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風
天界和地獄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是格格不入的兩個世界。天界的光輝明明擡頭可見,但就是照耀不到地獄,哪怕只是邊緣。隨着時間的流逝,兩邊的差距也越來越大,以至於連距離也越來越遠。這個距離不是主觀上的,而是實際的地理位置。這條通往地獄的長長通道我還是許多年前來走過一次,如今已經變得比記憶中遙遠許多。不過據哈瑪流所說,如果總是來這邊,倒是覺不出差別。
天界有九重,但地獄只有七層。第一層與天界第一天很接近,還能稍微看到一些光亮,所以惡魔也不怎麼出現,只有些沒有肉體沒有意識的亡靈在四處遊蕩。而我的目的地,是第二層地獄的悲嘆河。第二層地獄平日只能見到一些妖精,而且平時和天使的關係也還不錯。但哈瑪流比較緊張,看來這裡的混亂的確很嚴重。
塞利爾的長相過於耀眼。就算用長披風把頭髮遮住,好像也融不進這個環境。相比之下,我覺得我的外貌卻很適合地獄。當然也因爲如此,我比誰都鬱悶。悲嘆河一如既往的沉靜,四周連點聲響都沒有。我在河面上四處尋找,又沿着河岸向下遊走了一段,才發現幾片蓮葉。看來這個時間正是蓮花沉睡的時候。深藍蓮花有着讓人沉迷的花香,如果它綻放,或許會吸引來一些妖精。
我拉下蓋在頭上的風帽,又四處張望了一下,說:“我自己下去就好了。”
哈瑪流把我的水晶瓶子遞過來:“我和你一起,起碼幫你照亮。”說着,在指尖燃起一小簇火焰,這麼浪費靈力的辦法,我是不能恭維了。
“不用了,一會我就上來。再說又不是看不到。”
塞利爾適時的靠過來:“哈瑪流老師還是留在岸上吧,萬一有高等惡魔忽然偷襲,還需要您來保護我們那。當然,如果您覺得我可以信賴,也可以把我留在岸上。”他解開披風,開始脫自己的靴子。哈瑪流也意識這是個嚴峻的問題。在我的安全和我的心情中,他選擇了前者。拔出自己的劍,以警戒的姿態站在岸邊。而塞利爾和我進入水中。
我平日修的大多是水系魔法,卻也對地獄的河水抱着異樣的厭惡感。那種明明清亮卻總泛着渾濁的感覺讓我不適,走在其中更是覺得冰涼刺骨。地獄的四條主河都向深處流淌,但第七層地獄究竟有什麼接納它們卻誰都不知道。
塞利爾靠過來,學着哈瑪流的樣子在指尖點火。我瞥了他一眼,沒說話。蓮葉就在腿邊,刮在皮膚上卻一陣陣刺痛。它的葉子看似平順,實際上卻佈滿鉤刺。真是地獄特有的品種。我彎下腰,近近的觀察它的葉心,想尋找即將開放的那朵。塞利爾也彎下腰,和我靠得很近,近到可以聽到他的呼吸。還有火苗吱吱的響動。
“拜丘老師果然是天界最明白植物的天使那……”在我終於找到一片可能隱藏着花骨朵的蓮葉時,他輕輕的開口。
我用小夾子小心的翻動一下葉片,不擡頭看他,說:“這個你應該不感興趣。很無聊的東西。”噢噢,好像是真的,如果再等一會大概就能採到花籽了。
“我對植物的印象的確淺薄。本來打算放棄下一年的植物學選修課程。不過如果是拜丘老師教的話,我想我該堅持一下。”
我的注意力沒放在他身上,只是自顧自的玩着蓮葉:“如果沒有興趣還是不要選了。畢竟植物學是門枯燥的課程,而且對晉升沒有什麼幫助。”
“呵呵……”他忽然輕笑出聲,反而讓我吃驚的擡頭看他。那張漂亮的臉露出真心的笑意,眯起的眼睛,連睫毛都要捲翹到眼皮上去了。
“你笑什麼?”我侷促的說,手下卻忙亂了起來。一不小心把夾子掉進水裡。
塞利爾伸手幫我撿了起來,然後塞進我手心:“老師還真是直白那。”他捏着我的手掌不動,我卻反問了他一句:“什麼直白?”
他頗有興致的微笑:“晉升的事情可是很機密的。對於老師們可能只是普通的事,對於我們來說,想得到一點風聲都要反覆打探那。這麼隨便的告訴我可以嗎?還是老師覺得我已經可以得到信任?”
