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在大肆擴張之後,本就定下了停止擴張、鞏固現有的策略,所以他現在頻繁任免部屬、派遣人員赴佔有之地進行治理,也就順理成章了。
按照楊應龍的名單,葉小天持續任免調動着各路頭目,雖然他大肆提拔新人貶抑老人,令許多人心生不滿,但葉小天在臥牛嶺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影響力,保證了他的命令得以貫徹實施。
被貶抑的人員當然不能全部採用另調他方的辦法,葉小天一共纔有多少地方可以安置他們?所以他們大多仍在原地任職,只是頭上多了一個尊者剛剛提拔上來的新上司。
田天佑也清楚,以能力不濟給這些頭目們派一個新上司勉強還說得通,若是毫無罪名地罷黜他們就很困難,同時也猜測葉小安有一種自保心態,留着這些人,播州內奸紛紛上位後,楊天王才仍舊要在相當程度上依靠他,卻也不好逼得太緊。
臥牛嶺舊勢力紛紛遭到貶抑,田妙雯帶來的人卻在一些重要職位上得到了重用,不過田妙雯帶來的人都是“技術型人才”,理財的、打理田莊的、操持內務的……,與播州內奸所圖謀的行政權、領兵權並不衝突。
時間一天天過去,臥牛嶺也在一天天發生着變化,被提拔上來的這些內奸,其最終目的是鳩佔鵲巢,而非破壞消滅,所以他們上位之後倒是沒有進行什麼破壞舉動,反而不遺餘力地幫助臥牛嶺擴張影響、鞏固基礎,做的相當出色。
臥牛嶺越壯大,來日對天王的用處才越大,他們個人也才更有前途。基於這一原因,他們上位之後很賣力氣。當然。在這過程中,他們也在不斷地拉攏、提拔一些人。
施恩於人,建立自己的班底。再有葉小天這個精神與政治領袖依舊高高在上,哪怕有朝一日臥牛嶺轉投楊天王。那也是“尊者的明智選擇”,他們再帶領自己的班底爲之搖旗吶喊,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這樣的控制手段和過程,哪怕只有一個身居要害的重要頭目是臥底,都是非常危險的,更何況是這麼多的人,所以這個“將計就計”計劃,其實相當的危險。一個不慎就會玩火自焚。
葉小天就因爲臥牛嶺勢力的特殊性,纔敢大膽地玩這種“冒險遊戲”,臥牛嶺勢力的根基是蠱教,其教權一向高於政權,葉小天雖然正在竭力削弱這種教權凌駕政權之上的統治模式,但這需要時間。
如今這兩種統治模式正處於此消彼長的過程中,宗教的影響力依舊相當強大,要想徹底抹殺這種影響力,根本就不是這一代人可以完成的,因爲這一代人是從完全的教權統治下過渡來的。
只因葉小天本人就恰是教權的最高領袖。他的這種改革纔會比較順利,因爲對他虔誠的信奉者們來說,他們簡單的大腦中根本不會意識到這種改革意味着什麼。他們只認爲這是尊者爲了讓他們適應山外生活而設計的一種新模式,要讓這種模式徹底取代舊統治模式的影響,至少要等下一代人成長起來。
一切,都在按照楊應龍的計劃進行着,完美地進行着,接下來,按照楊應龍的設計,該是葉小天與播州結交的時候了。
葉小天結交播州,聽起來有點奇怪。實際上卻很正常。正如葉小天也曾兵困於珺婷,但轉眼間二人又化敵爲友。土司們之間打打和和的事太尋常了。哪怕是地位最崇高的四大天王。
安家和楊家千百年來也曾無數次離合,甚至曾多次聯姻成爲姻親。楊應龍的祖父楊相寵愛庶子楊煦。欲立庶子爲嫡。嫡妻張氏和兒子楊烈擁兵造反,楊相逃出播州時就是逃到水西安氏的地盤上避難。
至於圍繞水銀山的四方土司那種時而聯姻、時而反目的狗血戲,就更是此起彼伏,不曾間斷過了。楊應龍安排葉小安有個與自己接觸的過程,是在釋放一個訊號,給臥牛嶺的人一個緩衝過程。
而且楊應龍和葉小天角力,都是隔山打牛式的,雙方並沒有直接兵戎相見過。日漸強大、需要依附一方霸主的葉小天選擇四大天王中風頭最勁的播州楊氏爲盟友,這也是合乎情理的。
之前葉小天更親近於水西安氏和貴州巡撫葉夢熊,但重新選擇新的合作對象也不稀罕。水西安氏和葉夢熊或者會採取反制措施,可在楊應龍看來,現在的葉小天實際上是被他控制的葉小安,葉小安只能乖乖俯首聽命於他,當然不在乎了。
控制臥牛嶺的整個計劃,既大膽又縝密,正在一步步地鋪陳完成着,可謂天衣無縫――――如果此時的臥牛嶺之主真的是葉小安而非葉小天的話。
播州,楊應龍。
葉小天與播州之緣,實際上從他送信去湖廣道靖州,帶走楊遙時就開始了。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踏上播州的土地。冥冥中,似乎一切都有定數,葉小天與楊應龍的糾葛,也是越來越緊密。
海龍屯,天王閣。
楊應龍親自接見了“主動拜訪,表示親近”的臥牛嶺長官司長官葉小天,併爲之大擺宴席。如此惺惺作態,當然是爲了表現給天下人看,同時也是給臥牛嶺的人看:“你瞧,本天王對你們的土司老爺,可是禮遇的很。”
天王閣上,羣雄畢集,楊應龍的二弟楊兆龍,堂弟楊大岐、長子楊朝棟、次子楊可棟、大阿牧陳蕭,兵馬大總管田一鵬、田飛鵬,家政趙文遠等人都在,豔光四射的三夫人田雌鳳則偎坐在楊天王身旁,巧笑嫣然。
這個尤物,被掌印夫人張氏用家法狠狠教訓了一頓,打得屁股開花,此時卻是已經養好了身子。
楊應龍自矜地道:“葉土司,你看我這海龍屯如何?”
