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盤託着一碗粥走出廚房,晨梅深吸一口氣,臉上帶上了笑容,然後才往屋裡走去,走到臥室門口,她停了一下才伸手推開門——她想着,或許門一打開,趙陽就會看過來,像往常那樣,對她笑,或者湊關門的功夫和她親熱一下……
可是和昨天一樣,趙陽全神貫注地秉筆而書,桌邊上是昨天晚上放的菜,都涼了,卻沒有任何一個菜被動過。
她將眼光從菜上移開,看在趙陽的臉上,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閤眼,他的臉色卻不見一絲疲憊,眼睛裡也沒有血絲,就好像他只是趁早起的功夫在這裡練一會兒字似的,如果不看他手邊那一摞厚厚的紙的話!
她又調整了一下情緒,笑道:“趙陽,剛熬了一鍋你最喜歡吃的南瓜小米粥,你喝一碗吧?”
還是在不停地書寫,還是沒有她期待的眼神的交流。
她就走近一點,看趙陽正在寫的字“……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揹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如果不是因爲他現在的狀態,看他寫的字及寫字的過程都是一種很美好的享受,似乎能從這些字的字裡行間中看到他的性格脾氣似的,自然瀟灑,跟他在一起初時不覺,時間一長就捨不得離開他了,而且,和他在一起永遠也不會煩!
將粥放在桌的遠角上,晨梅拿起勺子攪動粥,小米的濃香混着南瓜的甜香就隨着熱氣飄散出來,頓時讓人口舌生津,舀起一勺,吹了吹熱氣。道:“趁熱喝一點吧?”
沒有迴應。
晨梅用脣試了試溫度,笑道:“那我餵你吧!你什麼也不用做,只要張開嘴喝就行——這樣總可以了吧?”
說完沒見趙陽反應,她就一邊看着他的神色一邊將那勺粥往他嘴邊送去,又道:“你聞聞,嗯,好香哦!這是你最喜歡的南瓜小米粥,喝一口吧?就先喝一口,好不好?”
勺子放在趙陽嘴邊。他眼皮眨也沒眨,碰到他的嘴脣時,他終於有了反應,微微搖了搖頭。
晨梅一見,心神震盪。瞪大眼睛,大喜道:“是想過一會兒喝,還是不喜歡喝這個粥?你想吃什麼,我馬上就給你做去!”
可是趙陽又沒了動靜,眼睛只是注視着桌上的紙筆。
晨梅等了一會兒,眼神裡的神采又黯淡了下去,看粥已經快涼了。她就又放了回來,無意識地攪動着勺子,然後又笑道:“平時死皮賴臉地要我餵你吃飯,現在要不喝。我告訴你,以後也別想了!”
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
她向門口看了看,門是關着的。她就輕聲道:“那我用嘴餵你,你喝一點好不好……不說話那就是同意了。一會兒要是敢不喝,哼,你不喝試試!”
含了一口粥在嘴裡,右手不讓動,她就走到左邊,拉開他的左手貼進趙陽的懷裡,然後一邊注視着他的神情一邊仰頭送了過去。
雙脣相接,趙陽的眼神動了動,不過還是沒有看她,只是微微湊過去在她臉上嗅了嗅,然後又搖了搖頭,抱了一下又把她推了開去。
雖只是輕輕在她臉上聞了聞就把她推開了,但兩年的夫妻,白日同桌吃飯,晚上同被而眠,晨梅早就能清楚地感受趙陽細微的情感變化,這次她確定他是有知覺的了!
她急着說話,張嘴要將粥吐掉,反應過來雙嚥下肚下,然後看着趙陽的眼睛道:“你是不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不想我們打擾?”
趙陽眨了眨眼睛,臉上稍稍起了點笑容。
見狀,晨梅心中擔心盡去,看了眼從窗簾縫隙裡射進來的陽光,又看了眼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她將心情沉靜下來,又想到趙陽跟安老太學習魂曲的事,心中就大體上有了想法,道:“既然是在做重要的事,那我們也不打擾你,但是,做事總要有個度!你看現在都過去一天一夜了,不吃不喝的,我們多擔心啊,是不是?”
說完這句話,見趙陽又不給迴應了,她向他皺了下鼻子,又道:“好吧,我不說了,咱們約個時間,就以今天中午爲限,到時候你必須停下來,行不行?”
趙陽直接揮了揮左手。
晨梅好笑道:“嘿,行啊,現在嫌我煩了?好,嫌煩以後你別上我牀啊……”
見趙陽神情已經有了一絲不耐,她也就不再多說,端着粥和那兩碗剩菜、一個饅頭開門走了出去。
一見她出門,孫振香忙問道:“怎麼樣?他又一點沒吃?!這混蛋,他是想氣死我啊……”
見她要推門進去,晨梅忙用手臂擋住她,道:“媽媽,您先彆着急,聽我說……這兩個碗你幫我拿一下,別掉了。”
孫振香將兩碗菜接過來,着急地道:“說什麼呀,他都這個樣子了,我能不着急嗎?”
