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那口刀是月牙狀的,如果用割的,傷勢就嚴重了,但葉小天用的是刺,所以刃雖鋒利,入肉倒不甚深,敷了金瘡藥再好生包紮一番,情況倒也不是非常嚴重。
但不管怎麼說,此時田雌鳳都該靜養傷勢,繼續出來走動對癒合顯然沒有好處,但她依然在人前露面了,並且努力維持着她的高傲與美豔,步伐雖慢,卻連蹣跚的感覺都不明顯。
爲了迎接新任巡撫葉夢熊,各地權貴紛紛趕赴貴陽。就連安家都想借此機會多多籠絡各方豪傑,楊家豈能沒有想法?楊應龍胸懷大志,作爲他身邊最受寵愛的田雌鳳一清二楚,爲了幫助丈夫完成大業,她此來貴陽,同樣負有交接各地豪強的重要使命,當然不會就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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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請坐!”
安公子沒讓田雌鳳多走,他在“竹林七賢”騰出的那張席前停下,一個侍婢立即把一個厚厚的蒲團放在地上,田雌鳳向安公子道了聲謝,便讓侍女扶着落座了。
安公子徐徐轉身,看向葉小天,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這裡是安家,田雌鳳是安家的貴客,葉小天在安家門口傷了田雌鳳,安公子必然很不悅。
誰是誰非姑且不論,安家作爲土司第一家,一向承擔着調停各土司之間矛盾,維護貴州穩定的責任。在這過程中,實力強、勢力大的和實力相差懸殊的發生矛盾如何調停?
在儘可能平息事端的基礎上,一定程度地偏袒強大的一方,是必然的選擇。做法官絕對公平?那安家早就把人得罪光了,還能保持今時今日的榮光與影響麼?
“安公子要替田雌鳳出頭了!”
“田雌鳳那般嬌媚的一個尤物,安公子縱然閱盡佳麗,見了她怕也要神魂顛倒,有心取悅美人兒的話,這位葉長官只怕要倒大黴。”
“只是把他轟出崑崙園。就能讓他顏面掃地!”
“扯淡!你們有所不知,安公子他……”
“他怎麼樣?”
“咳!也沒什麼。”
宋天刀臉色忽然凝重起來,踏前一步,沉聲道:“安兄,葉小天是我的朋友!”
人羣又是一陣騷動,宋天刀的身份足以代表宋家。宋家站在葉小天一邊,安公子總要有所顧忌吧?
宋家長公子既然強出頭,要替葉小天撐腰,對陣楊家三夫人,安家就該頭痛了。可惜啊。正牌田家還沒露面,也不知田家是會偏幫自己的支房子弟,還是站在葉小天一邊,如果安宋田楊四大家湊在一塊兒,這戲就好看了。
人羣中,一個穿一襲月白色袍子,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負着雙手,饒有興致地看着現場局面,輕輕撫着他修剪的很是整齊漂亮的八字鬍。面含輕笑。
在他肩後,悄悄探出兩顆人頭,左肩那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小鼻子小眼。頜下一撇鼠須,樣子猥瑣的很,如果不認識他的人,很難把他和兇殘狠辣、貪婪成性的石阡司長官曹瑞希聯繫起來。
在那人右肩旁探出的人頭。卻是方面闊口,鼻直眉濃,頜下一部美髯。儀表堂堂,一臉正氣。正是徒有其表,偏與曹瑞然狼狽爲奸的展家大首領展伯雄。
這兩人與前邊那位月白袍子的中年美男子並不熟悉,只是恰巧出現在他身邊而已。二人借這月白袍子的男子做掩護,又是仇恨又是歡喜地看着葉小天。
對這個葉小天,他們又恨又怕,但是現在葉小天不開眼,竟然觸怒了田夫人,這就讓他們大爲歡喜了。
安公子沒理會宋天刀,大步走向葉小天,衆看客精神一振,正要看安公子如何出手,就見他突然換了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對葉小天道:“我說小天賢弟,你這既驢且瘋的性子,就不能改改嗎?”
一句話出口,衆人登時跌碎了一地的眼鏡,這神情、這口吻,這等的幽怨,這是譴責嗎?
葉小天一臉無辜地道:“安兄,不是小弟找事兒,是事兒找我啊!當初年少輕狂時,小弟確也曾做過些瘋瘋顛顛、驢性十足的事兒,可如今不同了,小弟好歹也是一方首領,爲人處事一向穩重的很。”
安公子臉頰抽搐了幾下,無力地道:“就你現在這樣子也叫穩重?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小子就是一頭太歲啊,太歲當頭坐,無喜必有禍。”
葉小天一本正經地道:“安兄此言差矣,就算我是太歲,那也不過是值年的一頭大獸,你不惹我,我不惹你……”
安公子苦笑,道:“算了算了,你這人總有道理可講。”
安公子說着,取過兩杯酒,一杯端在手裡,一杯遞與葉小天,道:“本公子做箇中人,給我個面子,你向田夫人道個歉吧。”
葉小天道:“該賠的禮我已經賠過,不該賠的禮我是不會賠的。”
田夫人也冷冷地道:“此事已經了結,我也不會再追究,公子你就不必強出頭了,他肯賠禮我也不受的!”
