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粉色天空在獵狗的撕咬下終於向黑暗投降,濃郁的藍轉眼間佔領整個世界。少女無視這變化,繼續推着地平線向前。
“醒了醒了!”邱櫻未睜開眼睛就聽到老胡的叫嚷聲,接着印入眼簾的是奶奶瘦削臉頰。奶奶的手拂在邱櫻臉上,有一種毛刺刮臉的感覺。邱櫻心下涌出一股苦澀,開口道:“奶奶,我之前想去尋林先生的,怎麼在這裡?”
“你尋到林先生了,他帶你回來的。”奶奶瞪了眼一臉疑惑的老胡,開口回答邱櫻。
“那他有說什麼辦法嗎?他還在嗎?”邱櫻着急想要起身,被老胡按在牀上。
“你都躺了兩天了,林先生早走了!”老胡看看邱櫻,又把目光轉向奶奶,似乎想起什麼,疾步向廚房走去。
“奶奶……”
“好了,暫時不要說話了,等下吃了東西,起來動一動。”奶奶扶着柺杖慢慢起身,拖着腳步向屋外走去。
邱櫻一口氣喝完老胡拿來的粥後想起奶奶不像只在院子裡遛一遛,這麼些時間也不見她進來,就隨便套了件外衣出門張望。東西朝向的路上空無一人,秋風帶着冷意橫行,衰草連天。邱櫻忽然有一種恐慌:
上個月十五晚,自己睡的沉,奶奶起夜時腿軟跌坐在地,想要藉着邊上的櫃子起來,沒想到櫃子太輕,人還沒完全起來,櫃子就倒了,這啪啦一聲,倒是把沉睡的邱櫻驚醒了,邱櫻看到奶奶側躺在地上,咬着牙,盡力用雙手支撐身體。
“奶奶!”
“我沒事,就是起不來。”說這話時的奶奶聲音輕輕的,就和平時說話時一樣。
邱櫻竭盡全力想要將她抱起,最終卻只能找隔壁的老胡幫忙。
當晚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邱櫻忽然感覺奶奶再也不會回家了。
“邱櫻~~快來~~~~”馬路上遠遠跑來一個紅色身影,“你奶奶~~你奶奶在前面!”
是小綿,聽到她喊“奶奶”,邱櫻也盡力向她跑去,跑過向西的轉角口,邱櫻看到穿着深藍色夾襖的奶奶坐在地上。
“你奶奶剛纔坐倒,起不來了,我一個人摻不起來。”小綿退回去站到奶奶身旁,和邱櫻合力將奶奶扶了起來。
剛站穩,奶奶又想蹲下身去,邱櫻一把拽住她,看地上躺着幾個黃色的柿子,明白奶奶的意思,屈膝將柿子撿了起來。奶奶伸手抓了兩個往小綿懷裡塞:“我剛摘的,還沒熟,和蘋果一起放幾天就軟了。”小綿推辭了兩下,怕奶奶再跌倒,收下了。
“林先生……”
邱櫻一臉懇求地望着眼前的年輕人,自己卻忘了這是故技重施。
“你不用這樣看着我,哪一次我沒有幫你?”年輕人似乎有些惱怒,“上次,我幫你的,失敗了,上上次,也是我幫你的,失敗了……”
“一切都還來得及是嗎?”邱櫻欣喜起來,在心裡不斷重複:我還有機會。
“來得及,你奶奶不是還能自己走兩步麼。”年輕人以已知結局的姿態回答邱櫻,“突破我們這個球界的界限,你就能找到醫治你奶奶的藥了。”
這句話,似乎聽過無數遍,而球界的界限,邱櫻似乎也已去過無數次。
“我帶你去吧。”年輕人邊說邊打開大門,自顧自地走在了前頭。