葉小天一臉欽佩地道:“龍蟠虎踞。凌駕西南!”
楊應龍放聲大笑,在心底裡默默地又跟了一句:“來日我要凌駕於整個天下!”
不過,這樣盛大的歡宴。赴會者並非全都知曉楊應龍的謀反計劃,而葉小天這邊帶來的人也不僅僅是田彬霏、田天佑和田文博三個人。這些話當然不便說出來。
田雌鳳嫣然道:“我海龍屯有今日,憑的是天王的大略雄才和千年底蘊。葉土司崛起之速,亦可稱得起一世之雄,今後你我兩家還要多多親近,相信這對我海龍屯和你臥牛嶺,都有莫大的好處。”
這女人對着葉小天說話,神色從容自然,絲毫看不出兩人曾於暗夜靜室中有過那麼一節故事。葉小天正在扮着自己大哥。想着大哥的秉性脾氣,便一邊連連點頭稱是,一邊微現不安。
田雌鳳看在眼裡,知道他是想到了當日對自己的冒犯,心中微微一曬:“有色心沒色膽的廢物!”再看身邊雄踞上座、偉岸俊朗的楊應龍,愈發覺得只有這樣的當世梟雄,才配做自己的男人。
她眸波微微一閃,就從葉小天身上收回,趁機向坐在葉小天身邊正殷勤勸酒的田飛鵬使了個眼色,田飛鵬會意。又過片刻,便起身離開,佯做去方便。到了外邊喚過一人,悄悄耳語一番。
這人正是田雌鳳心腹侍衛――――出身龍虎山的高手李天雄。李天雄得了田飛鵬授意,點點頭便離開了。田飛鵬淨了手,重又回到大殿,繼續杯籌交錯,絲毫不露異樣。
龍爪屯,與海雲屯隔一條大河,遙遙相對,霧氣繚繞于山腰。顯得山上建築彷彿天上宮闕。而在兩屯之前,大河盡頭。一峰插雲,雄駿無比。那便是海龍屯了。
龍爪屯是宋世臣的駐地,此刻張氏夫人就住在龍爪屯上。她還沒有回大悲寺,既然已經知道丈夫的野心,而她根本不相信丈夫能夠成功,此舉必會給播州千年基業帶來滅頂之災,她又豈能袖手不顧。
不過,因爲她責打田雌鳳,激怒了楊應龍,這些天再度求見,楊應龍根本不見,張氏進退兩難,與宋世臣等人商量,也商量不出一個辦法,如今只好暫且住在這裡。
今日,宋世臣下了龍爪屯,按照張氏夫人的命令,與何恩一起去見張時照。張時照是張氏夫人的族叔,又是播州有名道觀的主持,而楊應龍最爲崇信道教,張氏夫人見丈夫對自己不理不睬,決定迂迴一下,由張時照聯絡幾位道家真人,一同上海龍屯,希望能冀由他們的影響力,打消楊應龍的野心。
不過,丈夫要謀反,這種事實在不宜說出口,所以只有張時照能與聞真相,其它道家高人究竟如何利用他們的影響力,還不必對他們直言相告,張氏夫人尚沒有想好,只能先把他們請來再做打算了。
這時候,龍爪屯下,一片鬱鬱蔥蔥的叢林。叢林中一個三旬少婦模樣的女人東張西望,神色微現惶然,似乎正在等人。樹下敗葉簌簌一響,李天雄的身影出現了。
“天雄!”那少婦急呼一聲,奔過去撲進了他的懷抱。這少婦年紀的人是張氏夫人的陪嫁丫環,李天雄原本是張氏夫人的貼身侍衛。二人年輕時候便有了不同尋常的關係,只是這種關係實不足爲外人道,所以誰也不知道他們兩人竟然暗中苟且。
“多狸,不要怕!你放心,只要你肯出面,天王一定會赦免你。”李天雄喚着那少婦閨名柔聲說着,少婦多狸垂淚道:“我不是怕,實在是……,夫人心地良善,如此出賣她,我……”
李天雄道:“傻狸兒,這是天王想讓她死啊,她怎麼也逃不過這一劫的,你出不出面,她一樣要死!到時候,她身邊的人誰也別想活,我也是爲了救你,纔出此下策!”
“可是……”
“好了好了,不要可是了。你年紀也不小了,難道不想嫁給我,堂堂正正地做我妻子?這可是我們的大好機會啊,走吧!天王還在等着,我們馬上上山!”
李天雄一面說,一面挽起多狸,多狸心裡掙扎着,半推半就地被李天雄拖向了海龍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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