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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天,蒯鵬和馬千乘,三人安靜地坐在重慶府的一間茶樓裡。奈何楊應龍數度圍城,而他攻城掠地後必大肆殺戮一番,燒殺淫擄的殘忍行徑把重慶城中許多商賈百姓嚇破了膽,所以楊應龍每次退兵後,都會有一批先前還猶豫不決的人在驚嚇中逃走。
城中如今除了晃來晃去的大頭兵就是實在沒有能力逃之夭夭的窮苦百姓,偌大一個茶樓也沒了茶客,上下三層只有他們三人,好像他們把酒樓給包下來似的。
小二也是要麼辭退要麼逃走了,那老掌櫃的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已經出嫁了的女兒,唯一的牽絆只有他經營半生的這座茶樓了,所以還沒有走。
冷冷清清的茶樓中,三個臭皮匠坐在三樓,從窗口看出去,街頭是絡繹不絕擁出城去的百姓。馬千乘雖然不語,卻是東張西望,無一刻安靜,蒯鵬轉着茶杯蹙眉沉思。
葉小天瞧瞧這個,再看看那個,開口問道:“兩位,可想出了良策?”
馬千乘扭過頭來,不以爲然地道:“總督大人也真是的,這有什麼好糾結的,依我看,乾脆抓了他全家老小,他若領兵出征還則罷了,如果不肯出徵就殺他全家!”
葉小道:“逼他上陣的話,如果他不肯用心,吃了敗仗呢?”
“殺他全家!”
“如此相迫,如果他乾脆把心一橫投了楊應龍呢?”
“殺他全家!”
葉小天苦笑道:“當我沒問。”
蒯鵬沉吟道:“兄弟我也是個武將,對武將們的性情脾氣還是頗爲了解的。雖說這劉大刀乃武將世家,不是從尋常小卒一步步升起,可他久在軍中,觀其行爲舉止,軍中習氣還是頗爲濃厚的。”
葉小天道:“爲兄最不熟的,就是咱們大明軍中的人,對這樣的人,你認爲該怎麼辦呢?”
蒯鵬搖頭嘆道:“很難辦啊。這種人,你和他大道理,那是根本講不通的。”
葉小天道:“大道理講不通,總有可以講通的道理吧?他若吃軟不吃硬。那咱就曉之心情動之心理。他若吃硬不吃軟,那就用千乘的法子。他若喜歡酒色財氣,咱們也可以投其所好。”
蒯鵬道:“此人重義氣,因與楊應龍交厚,故不願與之交手。至於說酒色財氣。他爹是廣州總兵,這些東西怕也是早就司空見慣了的,斷然不至誘他爲此丟了義氣,行不通。”
葉小天思索良久,目光微亮,道:“武將世家,那也是世家啊。但凡有所傳承的家族,最重視的是什麼?”
這一點,馬千乘倒是比蒯鵬更有言權,所以馬上開口道:“家族的傳承、延續啊!那可是比自己的性命還緊要的事。還有啊。不能損害了家族的利益啊,否則就是全族的罪人,永遠也擡不起頭來的。”
葉小天擊掌道:“那咱們何不從這方面着手呢?”
蒯鵬和馬千乘面面相覷,同時轉向葉小天。
蒯鵬道:“計將安出?”
馬千乘摩拳擦掌道:“該怎麼做?”
劉挺舞着一口大刀,呼嘯生風,在後宅校場上習練,那一身賁張墳起的塊壘肌肉,看着煞是嚇人。
劉挺的大刀有一百二十斤重,其實這是習慣性地以漢斤來稱量,摺合成後世的斤兩應該是五十多斤。五十多斤的大刀已經相當駭人了,常人持一把三五斤重的大刀掄上幾回也就乏力了。
這口大刀主要是用在衝鋒陷陣時衝陣之用,一定程度上可以借馬力,但依舊算得上極沉重的兵刃。如果是重甲,都不必用刃破開,這刀可以當錘使,活活把那“鐵皮罐頭”砸扁。
然而如此沉重的一口大刀,對劉挺這樣自幼健身習武且天生勇力的武將來說,依舊可以舉重若輕。
當然。不要說一百二十斤,就算再重個三五倍,以劉挺的勇力,也一樣可以揮動,但勢必不能久戰,而且馬匹等於同時負重兩三個人了,同樣支撐不住。
劉大刀舞刀如輪,在校戰上輾轉騰挪,殺得虎氣騰騰,校場邊木棚下,二十多個身着短打、體態健美、姿顏俏美的女郎看得眉飛色舞,不時鼓掌嬌呼,爲他叫好。
這些女子都是劉大刀的姬妾,劉大刀好美色,有美姬二十多人,俱都是燕趙之地的女子。之所以多選此地女子,是因爲江南女子嬌怯,劉大刀選妾,不但要貌美,還要習過武的體健女子才成。
所以他這些姬妾,個個都是善於走馬持械的女中豪傑,哪一個單獨拿出去,三五條大漢也休想近得了她們的身,她們一身武功雖不及劉挺威猛霸道,亦足以在軍中稱雄。
這時,府中管家吳二急急忙忙趕到校場,一見副總兵大人正練到興頭兒上,沒敢上前打擾,他往棚下瞄了一眼,羣雌粥粥中有一明眸皓齒、杏眼桃腮的姑娘,正是大人最喜歡的七夫人,馬上便湊了過去。
吳二瞅到七夫人身邊,低聲說了幾句,七夫人俏臉登時變色,馬上站起,往校場上喊了一聲:“老爺,且歇歇身子,妾身有話與你說。”
劉大刀又舞了幾招,大刀往空中一揚,便空着雙手向棚下走來,身後大刀自空中筆直墜落,“鏗”地一聲,插進堅硬的土中半尺,筆直地立在那裡。
一個妾侍趕緊殷勤地迎上去,遞過一方剛剛投過水的毛巾,劉大刀接在手中擦了擦臉頸和雙手,又接過一杯茶一飲而盡,這才走到七夫人身邊,笑問道:“什麼事與我說?”