少女手持木劍,推着地平線向前,鴉青色羣山一點點被壓低,連綿曲線從兩邊伸展開去。到了麼,爲什麼什麼都沒有? 少女只能繼續向前,她每前進一步,在眼前的植物似乎長了腳,迅速從她身下退開,跟隨着她的,是一根黃土路,像一條沒了皮的蟒蛇。
“沒有!”邱櫻猛地坐起來,“什麼都沒有……”黑暗中,邱櫻發現自己在牀上,窗外是噼裡啪啦的雨聲。邱櫻將窗子打開一條縫,冷氣裹挾着水汽打在臉上,好冷!腦海中鮮明印象隨着呼吸彌散在空氣中,是夢嗎?邱櫻不確信地看着自己的雙手,右手背上有針刺般疼痛,一下,又一下。就着光亮,手背淡黃膚色如舊,沒有傷口。
另一張牀上的奶奶沉沉地睡着,邱櫻走近她,探頭觀察她的鼻息,感受到奶奶溫熱又微弱的氣息,邱櫻才放心蹲在牀旁。幽暗中奶奶的面龐更顯削瘦,顴骨高高突起,皮膚似一層油紙潦草地附在上面,不貼合處皺皺巴巴的。
邱櫻想起自己小時候,這張臉飽滿瑩潤。個子小小的奶奶一邊種地,一邊照顧自己。去山地上的路太遠,小時候的邱櫻走不動,蹲在竹籮裡。上山時,奶奶跳着擔子,前邊竹籮裡是邱櫻,後面竹籮裡放一塊大石頭。小邱櫻不愛吃飯,小小身體像一根蘆葦,蹲在竹籮中,隨着奶奶的腳步一搖一晃。上山時,小邱櫻背貼在竹籮上,可以清晰感覺到竹條交疊形成的紋理,頭上的天空忽遠忽近;伴隨着空氣中青草味,竹籮被輕輕放在地上。
那時候的奶奶,渾身充滿力氣,鋤頭被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帶着溼氣的泥土翻涌上來,地蠶在陽光下驚慌失措。
此時,邱櫻似那地蠶,盯着夜色中一動不動的奶奶,不知道明天早上,能不能聽到奶奶叫自己的聲音。
奶奶突然睜開眼睛,凹陷眼眶中的眸子格外黑亮。
“小櫻,我想喝水。”
邱櫻急忙起身,捧着暖水壺倒了半杯水。奶奶用雙手支撐着身體坐起來,靠在牀頭,滿足地喝了幾口,將杯子放在牀邊櫃子上:“你也回牀上去吧,我坐會。”
“奶奶,我睡不着了,你跟我講講以前的日子吧。”
……
譁~~ 衝進眼前白色光縫,邱櫻一下跌進了水裡。苦的,這是在海里。邱櫻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並沒有窒息,反而隨着魚兒在水裡恣意遊動着。邱櫻隨着魚羣向上,陽光透過水麪照耀在她的臉上,邱櫻散開的頭髮似水草在水中肆意舞動。終於探出水面了。眼前是蔚藍水世界,除了幾塊黑黢黢的礁石,平靜水面一望無際。“這就是球界外的世界吧。”邱櫻內心歡欣鼓舞,“那麼,醫治奶奶的藥也在這裡了!”邱櫻奮力俯身入水,彷彿長了魚鰭,快速向前劃去。
“等等我們……”邱櫻猛然聽到人聲,嚇了一跳,四處張望,除了繞在自己身側的大魚小魚,沒見到一個人形。以爲自己是在水裡不適應,幻聽了,卻又聽到清晰的一聲:“等等我們呀!”原來是一條圓扁扁的月亮魚,它奮力扇動着魚鰭,緊緊貼在邱櫻身側。
“小魚?”
“我叫小騰!”月亮魚見邱櫻發現了自己,更加使勁地靠近邱櫻臉旁。“你等等我們嘛,遊這麼快做什麼?”
“我要去找藥。”邱櫻不敢耽擱,繼續向前,“可以治重病的藥!”
“我們這裡可沒有這種藥,這種藥都長在陸地上。”
“陸地?哪邊離陸地近?”
