我已經快把這個事情忘記了。當腦海中涌入大量的記憶時,哪些是過去,哪些是現在,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假就再也區分不開。我捏着溫熱的杯子,指腹都在隱隱作痛。

貝利亞把拉貴爾找來,每天陪伴我。每個早上,我都喝下他準備的玫瑰花茶。

拉貴爾焦急地樣子有些可笑,他做起事來其實並不算聰敏,但卻忠誠。我每天望着貝利亞的花園,身體一天一天的虛弱,甚至比被困淨火天的時候還要虛弱。

貝利亞輕皺眉頭:“難道我這裡的水土不養人?”

我想,肯定沒有淨火天那麼養人。曼陀羅華又怎麼是你這裡的玫瑰可比?我其實不敢回水晶天。那個地方太冷清,而且我相信雅威會不約而至。我寧願留在貝利亞這裡,不會覺得寂寞。

“我只是太累了。很快就會好的。”

貝利亞彷彿被我安慰了一樣,再次露出笑意。

我從沒注意到他的笑意有何不同,如同我沒有注意到玫瑰花的異樣。

直到我發現自己用不出高等級的魔法,甚至連結界都做不出來的時候。對於失去大部分力量,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貝利亞處心積慮的對付我,我卻更想知道原因。

“拉貴爾。水裡的這朵玫瑰,會有二十五片花瓣。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拉貴爾迷惘的看着我,說:“玫瑰不是都這樣嗎?”

當然不是。只有貝利亞的蒼藍玫瑰纔有這個數量。而現在蒼藍玫瑰只有伊甸園中還有。又或者,貝利亞把它偷偷的藏了起來。

把蒼藍玫瑰染了粉紅的顏色,然後把它們泡在水裡,在沒露出本色之前讓我喝下。那些詭秘的汁液就會進入我的身體,讓我麻痹和沉睡,甚至陷入迷幻的境地。究竟在我不知的時候,貝利亞在我身上做了什麼?

我拿這個問題去問貝利亞,他靜靜地看着我的臉,看了很久,似乎不記得我問了他問題。然後,才慢慢地吐了一口氣:“其實被你望着的時候,我幾次都忍不住說了出來。忍耐的滋味很不好。”

不過是給我放血,直到我臉色蒼白,再用治癒能力讓刀口癒合。可是每一天的積累,足以讓我在一段時間後失血過多,從而失去大量靈力。本來羽翼會因爲失血而失去光澤,落下羽毛。可是拉貴爾在我熟睡的時候就打掃得乾淨,所以我完全看不出來。

我給貝利亞培植的蒼藍玫瑰,最後被他用來作謀害我的工具。

“爲什麼那?貝利亞。”

“拜丘,你告訴我,爲什麼神只喜歡你那?”

呀呀,這是個交換問題嗎?可是我並不知道他問題的答案,所以他也不算給我答案嗎?

貝利亞一直都喜歡着神,所以對我……只有憎恨了。

“那就直接殺了我,不是更好。”

貝利亞的手指摸上我的臉:“殺了你,他也會有辦法讓你復活。我只想看看,當你不再是現在的拜丘,當你失去了所有光輝,當你的尊嚴被踐踏時,他是不是還會對你一如既往。”

貝利亞不知用什麼辦法把我送到了地獄,甚至送到了阿斯莫德的領地前面。

身上是被荊棘捆綁過的傷口,體內剩下不到五分之一的靈力,還是昏迷的。如果這樣阿斯莫德都沒法困住我,那他乾脆自盡好了。

貝利亞從不掩飾對所愛之人的感情,爲他高興,爲他痛苦。只是我曾經都沒有想到過,他愛的人是神。那些失落和迷茫都是爲了御座上的那個光輝。那麼他在帶我偷進淨火天的時候,在看到加百列和雅威一起的時候,在被雅威一掌揮開的時候,到底是有多恨?還有他明明知道我和神的親密,還要保持對我微笑的時候,是有多恨?這些恨意讓他無法剋制,終於爆發出來。

他是毀了我,可是卻也毀了自己。

我甚至沒辦法責怪他。誰讓我在失去記憶的這段日子,連這樣明顯的愛意都看不出來?