七夫人沉着臉色對吳二道:“吳管家,你來講。”
吳二誠惶誠恐道:“老爺,咱們府外多了許多行跡不明的人,鬼鬼祟祟的不像什麼好人。”
劉大刀啞然失笑,笑罵道:“你這夯貨,我當是什麼大事。咱這是哪兒,啊?難道你還怕有那不開眼的小蟊賊,闖到我的府上打劫不成?”
吳二道:“若是江洋大盜。小的也是不怕。只是這些人……,老爺,咱們府上的陳三兒去買菜的時候,隱約聽到他們嘀咕說話。一副京城口音,似乎還有提到錦衣衛。”
“什麼?”
萬曆年間,錦衣衛幾起幾落後又到了漸漸勢大的階段,雖尚不及後來魏忠賢當權時,但錦衣緹騎已經威名赫赫。劉大刀變色道:“錦衣衛?他們隱藏行蹤。監視我的府邸麼?”
七夫人憂心忡忡地道:“老爺,會不會……是因爲老爺不肯掛帥出征討伐楊應龍,引起了朝廷猜忌?”
劉挺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除了這一點,他也實在是想不出其他原因了。難道朝廷真的對我起了猜忌?我纔剛剛抗倭歸來,在朝鮮殺得倭人落花流水,於國有大功,朝廷不會如此絕情吧?
可轉念一想,他對一個舉旗造反的,尚且念及舊情不肯出戰。朝廷可真未必會念及他以往的功勞,劉挺心中又猶豫起來。
這時,劉挺一衆姬妾都圍上來,個個面露憂色,劉挺見狀,朗聲一笑,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又不是你們男人要去死了?滾開!不要做出一副哭喪臉兒來惹得老子不高興。”
劉挺一拍胸脯,傲然道:“我爹是廣州總兵,我是四川副總兵,一門忠烈。代代爲國效忠,且功勳卓著天下皆聞,誰敢動我?沒事的……”
衆姬妾還待說話,劉挺已經不耐煩地揮手道:“行了行了。說了沒事的,莫要聒噪,散了散了。”
衆姬妾不敢多說,紛紛散去,等衆姬妾一走,劉挺臉上不以爲然的輕鬆表情頓時換作了一片蔭翳。
最受寵的七夫人並未隨衆姬妾離開。此時走到他身邊,將纖纖柔荑搭在他牆一般厚重結實的肩頭,擔憂地道:“老爺,朝廷連錦衣衛都出動了,只怕真是對老爺起了猜忌之心了。咱小胳膊擰不過大腿的。播州之患,在皇帝心中只怕比孛拜或倭人侵朝看得更重,這種時候,老爺您推三阻四不肯出兵,只怕……”
劉挺爲難道:“可……楊應龍一向與我交厚,朝廷這麼大,兵馬那麼多,何必非要我去與他爲敵?我……下不去手啊!”
劉挺不但好色,而且好財,曾經接受過楊應龍許多豐厚的饋贈,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他又是挺重義氣的人,大是大非和個人私情完全混淆,這立場便無法堅定了。
七夫人黛眉微蹙,道:“可朝廷養兵千日,如今正是需要老爺你報效朝廷的時候,你卻推諉不去,爲私情而棄大義,朝廷會因爲老爺往昔的功勞便寬宥了麼?須知,今日寬容了你,明日又如何指調其他將領?”
七夫人幽幽地道:“一旦以叛逆同黨如罪,恐怕不只老爺落難,老太爺和咱們整個劉家,都要……”
劉挺臉上的陰翳越來越重,彷彿黑雲壓頂。
劉府斜對面一座酒樓上,馬千乘探頭探腦地向外瞧着,不放心地道:“我說老蒯,怎麼裡邊沒啥動靜啊,別是他們根本沒什麼察覺吧?”
蒯鵬不屑地道:“屁!難不成還叫人穿上飛魚服,到劉家門口晃悠幾圈兒?再說了,這飛魚服現做也來不及啊。放心了,我在錦衣衛裡混了好多年了,知道怎麼辦事,我派的人也夠機靈,準保叫他們認定了就是錦衣衛的探子。”
兩人正說着,居高臨下就見總兵府的儀門處劉挺一身戎裝,急匆匆走出來,蒯鵬登時精神一振,道:“來了!小馬,接下來可看你的了。”
葉小天看向馬千乘,微露歉意地道:“千乘,爲兄……”
馬千乘神色乍現黯然,復又一笑,朝他重重一點頭,道:“你不必說,爲了殺楊應龍,我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