“應該就是在前面吧,老烏總是告誡我們不要往那邊跑,容易擱淺,陸地肯定就在那邊!”月亮魚篤信地比了比前方,“可是那地方,咱們可去不了。”
“我自己去,再見,小騰!”邱櫻使勁蹬腿,將魚兒們錯在身後。水流拂過她地身體,溫柔又熟悉。
“就是前面了!”黑色岩石出現在視線裡,漸漸變大。邱櫻伸出手觸碰——一切都消失了,沒有水聲,風聲、光亮的聲音……邱櫻看不清周圍的一切,似被一團棉絮包裹,懸在空中。
“小櫻啊,你回去吧!”是奶奶的聲音。
“邱櫻,跟我來。”是林先生的聲音。
地平線在邱櫻的腳下一步步後退,終於來到了地海天的交匯處。邱櫻捏緊手中木劍,回望身後痕跡,走過的路環成弧狀掛在半空。“走出這裡,就能找到藥了吧!”邱櫻將木劍釘入地、海、天交匯處,眼前出現破裂痕跡,這痕跡迅速向四面八方擴展,整個世界被狠狠打碎,驚奇的是,沒有任何聲音,碎片一齊涌向邱櫻,又消失在她身側。
不知過了多久,“咚、咚、咚”,這是唯一的聲音,除此之外,邱櫻只感受到全身被壓迫的窒息。眼睛,似乎不見了;手;她感覺不到……
疼……還有疼痛的感覺!邱櫻猛吸了一口氣,一切,突然又回來了:白色天花板,淡橙色木櫃子,可以拉開睡覺的摺疊凳,白色牀鋪,手,手背上的針管,吊瓶……
這是醫院啊!這就對了,醫院裡肯定有藥。
邱櫻拔了針管,大腿卻不聽自己使喚,腰臀處的疼痛再次襲來。邱櫻小心翼翼觸到自己腰部,那裡已不是平坦皮膚,溼潤與疼痛感讓她縮回手,手指上已沾上了淡淡血痕。這是褥瘡。邱櫻正想再次將腿移下牀,一個熟悉的身影揹着光線,從牀左側的大門走來。
“林……醫生”看清來人的面貌時,一起到來的還有邱櫻的記憶。
“邱櫻,你回來的及時呀,你這褥瘡都快結痂了。”
邱櫻明白林醫生話中的意思: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時間久了會得褥瘡,褥瘡好了,人也就沒了。
“這一次,還是一樣。現在有特效藥了嗎?”邱櫻看着林醫生再次把針管紮在自己手上,疲倦地問道。
“沒有,就算有,也沒用。”林醫生憐惜地看着瘦若骷髏的邱櫻,“球界只是用你奶奶的蓄力創造的世界,它有自己既定規律,而且你也知道,那是虛幻的。”
“就算是在球界中,她也逃不開這個結局。”邱櫻再次陷入無力之中,癱軟地躺在病牀上,“林醫生,還是謝謝你幫我創造了那個世界。”
林醫生確認邱櫻只是陷入睡眠後,輕輕關上門,走了出去。迎面是掛在走廊上的電子顯示屏:2033年 11月9日 13:29 他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已經過去100年了,邱櫻,很抱歉不能告訴你真相。
正午時分,日頭泛着白光,邱櫻疾步前進在縱橫交錯的馬路上,一條條馬路被拔地而起的高樓層層纏繞,這是沒有出口的迷宮。此時,邱櫻的目的地是這個迷宮的中心:重市少年宮。邱櫻身體恢復後,就應聘到這個少年宮教孩子們畫畫。
今天只到了八個孩子,參差不齊地坐在教室裡,擡頭看邱櫻示範柿子的畫法。邱櫻指示孩子們拿出“藤黃”,一個小個子男孩插嘴道:“老師,柿子不都是紅的嗎?”邱櫻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一個半小時終於結束了,邱櫻一邊收拾着畫具,一邊思考柿子的問題:自己只是想當然地選擇了黃色柿子。往年秋天柿子季節,奶奶總是會提早將樹上柿子採摘下來,等慢慢放熟了,一點一點拿給自己吃。成熟的柿子不易久放,用這種方法,邱櫻能吃上一段時間。放熟的柿子也不是紅色,是從柿子內部透出的橘,帶着綿軟甜味。這些幾乎構成了自己對柿子的所有認知。然而,真實的柿子並非這一種形態……
邱櫻在這一刻意識到了什麼,飛快趕回家。邱櫻的老家早就被拆了,她在整理東西時,發現了許多從未見過的東西。比如父母年輕時候的照片,父親小時候的成績單,一些舊磁帶之類的。這些帶着時光痕跡的小物件被邱櫻收在盒子裡捨不得丟掉。 林醫生幫邱櫻進入與奶奶有關的球界時,用的就是奶奶的東西:那把桃木梳轉化而成的木劍。邱櫻取出父親的磁帶,模仿以往方式,試圖進入與父親有關的球界:磁帶在邱櫻手中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失敗了。邱櫻再次取出母親做的盤扣,將它握在手中,屏息凝視,除了仔細看清了盤口上的銀絲細紋,沒有任何進展。
已有懷疑的邱櫻還是感到震驚:自己只能進入與奶奶的球界,或者說,只有奶奶有球界!林醫生騙了自己!
