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斯特城堡主樓的零星抵抗激起不起眼的浪花,選擇與亡靈奮戰到底的男爵揮劍砍死主張丟掉武器體面投降的封臣騎士,在口鼻蒙上沾水的布巾,穿上傳家的鐵甲,率領僅存的侍從發起最後的衝鋒。沒有威脅生命的瘟疫氣息,爆發身體潛能的弗斯特男爵殺出一條血路,可是當他前衝的勢頭過猛,陷入骷髏軍團的包圍中,從四面八方發起攻擊的刺槍瞬間在他身上戳出幾十個洞眼。鮮血不停地從傷口汩汩冒出,勇氣和生命力隨之迅速流逝,他跪在地面,坐在自己的腿上,嘆了口氣,無奈地低下高昂的頭顱。在彌留之際,弗斯特男爵的眼角餘光看見骷髏軍團分開一條通路,一匹菸灰色的亡靈馬踱步而至,跨坐在馬背毛氈布上的黑暗巫師俯視着寧可死也不屈服的貴族,微微額首表示敬意。
就在贏家準備接收戰利品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涌出的力氣和鬥志充滿弗斯特男爵的身體,他就像弓弦拉到盡頭蓄力十足射出的利箭,衝向‘毫無防備’的埃蒙尼·血焰。
完全陷落的弗斯特城堡處處都是黃綠色的劇毒的瘟疫氣團,慘烈的哀嚎和求死的呼聲不絕於耳,可是在這瞬間,儘管世界廣闊充滿斑駁的色彩,在弗斯特男爵眼中卻是一片空白,那些雜吵噪音彷彿來自天際般遙遠,絲毫動搖不了他的決心,他的眼中只有無知地親涉險地的黑暗巫師。
剛剛越過肌肉枯乾的亡靈馬,男爵看見了埃蒙尼·血焰的嗤笑,以及蔑視的眼神,隨後他就撞上一面隱形的盾牌,渾身的肌肉全部震斷,他甚至聽到骨頭和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苦吟。
黑暗巫師閃電般的伸出左手抓住被一頭撞上幽魂護盾重傷的弗斯特男爵,“愚蠢的凡人,收斂騎士的氣息,僞裝成普通的貴族,無視我的智力和眼光,在成千上萬的死亡大軍中意圖重創甚至刺殺一位不死者,你的腦汁是否乾涸,缺乏智慧的腦漿。”手指用力收緊,弗斯特男爵堅硬的頭骨露出裂紋,他只是微微低哼一聲,卻沒有發出求饒,“我不會讓你這個沒有貴族的榮耀,甘當刺客的卑鄙之徒輕易地死去。”埃蒙尼·血焰張開嘴巴,吐出一口腐朽墓地的陰冷氣息,露出染血的尖牙,他一口咬在弗斯特男爵的喉嚨,大口吞飲貴族的血液,隨後注入珍貴的蝠毒。
‘只有我,蒙領主尼格拉大人的恩賜,得到他的直系血脈,擁抱短暫壽命的凡人,通過交換津液賜給他們永生。弗斯特,你將是我的長子,卻不是最後一位後裔。’黑暗巫師把男爵扔到地上,右手抽出馬背氈布掛兜裡的手杖,輕輕頓地,墜落濺起灰塵的弗斯特突然下陷,隨後被泥土覆蓋。
“在黑暗的墓穴擁抱死亡,很快你就會重獲新生,從被征服的敵人變成我的左右手。”埃蒙尼·血焰滿意地注視着眼睛瞳孔被毒液染紅的男爵,期待他的重生。
眼皮越來越重,身體好像被漩渦拖進水底,承受巨石般沉重的水壓,弗斯特看着自己掌管的領地,家族經營百年的城堡,投下最後的一瞥,隨後永遠地停止呼吸。
身體無法動彈,意識卻不斷往下沉降,周圍是灰色黯淡的冰冷世界,沒有光,也沒有溫暖。男爵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似乎到達底部,他‘看見’一個身軀偉岸如海巨人安泰的燃燒之魂,行走在鋪滿滾燙黑砂的地面,被光輝漸暗的鎖鏈緊縛,弗斯特立即知道它的名字。
“尼格拉!”
簡陋的墓穴伸出兩隻皮膚蒼白近乎透明,浮出蛛網般淺藍色血管的亡者之手,抓住堅硬的墓土,彷彿撕開胸膛似的扒走礙事的泥石。重獲新生的弗斯特男爵坐起身,環視周圍,看見身影漸漸遠去的埃蒙尼·血焰,站起身隨後恭敬地單膝跪地,他的嘴角微微翹起意義不明的弧度。
黑暗領主閉上眼睛的臉在亡靈馬的脖子浮現,不斷收割遠征軍的絕望、恐懼、憎恨成爲自己的源泉,隨後張開嘴巴召喚戰爭陰雲。
‘隱藏自己的本體,操縱傀儡發號施令指揮死亡軍團的埃蒙尼,比我預料中的還要出色。’古代遺蹟船首像位置被規則鎖鏈捆縛的尼格拉發覺‘秩序’的鬆動和崩解,離自由更近一步。隨後他的目光投向急行軍抵達菲利斯子爵領邊緣的死亡騎士。
雷奧汀·喪鐘率領大軍抵達遠征軍被屠殺的所在地,塵土飛揚的廢棄礦坑迎來第一批訪客。
“失地的沒落貴族和貧窮騎士還有體面的墓穴,平民和農奴死後卻被搜走身上的財物,雜亂地拋棄在曠野裡,任由塵土掩埋。成千上萬的屍體,血腥的大屠殺,廢棄礦坑深處積蓄了濃度極高的負能量,到處都是死亡的種子,隱藏在淺薄的泥土表層。我的騎士,雷奧汀,抓緊時間建造大墓園,豎起亡靈塔。”
“黑暗領主尼格拉大人,下一個目標是黑鐵堡的菲利斯子爵?”