我猛地抽回手,往哈瑪流那邊看了看。哈瑪流根本沒跟我說過這個,路西斐爾也沒有。不過也無所謂,我移回視線並且安穩了一下情緒。畢竟對於晉升的要求和內容,我甚至不比塞利爾瞭解的更多。“我只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就要被神放棄了,其他的一概不知。如果你去問哈瑪流,大概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塞利爾的手放回身側:“可惜我對晉升什麼的沒多大興趣。”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被火苗照出詭秘的光彩,充滿誘惑和魔力。“我想,我對您更有興趣。”
就像被藤條蔓枝緊緊纏繞了一般,他的話語有讓人窒息的能力。我忘記了如何呼吸,只能愣愣的看着他,而且那張臉還越來越近。那種和四周完全不搭配的卡特亞麗蘭的香氣忽的迸發出來。我向後退了一步,瞪大眼睛,腳下發軟,一不小心跌進水裡。剛剛被我小心翼翼觀察的蓮葉一下子沉進水裡,我也顧不得惋惜了。他收回火焰,似乎打算伸出手臂來扶我起身,卻反而攬住我的腰。
“老師,您和什麼人,接過吻嗎……”
塞利爾邊在我耳邊吐氣,邊用眼角瞄着岸上的哈瑪流。我不敢直視他的臉,於是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哈瑪流已經張開翅膀向我飛來。
他落在我身邊,把我從塞利爾手裡拉了出來。“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這纔想起那片蓮葉,連忙去看:“完了完了,還要再找一片。”
“塞利爾,如果你只是來找麻煩的,最好現在就回去。”哈瑪流幫我整理被水弄皺的袍子。其實我不太在意這個,早知道來這裡會有“水患”,所以換了比較好打理的衣服。
塞利爾則開始四處尋找其他的蓮葉,說:“我只是向拜丘老師詢問下一年的植物學課程的事情而已。哈瑪流老師不要太過敏感。”
“哦?我不知道你的聽力已經差到這種程度,需要靠得那麼近才能聽清。”哈瑪流又扭頭對我說:“再往下游走走吧。這裡的蓮花都讓你壓死了。”
塞利爾聳了聳肩,先走回岸邊。我長出了一口氣:“真是倒黴死了。”
哈瑪流瞪了我一眼:“誰讓你不小心一點?”
至於該小心的是塞利爾還是腳下的石頭,我已經不想討論了。好不容易發現的花蕾就這麼無端端被壓死,我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畢竟這一段是悲嘆河最有可能出現深藍蓮花的地方,錯過了或許會無功而返。
塞利爾卻好像並不擔心,說:“前幾天來的時候好像看到過老師說的那種蓮花,在下一層地獄的邊緣。我們去看看,也許有發現。”
哦,神啊,您一定是在關照着我那~當我在第三層地獄,也就是悲嘆河的下游再次找到即將盛開的蓮花花蕾時,簡直想大笑。這一次,哈瑪流在旁邊協助我。原因自然是塞利爾太危險了,而我又太不擅長對付他。
用小夾子把蓮葉鉗住,然後我倆無聊的站在一邊等待。
“塞利爾說晉升的事很秘密,是這樣嗎?”我離那幾片蓮葉很遠,腳下無聊的踢着水。這裡的水更加渾濁,不過哈瑪流的靈力應該可以撐好一陣子纔對。
哈瑪流說:“這件事的詳情只有少數幾個天使知道。所以你不是唯一不清楚的。”你看,哈瑪流說話多有水平,根本沒透露他是不是那少數的幾個天使之一。不過我猜他是的,畢竟他有資格,又足夠優秀。
我眨眨眼:“塞利爾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想到他剛纔忽然的逼近,還有莫名其妙的問題,心底一陣顫抖。什麼和人接過吻沒啊?這問題能隨便問別人嗎?
哈瑪流看向岸上人的眼神只是很冷漠,不過那已經代表他足夠的厭惡。“暫時還不知道。不過你也不需要害怕,他還不敢做什麼。離他遠一點總是好的。”
“嗯。我都不敢盯着他看那……”我瞟了一眼哈瑪流,發現他正皺着眉頭。“怎麼了?”
“噓……有高等惡魔。真是不走運。”哈瑪流拔出劍來,將我護在身後,盯着河水更下游的霧氣。塞利爾也將注意力集中到那邊,微微皺起眉頭的樣子太少見了,所以我偷偷的看着他。
大概在我眨了三次眼睛,望了四次天以後,那個高等惡魔終於移動過來了。駱駝的腦袋長了兩隻羊角也就算了,身體居然是個巨型猴子。尾巴是蛇皮的,而且在最尾端還有另一個蛇頭。到底那個纔是它的頭啊?我很少現場看到這麼活生生的高等惡魔……不是說高等惡魔是人型嗎?這是怎麼回事?
我拉了拉哈瑪流的袖子,他沒空理我。等我鬆手時,塞利爾已經站在我另一側。他動作太快,把我嚇了一跳。
“你帶着拜丘往第二層走,我去抵擋它。”哈瑪流眼睛一直盯着那個惡魔。
“不行,我的蓮花馬上就要拿到了。現在走不是白來一次嗎?”