此時的邱櫻很想打電話質問林醫生,那一句“至親者可以用其遺物創造球界,是這個世界對人類的饋贈”到底有多少是真的。邱櫻馬上按下了自己的想法,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握着一個刮痧板。邱櫻將刮痧板展現在眼前:白色帶着些許透明,不是常見牛角形,更接近扇形,一個手掌那麼大。這真的是刮痧板麼?邱櫻將其翻轉過來,質地溫潤似玉,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此時,這東西卻融化消失在了邱櫻手中。還未等邱櫻反應,狹小的客廳中冒出一團亮光,亮光迅速化爲人形,向邱櫻走來。
“找到你了!”
“你是……?”
“我是小騰呀!”
“小騰?”
“魚!我是那條魚!”
邱櫻這纔想起自己在離開球界時曾和魚兒一起的場景。再次憶起這個場景,邱櫻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她記得自己小時候跟着小夥伴一起去學游泳。地點是在家對面的湖中。說是湖,這裡之前是一片水稻田,在取泥燒磚的年代,這片近三畝的地被挖成了一個深坑,深坑聚水,自然成了一個湖。夏日傍晚時分,許多人會來這裡游泳戲水,但這畢竟不是規範泳池,偶有溺亡事故發生。那是七月份的午後,列陽似火,除了蟬鳴,整個世界還陷在沉沉午睡中。邱櫻和小夥伴貪涼快,來到湖裡。湖水溫溫潤潤地將她們包圍,已經會遊的小億蹬腿向湖心遊去。邱櫻一開始只是站在近岸享受湖水帶給她的涼意,看到小億遊得暢快,難免羨慕起來,試着模仿她的樣子蹬離岸邊。 向前漂了近一米,邱櫻像在近岸一般用腳尋找湖底,令她驚慌的是自己如何都踩不到實地,水沒過嘴……鼻子……不能呼吸了。邱櫻不由自主地開始掙扎,然而沉重的身體還是無法自控地沉入水裡。猛然間,一件念頭進入邱櫻地意識:遊,伸手、划水、蹬腿。邱櫻手腳並用,使盡全力,終於,碰到了岸邊泥石。那次後,邱櫻發現自己學會了游泳,但除了去游泳池,再也沒去過湖中、河裡游泳。這麼多年以來,自己到底還會不會遊,邱櫻心裡也沒有把握。
“上次,你不是和我們遊得很開心麼?”小騰似乎看穿了邱櫻的心思,走到她跟前,探着頭瞧她的臉頰,“硬骨在你身上很合適呀!不愧是慧姑的孫女。”
“硬骨?奶奶?”邱櫻一頭霧水地看着圓頭寬背的小騰,對於他的到來更是不明所以。小騰見她這副摸樣,似乎更加心急:“什麼情況,你什麼都不知道?老烏搞什麼鬼!”
小騰氣呼呼地拖來一把椅子,一屁股砸在椅子上,瞪着邱櫻。
邱櫻見他這副摸樣,不知該如何,只能試探着說:“要麼,你跟我說說?”
小騰白了她一眼,已沒有先前的急躁,道:“憑什麼要我告訴你,你自己問老烏去!”
邱櫻也不糾纏,自顧自地將舊物件裝回箱子裡放好。小騰乜斜着眼睛盯着她收拾,當邱櫻拿起一張四折泛黃紙張時,小騰突然衝上前來,一把奪過。
“你幹什麼?!”邱櫻被小騰舉動嚇了一跳,惱怒地質問,“小心被你扯壞了!”小騰也不回答,自顧自地打開,遞到邱櫻面前:“你看!”
是爺爺奶奶的婚書。“你搶這個幹什麼,沒見過婚書麼!”邱櫻接過這張薄薄紙片:兩姓聯姻,一堂締約……結婚人 邱流芳 王採慧婚書上兩人名字用小楷端端正正地並排寫在一起,正是一對興高采烈的新人。
“我怎麼可能不認識!這東西,我見得多了!”小騰不知道哪來這麼多怒氣,伸出手指塗抹掉了“邱流芳”三個字。“你幹什麼?!”邱櫻氣惱地奪過婚書,感覺到有一股濁氣從丹田處升起,堵在她地喉頭,言語不得,一頭栽倒在小騰身上。
小騰見邱櫻如此,熟練地將其放在牀上,捏了捏掛在腰間地傳音筒:“安歂,我找到邱櫻了,快來!”