“聖錘騎士團的大部分成員遺骸都在這隻狡猾奸詐的土狼手裡,通知他全部交出來,如果進展順利,還可以保存他的家族,否則徹底碾碎這塊領地。”
“謹遵你的命令,我的領主。”
尼格拉滿意地閉上眼睛,繼續收割充斥廢棄礦坑的濃如實質的死亡氣息。
雷奧汀·喪鐘渴望貴族流血而死,卻不敢違抗黑暗領主的命令。摩挲着毒液利爪,死亡騎士攪動腦汁思索許久,目睹荒蕪面積越來越大,亡靈塔的地基奠定,他下定決心。
伸手招來一頭步履蹣跚的腐毒殭屍,雷奧汀·喪鐘從他背部撕下一塊淺灰色的皮膚,掰斷他乾枯的手指,從指尖往後用力擠壓出醬紫色的污血,隨後在‘信紙’上隨意書寫一封措辭極其強硬,能讓底蘊深厚的大貴族也忍不住拍案而起的‘通牒’,或者死亡通知書。
揮手示意腐毒殭屍離開,死亡騎士注視自己的直屬部下,挑選身軀保存最完好的金冠騎士擔當送信人,‘天氣炎熱加快死屍腐爛的程度,仰賴尊敬的領主大人召喚陰雲遮擋陽光才大爲減緩。大概只有我掌握枯萎的精髓,擁有負能量循環,才能抵抗自然無處不在的循環週期。’
拋棄雜亂的思緒,雷奧汀·喪鐘突然在自己的坐騎站起身,擡頭仰望天空,相隔菲利斯子爵領的另一端,籠罩在岩石城堡和香茅丘陵的烏雲彷彿成千上萬匹駿馬疾馳而來,連接亡靈塔召喚的灰霾,漸漸融匯成遮蔽陽光的黑色天幕。
黑鐵堡的小教堂,自從瑞克牧師被狩殺後,這裡成爲黑暗世界墮落者的聚集地。
埃隆·菲利斯帶着侍從和家族私兵再次踏進充滿邪惡氣息的污穢之地,防腐劑的刺鼻臭味,野獸的鬃毛燃燒的焦糊,汗水浸透衣服乾燥後的酸餿,只是讓個人修養不錯的子爵略微皺眉,而令他厭惡不已的是,黑巫師用劣質菸草混合鋸末咀嚼狼桃從嘴角溢流的紅色汁液,‘看上去和鮮血相差不多,這些該死的墮落者,我竟然有一天要仰仗他們。’
鐵騎士今天的脾氣很差,他的內心被陰霾籠罩,就好像頭頂遮蔽天空,看起來廣闊地沒有邊際的濃雲。
“咣噹!”埃隆·菲利斯子爵雙手推開小教堂的大門,門板重重地撞在牆壁上,濺落幾塊碎石。
“尊敬的鐵騎士大人,夜安!”身披邊角破爛的幹皺黑袍,一位禿頂的中年人離開高背座椅站起身,左手搭肩額首致意。
“只有你一個?其他人去哪裡?”埃隆·菲利斯想要藉助的是衰老地滿臉皺紋、牙齒掉光、說話漏風的烏格大師的智慧,以及能窺見命運的目光。
“他們都去謁見‘領主’,想把自己……怎麼說呢?有的想賣一個好價錢,有的想恢復青春和活力,有的想癒合聖光造成的不能癒合之傷,恢復全盛時期的巔峰狀態。”
“您爲什麼不去?效仿那幾位聰明的智者。”埃隆·菲利斯的家族私兵待在門口,兩位侍從自覺跟在他身後。
“那位毀滅教會和塞恩山的‘領主’無論是地位還是能力都高不可攀,像我這樣卑微的小人物,怎麼可能吸引他的目光?我的手裡沒有掌握強有力的巫術,也不會調配各種鍊金藥水,更沒有高瞻遠矚的視野,根本沒有一項特殊的才能拿得出手。只能託庇在您的羽翼裡,希望能盡心盡力地爲鐵騎士大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埃隆·菲利斯子爵再次聽到這些純屬敷衍的毫無意義的廢話,立即打斷:“交際應酬的閒話到此爲止,我來的目的是想借助你的智慧,看一看這封剛剛收到的信件。”
“從一開始我就注意到‘信件’。不得不說,鐵騎士大人,謹慎和幸運再次拯救您的性命,這不是生者可以觸碰的亡靈的造物。上面有致命的劇毒和侵蝕您的健康身體的高密度負能量,甚至就連我也不敢空手拿起它。”
“一個喉嚨被利刃斬斷,卻用針線縫合,留下密密麻麻針腳的原教會騎士,親手遞交送達的信件,指名要我接受。辛虧您的龍皮手套,否則我的下場……”埃隆·菲利斯遞給黑袍中年人信件,表面不動神色,內心回想剛纔的一幕還是感到陣陣不安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