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重慶府已經進入軍管狀態,客棧裡發生了械鬥,其中一方還是徵調而來的土兵首領,當然要被押來由荊千戶處理了。
在大明朝,文官勢力遠在武官之上,就以這重慶知府來說,他就是戰時戰區最高指揮官,別看他是文官,重慶地區所有的武將都要受他指揮調遣,重慶府進入軍管狀態,他就是此地的最高領導者。
不過,如此一來,他就是軍民政經法一把抓,根本忙不過來,所以專職專務,除非必須得由他來決定的重大決策,基本上都會細分到負有具體職差的人身上,展凝兒和秦良玉自然就被押到千戶所來了。
展凝兒和秦良玉原本就是一場誤會,再加上水舞認得展凝兒,馬千乘認識秦良玉,這場誤會自然很快真相大白。兩位姑娘性格爽朗,既知來龍去脈,惺惺相惜之下,倒是很快不打不相識了。
馬千乘得知秦良玉去找葉小天的目的是爲了買藥,馬上拍着胸脯對秦良玉說話:“原來你是想買藥材啊,這個容易,只消我荊大哥一句話,這重慶府,你橫着走……”
秦良玉白他一眼,道:“我又不是螃蟹!”不過看他的眼神兒,卻是與往常有所不同了。
這馬千乘聽了葉小天的說法,竟然真的認真起來。依照馬千乘的想法,真刀真槍的對陣,他想打敗秦良玉真的是比登天還難,可要把她變成自己的女人貌似卻容易許多。
再者,馬千乘一向自矜出身,在他想來,像秦良玉這樣了不起的女孩子,才配得起他伏波將軍之後。這少年越想越對路子、越想越覺有理,心態一變,再看秦良玉。那觀感也就截然不同了。
她知兵法,武功高?好啊。這是我要娶來做婆娘的,她本事越大,我越省心,我石洞馬家越威風啊!再說那長相,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呢,仔細瞧瞧,當真標緻的很,馬馬虎虎也能配得上我白馬將軍了。
這馬千乘風風火火的性子。想到就做,立即就對秦姑娘展開了瘋狂的追求,彷彿一隻吃了春藥的孔雀,恨不得張開翅膀,把他所有的優點都展示在對方面前。
可論武功、論兵法,他在秦姑娘面前都沒什麼好賣弄的,只好和荊千戶拉近乎,賣弄自己的人脈了。
荊鵬知道他是陪葉小天一起來的,關係應該不錯,也看得出他是在討好秦姑娘。類似的事兒他當年也是幹過的,自然會給予方便,便微笑點頭:“那是自然。秦姑娘不必擔心,既然你是馬老弟的朋友,荊某能給予方便處,自當給予方便。”
秦良玉心道:“誰給那小子是朋友了?”不過轉頭看看馬千乘,心裡古怪的感覺愈發明顯了。這小子笑得賤兮兮的,和以前真是大不相同呢,卻不知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葉小天走近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展凝兒和薛水舞坐在一邊竊竊私語,馬千乘涎着臉兒湊到秦良玉身邊竭力賣弄。荊鵬這位主人卻被他們摞在了一邊……
蒯鵬原想簡單置備幾道下酒菜,和葉小天好好喝上幾杯。卻不想一下子又來了兩位姑娘,便趕緊喚來那個叫小紅的大腳丫頭。跑到街上買了幾道現成的菜餚。
男女混席,這就不是一般的酒宴了,雖然不算家宴,但其形式大抵相仿,大家也比較隨意自然。席間,葉小天、荊鵬、馬千乘三個男人坐在一邊,談笑風生,任什麼話題也都聊得到一塊兒去。
另一邊就是展凝兒、秦良玉和薛水舞了。展凝兒是土司之女,豪門貴女。秦良玉是秦貢生的寶貝女兒,秦家寨最孚人望的女英雌,兩個人不管談起什麼話題,也都能說到一塊兒去,但這方面,水舞就遜色多了。
不管是講武論兵,又或者是談起家族中事,她都插不上話,她能隨口道來的柴米油鹽、孩子尿布這些尋常婦人的話題,自也不是秦良玉和展凝兒這樣的姑娘能接得上話兒的。
於是,水舞便做好女主人和好聽衆的本份,微笑地傾聽,時不時給二人已空的酒杯斟滿:“也許,只有凝兒姑娘這樣的女子,才配做他的女人……”
水舞看看凝兒,再看看葉小天,心中微微生起一絲黯然與惆悵,那情緒淡淡的,卻足以令她的眉眼微微透出一絲僵硬。這輕微的情緒變化,即便同爲女兒身的展凝兒和秦良玉都沒有察覺,但看起來一臉絡腮鬍子,好象非常粗獷的蒯鵬竟爾察覺了。
水舞忽然感到桌下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凝眸望去,只看見丈夫溫暖含笑的目光,水舞心中登時涌起一股暖流: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普通人,一種是不普通的人。她就是一個普通的人,一隻小燕雀,燕雀爲什麼要有鴻鵠之志呢?