我只覺得,蒼藍玫瑰的墮天太過無辜。

大抵是雅威看透了一切。

貝利亞所做的一切,逃不過神的眼。他不作爲,不代表他不知道。

他只是等待,並將給予貝利亞更深重的懲罰。

而我要做的只是等待着,期望能親眼看到一切。

我睜開眼,入目的是天使營地簡樸的房間。看四周的擺設,應該是哈斯麥爾住的那間。我勉強的撐起身體,手心陣陣的疼痛。

在回來的路上,爲了讓大腦保持清醒,我一直狠狠的捏緊拳頭,讓指甲刺入皮膚的疼來讓自己不會昏倒。現在手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被包紮好,連衣服也被換掉,不再是到處血跡。

不知昏睡了多久。還有,阿曼怎麼樣了?阿斯莫德應該會找到他吧?

薩多基爾走進來,看到我醒來卻沒有吃驚。他說:“再過幾天才會有天使團迴天界。您可能得那個時候才能走。”

這就是薩多基爾。理智的冷漠和疏遠的禮貌,永遠明白自己的位置和對方的身份。他對我的親近感完全消失,在他眼裡,我只是叛變的熾天使,不過是還未定罪。

我說:“謝謝。在營地我可以自由走動嗎?”

薩多基爾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你沒有要問我的了嗎?”我微笑着看他。

他搖了搖頭。

我看着薩多基爾的背影,想:如果哈斯麥爾知道他的心意,喜歡的是他該多好?明明最瞭解哈斯麥爾的人是他。

在軍營中梅里美的態度纔是最高標準。很有趣的是他從未把我當成過叛徒。

晚飯是和梅里美一起吃的。

我從沒有這種經歷,以前都是對他敬而遠之,沒想到這時候卻坐在一個桌子上,面對面的吃飯。

“你怎麼吃那麼少?”梅里美已經吃完三個盤子了,我連一個都還沒結束。

我說:“我本來吃的就不多。”

梅里美說:“雖然在營地裡比較安全,但是你還是不要靠近邊緣。阿斯莫德沒有動靜,但他一定在謀劃更嚴重的事。所以你必須小心。”

我微微勾了勾嘴角:“說實話,我真覺得阿斯莫德已經沒有必要抓我了。”

梅里美眼神陡然銳利:“就算他只是要殺你,也得看我允不允許。”

我一時無語。忘了梅里美也栽在阿斯莫德手上一次,所以格外的憤恨。這個債,怕是必須用血來還。

其實梅里美白白擔心了,因爲這幾天我都留在房間裡從不出門。而阿斯莫德也沒有出現過。就連哈斯麥爾,我也再沒見過。明明是他的房間,可他卻躲到別人那裡去了。

直到我回天界的那天,纔在天使軍團的角落看到了他。他側着臉,並不看這邊。面容帶着肅穆,還有些微的情感。他絕不軟弱,卻讓我覺得哀傷。

梅里美親自帶我回天界,同行的還有實習天使團。

因爲我已經失去翅膀,所以乘坐的是馬車。梅里美也很難得的坐在裡面,靜靜的看着漸漸遠去的悲嘆河。

“你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梅里美說:“本來你那麼抗拒迴天界,我以爲你會害怕那。”

我說:“也許之前是恐懼。可以真的要面對的時候,就連恐懼的心情都忘了。”

“你和路西斐爾都不怕神那。”他好像感慨似的。

我說:“神值得敬畏,並不需要恐懼。”

梅里美說:“太多天使把兩者混爲一談。只有你們看的格外清楚。”

“難道梅里美殿下看不清嗎?”

他轉過來,看着我說:“我只是憑心意做事,從不研究感覺。”

“也或許正是如此,你才從不做錯。”

梅里美說:“你覺得自己有錯嗎?”

我說:“或許我的誕生本來就是個錯誤。”

他不再說話,轉回去看外面。

天界的光輝愈來愈近,讓周圍的一切都熠熠閃光。我心底涌出溫暖,彷彿溫水滑過全身。卻又將所有寒冷驅趕回心底,無路可退。

路過界門時,我看到了別西卜。他眼露驚訝,但臉上卻沒有表情。

我冷冷地看着他,等待着梅里美和他的交談結束。

重新登上馬車,天使軍團回金星天,而我和梅里美的目的地是火星天。

火星天有我的領地。

也有罪人被囚禁的牢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