一眨眼功夫,一個鶴髮細身的女子出現在邱櫻牀邊:“她這是怎麼了?”
“能量反噬,剛纔慧姑的硬骨融在了她身上,能量太大,受不住了。”小騰邊說邊從外衣口袋裡摸出一個黑噗噗的小果子。
“珊果你都準備好了,有備而來呀!”鶴髮女子接過珊果,將其揉在手心,化成一股藍色煙霧,再推入邱櫻鼻中。
“可以了。夏天馬上就要結束了,我們得抓緊讓她辦成那件事。”鶴髮女子自顧自地坐在邱櫻身旁,查看她地反應。
“沒戲!老烏啥都沒告訴她!”小騰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我們當初都與慧姑約定過,助她平安度過此生。”
“小騰呀小騰,你怎麼這麼糊塗!平衡之力被打破,邱櫻還能活麼?!”
“她可以在球界活着。”
“……”
鶴髮女子還未來得及反駁,邱櫻就醒了,眼前的人嚇了她一跳:“安嬸?!你……你活着?我……我是死了?”
“你沒有死,我活着。”鶴髮女子原是邱櫻奶奶的好朋友,名叫安歂。
邱櫻對於眼前的一切充滿了夢幻感,心中有一大堆的疑惑和不解,此時,她卻只想問一個問題:“我的奶奶,是不是也還活着?”
“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確實還活着,但跟你理解的我這種不一樣。”
“那她可以像你這樣活着嗎?”
“可以。”安歂平靜的回答在邱櫻心中激起千層浪花。
“邱櫻,你聽她瞎說!”小騰拉起安歂想要離開。安歂卻如磐石一般坐在邱櫻身側:“邱櫻,其實你也是這樣活着的,許多次了。”
這句話如火石墜入暗沉色油海,瞬間燃起熊熊大火。
7歲,溺亡在家門口的人工湖中。
12歲,肺炎惡化而亡
16歲,急性腸胃炎,電解質失衡而亡
20歲,車禍
……
這麼多次……邱櫻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人是鬼,眼前所見是實是虛。奇怪的是,在過往的生活中,邱櫻從不曾有過這些記憶,它們像突然破土的種子,瞬間長成參天大樹。
是奶奶!在每一次都是奶奶將自己從鬼差的鎖鏈中帶回來,直至最後一次……
“知道了吧,你奶奶活着,在你的身體裡。”安歂一語石破天驚,所以邱櫻可以進入與奶奶有關的球界,所以球界中的奶奶是她真實的一部分……
“你有辦法把球界中的奶奶帶出來對嗎?”
小騰憂傷地看着邱櫻:“邱櫻,那是不可能的,老烏不是和你說了沒辦法的嗎?”
“那是之前,現在有了慧姑的硬骨,就有辦法了。”安歂狡猾地眨了眨眼睛,探頭靠近邱櫻,然後緊緊盯着她身體裡的什麼東西道:“硬骨會吸收你身體中屬於慧姑的能量,等它們融合後,再取出來,你奶奶就活過來了。”
“不可以的!”小騰還沒開口,一個白色身影閃現在衆人面前,“這法子行不通,沒人懂取硬骨的。”
“林醫生?”“老烏!”
邱櫻與小騰同時開口,卻發現自己似乎在某種圈套中。
所有人都離開了,邱櫻一個人躺在牀上。剛纔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一切漸漸清晰,往日所有都有了新面目:我溺水後,奶奶將她的能量輸入我的體內,讓我復活,並且我能夠在水中自如活動,小騰是魚,他卻幻化成人形出現在我的面前。奶奶從來不吃海鮮,爺爺卻是捕魚的,所以,奶奶也是魚?安嬸跟林醫生能夠瞬間出現在我面前,安嬸之前是生病過世了,但是今天所見,她除了滿頭白髮,沒有任何變化。他們都和奶奶一樣,不是人類?
夜色漸濃,邱櫻還沒理清楚思緒就陷入了沉沉睡夢之中。
“奶奶?”