晨梅扶着她坐到桌前,道:“剛纔我進去,和他說話,他是有反應的,就是不想被人打擾……我感覺吧,他的樣子氣色都還好,應該就是安師說的,他正在思考一個重要的問題,一時入迷了……”
孫振香皺眉道:“能思考什麼問題啊?這都一天一夜沒吃飯了!”
安老太這時端着粥走了進來,溫和地道:“現在趙陽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們大可不必如此着急,是不是?”
孫振香嘆了口氣,愁苦地道:“我能不着急嗎?”見趙丙星抱着多多走了進來,她又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咱們吃飯吧,他不吃捱餓的是他自己!”
晨梅現在心情倒是好了很多,想了想又道:“媽,他不願意咱打擾他,咱們就先別過去,他早想通了早好,是吧?”
孫振香用力揪下一塊饅頭,道:“不是看在多多和小曦的面上,誰願意管他?吃飯吃飯,中午再把小曦叫回來,一天沒見怪想的……”
時間很快就又到了中午,孫振香儘管說得不管趙陽,但還是撿着他的口味做了一大桌子菜,但結果他仍然沒有吃一口。
孫振香自然不放心,又叫來了馮老,鄭旭輝也回來了,也叫了他,聽說這件事,院長謝金輝也帶着一名助手趕了過來,然後秦老也過來一趟。
從氣色和脈象上,絕對的國手馮老得出的結論是一切正常,秦老也上前摸了摸趙陽的頸脈,發現他的心跳特別慢,但跳得特別有力,這是他經過戰爭的洗禮,拳術進到高明的境界時纔有的現象——這自然是好事!
只有謝金輝的助手,提議說可以注射安定的藥物。
安老太眉頭一皺,看了眼趙陽,也沒有說什麼,然後這位助手拿着注射器走到趙陽身邊,剛要往他脖子上擦酒精,人就被從臥室踹飛到了客廳!
安撫好這位其實並沒有受到多少傷害的助手,孫振香等人多少有些安心。
但是,又到了下午,又到了晚上,趙陽還是不吃不喝,孫振香就不知道進出趙陽的臥室不知道多少次了,然後出來就找趙丙星的麻煩——一家子人,她也就捨得說趙丙星和趙陽爺倆。
晨梅也一樣擔心不已,但孫振香這個樣子,她反而要鎮靜下來,尤其是趙陽儘管兩天沒吃飯,但依然氣色不變,於是,在送走晨渡江等人後,她就勸孫振香睡下,然後她自己則將趙陽寫的整理起來。
安老太也坐在一邊一起整理,看了看錶,她對晨梅道:“你休息去吧,對了,今天晚上你去我那屋睡吧?”
晨梅有些疑惑地道:“爲什麼?”
安老太微笑道:“聽我的,這是對你好。”
從今天下午三點開始,她就明顯感覺到趙陽的魂魄波動激烈起來,這對他來說基本上確定會是好事,但以他強大的魂魄,睡在他身邊可未必見得是好事了!
晨梅想着,趙陽跟着安老太學習魂曲,她自是看過那十二幅畫軸,一點也看不明白,或許他們之間有什麼不方便外人觀看的東西,她也就答應下來。
此時,隨着書寫的越來越順暢,趙陽的魂魄也越來越活潑,他心意一動,《逍遙遊》的原文就像水一樣從心中流出,順着手臂到了手指,最後化成字彙聚在紙上,而紙上的字映入他的眼簾也像活了一樣,在對他傾訴、演繹。
不說剛接觸這篇文章時,他就對它有所瞭解,單說見到它以《生死簿》的面目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就不知道讀過多少次,早就瞭然於心。
但現在,所有的字像是活了一樣在他心中浮沉,北冥、鯤、鵬、九千里……一個個詞在他心裡出現,像是要化成什麼,只是好像缺了點什麼,不能從心裡出來!
這種感覺如鯁在喉,他放下筆,靜坐了一陣子,沒能從中領悟,就又在屋裡來回走動,還是沒能突破。
不知走了多久,突破沒等到,三急卻來了——不來還好,一來還很急,他就趕緊拿了紙跑出去。
從廁所出來,他頓感神清氣爽,對心中那些夏日飛蛾般飛來飛去的字忽然就有了靈感!
他迅速向屋裡走去,眼睛的余光中正看到東方發紅,竟是又一個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