作爲楊應龍最親密的枕邊人,楊應龍縱容葉小天壯大,最後再把他的勢力攫爲己有的計劃,田夫人是知道的,所以在弄清楚葉小天的身份之後,她雖恨之入骨,卻也暫時壓下了報復的念頭。
安公子只道田夫人仍舊心有不甘,葉小天又如此倔強,不禁滿臉苦相,獨自仰頭吞那苦酒。
葉小天攤手道:“你聽到了?安兄就不必強出頭了。小弟其實是個很講道理的人,一向以德服人……”
這時先前那個翠衣小丫頭端着一盤子烤肉興高采烈地走過來,正好出現在葉小在身後,安公子一眼看見她,一口酒“噗”地一聲噴了出去。
酒霧彌散,很有眼力見兒的李大狀鬼魅一般出現在葉小天身邊,雙手奉上一塊潔白的手帕。葉小天慢慢張開眼睛,接過手帕,用力擦了擦臉,鬱悶地道:“安兄不信?”
安公子急忙收回目光。苦笑道:“信!我信,你這人,最是通情達理……”
曹瑞希藏在人後看到這裡不禁有點着急了,本以爲一場大沖突馬上就要爆發,誰料卻是這樣的發展,雖說他以己度人,纔不相信田夫人受此奇恥大辱還真能息事寧人,可未來的事誰說的準?
必須得填一把柴、加一瓢油!曹瑞希和展伯雄對視一眼,心意相通般明白了對方的打算,曹瑞希立即朗聲一笑。從人羣中擠了出來。
曹瑞希擊掌道:“好威風!好霸氣啊!田夫人寬宏大量,曹某人卻要爲之鳴不平了!你葉小天也敢說以德服人,從不招惹是非?笑話!簡直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曹瑞希往衆人面前一站,雖然身材瘦削矮小,精皮猴兒似的,但久居上位,氣度倒也不俗:“你硬生生搶了銅仁張氏的地盤兒,據爲己有,立足未穩就越過水銀山。吞併了石阡楊氏!
你不必否認,你扶立一個小丫頭爲土司,誰還不明白你的狼子野心?你敢說石阡楊氏現在不是在你的控制之下?嘿嘿!你手下的得力大將於撲滿,現在就駐兵於楊家堡。難道不是麼?”
展伯雄緊跟着跳出來,怒氣衝衝地道:“你葉小天以德服人,當真是天大的笑話!對田夫人你竟悍然下此毒手,由此便可見你的兇殘!”
葉小天見他們出現。先是有點意外,但隨即也就明白了。這兩人現在的境況都不怎麼樣,有這樣一個交結其他權貴兼且巴結新任巡撫的機會。他們怎麼可能不來。
葉小天淡淡地嘲諷道:“展前輩終於撕破臉皮了麼?”
展伯雄老臉一紅,惱羞成怒道:“甚麼撕破臉皮,老夫與你有什麼情面可講?我展家已經和播州楊家正式締結姻緣,老夫的侄女兒即將成爲楊土司的夫人,與田夫人就要做了姐妹!
我展家與楊家從此休慼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傷害田夫人,折辱楊家,夫人大度,不與你計較,老夫既然看在眼裡,又豈能袖手旁觀?”
葉小天譏笑道:“放屁!播州楊家輪得到你這老匹夫出面替他們討公道?你這老傢伙,前番對田家姑娘意圖不軌,追殺途中又想殺了葉某滅口,恐怕是擔心惹怒田家,又得罪了我葉小天,早晚招來報復,所以纔想趁機出手,打着替楊家討公道的名頭,尋我葉小天的晦氣吧?好算計啊好算計,你替楊家出頭,如果吃了虧,楊家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你也就成功地拖楊家下水,替你擋刀消災了是麼?”
葉小天利口如刀,一語道破展伯雄的用心,刺的展伯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展伯雄惱羞成怒道:“你這小畜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麼對田家姑娘意圖不軌,你中傷老夫,老夫與你誓不罷……”
展伯雄狠話還沒摞完,葉小天已經從那翠衣小丫頭捧着的一盤子烤肉裡邊抽出一隻烤羊腿,狠狠地捅進了展伯雄大張的嘴巴,緊跟着一記沖天炮,正打在他的下巴上。
展伯雄一身武功,可惜他絲毫不曾料到自稱斯文知禮,向來以德服人的葉小天突然就動了手,被他偷襲得手。口中剛塞了一條烤羊腿,緊接着下巴就捱了一記重……
葉小天雖不會武,這一拳卻也不輕,打得他仰面摔了出去。葉小天緊跟着就撲向曹瑞希,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用力一掄,竟然把他瘦削的身子掄了起來:“姓曹的,你前番幫助楊羨敏佔我土地、毀我莊稼、坑我子民,老子還沒找你算帳,今天你來的正好,新賬老賬,咱們一起算!”
安公子一旁目瞪口呆:素來很講道理,一向以德服人!言猶在耳,這就動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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