一個瘦小身影挑着擔子從遠處走進,看到邱櫻,眯着眼睛笑起來:“小櫻,你看奶奶的頭髮是不是長了,幫我剪一下。“說着挽起邱櫻的手臂向家走去。奶奶的步伐穩健有力,利落地從屋子裡搬出凳子,又拿出剪刀等交給邱櫻:”來,剪到露出脖子就可以了。“邱櫻用左手捏起一小綹頭髮,小心地用剪刀剪去。奶奶的頭髮烏黑柔軟,握在手裡彷彿一團棉絮。
“邱櫻,因爲我把能量渡給了你,打破了這個世界的平衡,在我們這裡,有一時光摺疊的地方,能夠幫你取出硬骨的人就看守在那裡。”
邱櫻細細的給奶奶梳理着頭髮,赫然發現右耳旁黑髮下是雪白銀絲。
“你不是奶奶!”
猛然間,邱櫻發現自己躺在牀上,原來是一場夢呀!
“安嬸,是你?”一頭銀絲的安歂在邱櫻牀邊無聲踱步。
“被你發現啦~”安歂毫不在意,倏忽一下消失在邱櫻眼前。
安歂消失的地方什麼都沒有,邱櫻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確定一切是真實的。邱櫻明白安嬸想讓自己去找那個人,在兒時記憶中,安嬸總是梳着油黑髮髻,奶奶有時會出門一兩天,她就把自己託付給安嬸:奶奶牽着自己,帶着些吃的來到安嬸家,正忙碌的安嬸看到自己和奶奶,喜笑顏開地接過奶奶手中東西,然後說:“慧姑你就放心吧,我保準把邱櫻照顧的好好的。”於是帶着我進屋去。安嬸總是一個人在家,我與安嬸躺在一起,他們家的牀鋪軟軟的,都是棉花在太陽下曬過的味道。
如今的安嬸……邱櫻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她與奶奶那麼好,邱櫻想安嬸應該是和自己一樣希望奶奶能夠回來的。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邱櫻決定還是去找林醫生。林醫生住在醫院附近的小區中,邱櫻站在他家樓下,被門禁堵在了電梯口。剛纔被小區物業盤問時,邱櫻意識到林醫生不倫不類的名字:林烏,小騰叫他烏先生。邱櫻正考慮着,林烏就打開電梯出現在了她面前:“你怎麼來了?“
“我該叫你烏先生還是林醫生?”邱櫻不自覺地問了這個問題,林烏感受到她言語中地惱怒,道:“來,先跟我上去吧。”
原來林烏的名字不叫林烏,而是烏林,更奇怪的名字。
“我是醫生,在這裡是醫生,在海里也是醫生。”烏林認爲自己並沒有欺騙邱櫻,只是沒有把一切都告訴她。
“那你……也是魚?”邱櫻小時候只是在故事、電視中見過動物幻化成人形的事情,大家都默認這是人類美好的想象。
“我姓烏,當然不是魚了。”烏林不願意被邱櫻當成魚,擡起右手,右手在邱櫻眼前幻化成了烏賊的觸角。邱櫻下意識地退後一步,跌坐在沙發上:“你……你……你這……我……”話還沒說完,烏林的右手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邱櫻也恢復了冷靜:“那你一定知道時光摺疊的地方?”
“安歂告訴你的?”
“嗯……”
“我不知道,這個地方只有你奶奶知道。”烏林一臉誠懇,邱櫻確信他說的是實話,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安歂告訴我這件事有什麼用呢?
“你知道,我們的世界是由各種平衡維持的,你奶奶一族就是其中一種平衡的一端,失衡造成時光摺疊,而那個是由你奶奶能量流逝造成的,因此也就只有她知道。”
“那看守的人呢?安歂說有人看守在那裡。”烏林的話和安歂差不多,邱櫻確認這都是真實的。
“所謂看守者,就是你奶奶從自己身上分出來的一股能量,防止有人誤入其中,引起混亂。”烏林沒想到安歂告訴了邱櫻這麼多,暗暗責怪安歂。
安歂竟接收到了烏林的責怪,“你這個老烏賊,自己不實話實說,還怪我說太多!”倏忽出現在邱櫻身邊。
邱櫻對他們這樣的出現方式已經習以爲常,說道:“小騰呢,小騰是不是也該嘭一下冒出來?”
“小騰來不了,正練習控水呢。”安歂不以爲然地說,“別人找不到時光摺疊處,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