追隨鴻鵠的腳步,於她而言是一種痛苦,於鴻鵠而言是一個拖累,她要的是一個小女人的幸福,她得到了想要的安寧,這就夠了。回握着丈夫的手,水舞眸中,滿滿的都是甜蜜與幸福。曾經的心結,到今天,終於完全解開。
葉小天等人在重慶府一停就是七八天,期間他們通過軍驛先請示了一下李化龍,是否繼續往成都去聽候勘問,李化龍回覆:由重慶知府王士琦代其詢問經過。
反正葉小天就是來替楊應龍喊冤作證的,李化龍自己雖不出面,只要他指派了他信得過的人來錄取口供,也能達到相應的效果。但雖然是通過軍驛往返信息,這一個來回七八天也就過去了。
這邊得了李化龍的回信兒,重慶知府王士琦百忙之中便也抽出時間來見他們。葉小天、冬長老、田彬霏、田天佑等人當初都在天王閣上,都是見證者,而王知府採用的詢問方式,是隔離單人詢問,以防衆人串供。
對於王知府的作法,葉小天等人自然沒有異議,也無法提出異議,反正只要他們把當日所見所聞據實說出就行了,因爲當天發生的事,的的確確就是楊應龍以爲自己戴了綠帽子,憤而殺人。
至於楊應龍殺妻害命,進而打壓靠攏在掌印夫人一邊的溫和派,究竟與造反有沒有關係,楊應龍到底有沒有反意,這就不在他們需要答覆的範圍之列了,王知府也不會自找麻煩,向他們問起這麼敏感的話題。
葉小天作爲主要人證,是最後一個被請進二堂的。葉小天不是人犯,而且有官職在身,上了二堂之後,自然還有座位。
葉小天上了二堂,對知府大人見了禮,由方面黑髯、貌相威肅的王士琦王知府賜了座位,葉小天便咳嗽一聲,微微欠身道:“大人,可要下官現在就把當日所見,一一奉告麼?”
王知府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呵呵,葉大人與其他人有所不同,本府問不得你。”
葉小天呆了一呆,他這個臥牛司長官,論品秩論地位是比不得重慶知府的。當然,要是論流官論土官,他是金飯碗,王知府就比不過他了。不過要說王知府沒資格詢問他,那就有些古怪了。
王知府並沒給他太多疑惑的時間,微微一笑間,已經站起身來,對葉小天道:“本府迴避一下,接下來的事,你們談吧!”
王知府說着,就往屏風後面走去,而屏風後面也正走出一人來,兩人相逢,只各自拱一拱手,便交錯而過。
葉小天瞧那人年約四旬,面容清瞿、身材頎長,一雙眼睛雖然不大,卻非常有神,注目於人時,顯得非常銳利。而其舉止間的凝重端然,顯然也是一位久居上位的人,而且從王知府先舉手行禮,他擡手還禮的舉動來看,他的職位竟比王知府還要高上一籌,重慶府裡,有誰能比知府大人品階還高?
“葉大人?”那中年人走到堂上,瞧了葉小天一眼,在王知府剛剛坐過的位子上坐下來了,擡手穩穩一壓,對葉小天道:“坐吧!”
王知府起身時,葉小天便已站起,這時得他授意,才又落座,疑聲道:“大人是?”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本官兵部侍郎邢階,你的爲難處,尚書大人已經知道了。本官此來,是朝廷所遣,但也受了喬尚書所託。”
葉小天聽這話音兒,就知道這兵部侍郎邢階也是兵部尚書喬翰文一黨,頓時心中一喜。
因爲朝日戰爭再加上孛拜作亂,朝廷兩面出兵,天下形勢大變。本來鷹黨磨刀霍霍,已經準備對楊應龍動手,現在卻不知該如何行止了。可朝廷只要安撫住楊應龍,大可等解決了日本和孛拜之後,再騰出手來對付他,但葉小天不能等啊!
臥牛嶺現在滿山滿谷的都是“害蟲”,是葉小天主動放進去的,原本是爲了惑之以敵,讓楊應龍誤判臥牛嶺已在掌握之中,這纔好在關鍵時刻捅他一刀。
如果朝廷延緩動手,葉小天怎麼辦?眼睜睜看着這些“害蟲”蛀空臥牛嶺,那不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麼。這些天葉小天表面不說,心裡不知何等焦灼,現在喬尚書終於派人來了。
葉小天的雙眼登時放出光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邢侍郎,沉聲道:“侍郎大人,我臥牛嶺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卻不知喬大人那裡……怎麼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