我真難想象塞利爾居然輕易認同了哈瑪流的命令。不管我的抗議,拉着我的胳膊往後走去:“下次再來就好了。這個惡魔級別很高,哈瑪流老師如果分心了,或許會受傷。老師不會想要他受傷吧?”
他真聰明,抓住了我最擔心的一件事。不過我還是不甘心,所以邊走邊扭頭看着那片蓮葉。它就在我左後方,不到五肘的距離。大概是感應到我心裡的祈求,那片葉子忽然有了動靜。我猛地站住,生怕看錯。塞利爾也停了下來,一時間四周靜的只能聽到水聲。
“塞利爾!”哈瑪流高聲的叫他,打破了我的注意。那個好像怪獸一般的惡魔扭轉了方向,向我這邊走來。塞利爾馬上揮手,造了個以風爲屏蔽的結界。我暫時鬆了一口氣,專心的等待那蓮花綻放。
哈瑪流抽出點精力回頭看我:“你真讓人操心。”
我指着花蕾探出的位置,衝他傻笑:“看看,多漂亮……”
還差一點。只有等花蕾從葉子底下完全冒出來才能摘走,不然它永遠不會開放。我等的就是還沒綻放,卻躍出水面的一剎那。成敗就在一瞬間,所以不能分心。深藍蓮花還沒有確定的名字。它足夠特別,所以根本不會認錯。無論花蕾還是花冠都是讓人讚歎的純正深藍色,注視着它的成長是一件讓人欣喜的事。儘管如今的局勢十分危險。
高等惡魔有使用魔法的能力,我對這個沒多少研究,所以不知道眼前這個是多高等級的。看哈瑪流的樣子,就知道如果今天是我自己來,肯定死無全屍。塞利爾的結界倒是挺結實,起碼我的火系魔法一定攻不破它。塞利爾站到哈瑪流那邊去,專心佈防;而哈瑪流大概尋找攻擊的弱點。
就在我準備好小刀把蓮花挖走的時候,那個惡魔也發起了最大的一次攻擊。灼熱的火焰和結界相撞,發出巨大的響聲和衝力。我強撐着自己不摔下去,還必須遏制手指的顫抖。這工作真是讓人發狂,就在我剛剛挖走它的一刻,下一次攻擊又到了。我捧着蓮花花蕾掉進水裡,竄過來的火苗差點把我的頭髮燒焦。
塞利爾的結界被破了。我望着這裡陰沉的天空這樣想。天空是黑的,透着幾絲鮮紅如血的光線。又或者那裡根本什麼都沒有,只是混沌罷了。
蓮花還好好的留在我的手心。我不敢用力握拳,怕把它碰壞。這時候得用水晶瓶子裝好,偏偏重要的瓶子都在哈瑪流身上。我掙扎着起身,哈瑪流又布了道結界,顯然比塞利爾那個強一倍。我蹭到哈瑪流身後,伸手往他身前探。
瓶子啊瓶子,你被他塞在哪裡了那?
啪!手背被人拍了。“**什麼?”
我抽回手,望天:“給我瓶子,我馬上就走。”
哈瑪流把衣襟裡的小包裹丟過來,沒好氣的說:“現在想逃也晚了。你現在走出結界,立馬被他吞進肚子裡。”吞進肚子?那不是會變成怪物的一部分?好惡心……“有那麼厲害嗎?”我邊問,邊忙着往瓶子裡裝河水與花蕾,最後用水系魔法在瓶口加上封印纔算大功告成。“你有沒有把握?”
塞利爾平靜的微笑,表情十分詭異:“哈瑪流老師不用謙虛了。像這種惡魔,應該還難不倒您纔對。”那剛纔是誰說哈瑪流分心會受傷的?嗯?
哈瑪流不顧他,卻捏我的臉,說:“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後面躲着,知道嗎?”
我連忙點頭,臉皮扯得生疼。
“闖禍了才知道裝乖……”哈瑪流終於笑了,我也鬆了一口氣。
事實證明那怪物的確有些本事,但哈瑪流更強大。我親眼看着他用了一個超華麗的火系魔法把惡魔的毛都燒光了。惡魔逃走的時候是人形的。看來裝扮成噁心的怪物外貌不過是它的興趣而已。根據我事後的查訪,用同系的魔法硬碰硬,需要極爲強大的靈力,不然很容易兩敗俱傷。而哈瑪流飛回天界的速度依然那麼迅猛,所以我斷定他毫髮無傷。
而我最高興的,是我懷中的水晶瓶子安然無恙。
在分別前,塞利爾找了個機會說:“老師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那?”說完極有禮貌的揮手道別,若無其事,卻害我差點把瓶子摔在地上。
哈瑪流皺着眉毛看他背影看了好久。我想趁機逃走,還是被他拉住了肩膀:“他問你什麼了?”
我今天望了無數次天,這次看到的最明媚。“天氣不錯啊……”
我怎麼這麼倒黴這麼倒黴這麼倒黴……
這不是碎碎念,只是回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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