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軋”的聲音在空曠的石室中顯得很沉悶,這件石室就是儲放尊者三件信物的那間秘室。葉小天原本知道其中一條秘道,在回到神殿後,他從這條秘道相應機關的巧妙設計中受到啓發,陸續又發現了幾處機關,並掌握了使用方法。
隨着“軋軋”的石門開啓聲,一道厚重的石門緩緩打開了,露出一道黑漆漆的臺階洞口。冬天穿着一件黑漆漆的袍子,就像從那黑色的洞口鑽出來的幽靈,突兀地出現了。
他高大的身材佝僂着,一顆半禿的頭先探了出來,葉小天掌着燈站在上面,先是看見一顆鋥亮的肉球,隨即就見冬天仰起頭來,深陷的眼睛微微地眯着,再襯着那隻鷹鉤鼻子,有些陰森。
“冬長老!”冬長老賣相是不好,但面冷心熱。葉小天一見冬天,不禁有些激動,冬天也露出歡喜的模樣,欲待整衣行禮:“弟子冬天,見過……”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葉小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事情緊急,冬長老就不用客氣了。冬長老,如今本尊大難臨頭了,只有靠冬長老才能護法。”
冬天怔了怔,期期地道:“尊者說的是八大長老請尊者回山一事吧?弟子以爲,八大長老對您的忠心是勿庸質疑的。他們只是不認同尊者出山的決定,希望尊者能留在神殿主持教務。實際上,尊者您的確違背了列代尊者的遺命……”
葉小天道:“這些且不去說它,你只告訴我,你認爲,我做的對還是不對呢?”
冬天沉默起來,久久沒有說話,而這就已經說明態度了。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冬長老,你說第十七任尊者代卡,爲何制定了信衆不得出山的決定呢?我雖是尊者。但是對本教故事不甚瞭然,冬長老可否賜教?”
冬天用有些嘶啞的聲音道:“其實,本教最初是沒有不得出山的教規的。最早的時候,我們苗人也並非所有部落都信奉蠱教。自從本教第一任尊者創建蠱教,才把故老相傳的蠱術發揚光大了。
蠱師在那之前只是部落裡的醫師和巫師,自從有了自己的教門,將信奉蠱教的部落聯合起來,統一聽從尊者的命令,這股力量就壯大了。
從那以後,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集合衆部落力量的蠱教信徒都遠比其他部落更容易克服,更容易生存下去。見到加入蠱教的好處後,就有更多的苗家加入了蠱教。
但是時過境遷,中原王朝對天下的掌控在漸漸加強,自漢唐以來紮根於貴州的那些大世家漸漸演變成了世襲罔替的土司老爺,他們也不希望看到一個凌駕於他們之上的教門,可以左右他們的土民。
而世間的權力、榮耀、富貴等等,又擁有叫人不容抗拒的力量,所以。有些部落開始迷失了,他們放棄了對蠱神的信仰,相繼背叛了蠱教。
爲此,尊者曾經勸說他們、阻止他們。甚至不惜發生戰爭,昔日同甘共苦的的兄弟,爲了各自不同的追求,開始相殺相殘。但這一切依舊無法阻止他們的離開。
一開始是一兩個部落,後來是更多的部落,即便是還沒有離開的部落。也開始流傳着種種異端的說法。到了十七世尊者代卡大人的時候,他便決定,率領虔誠的信徒回返蠱教之起源,退守神湖與神殿,並立下教規,從此與世隔絕,?信衆不得出山!”
葉小天靜靜地聽他說完,反問道:“那麼,當時代卡大人做此決定的時候,有無教中長老反對也的決定呢?”
冬天花白的眉微微挑了挑,沉默片刻,道:“也是有的。”
葉小天又問:“那麼,代卡大人率衆回山後,有無部落再度脫離本教呢?”
冬天斟酌着道:“也是有的,初進深山時,有些部落適應不了山中險惡的環境,再加上此前曾受到山外勢力的蠱惑,所以他們叛離了。再後來便開始穩定下來,但是近一兩百年,又有部落叛離了。”
葉小天道:“那麼,冬長老以爲,今日的深山,還算是深山麼?我們與外界的接觸,較之數百年前密切與否?山中部落的生活與千餘年前幾乎沒有區別,而山外的世界與千年前相比又如何?”
冬天輕輕抹了一把額頭的細汗,沒有回答。
葉小天走到他面前,誠懇地道:“代卡大人當初的選擇錯了嗎?沒有!在當時,他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由此保證了我教數百年的穩定。
但是當時反對避入深山的長老錯了嗎?也沒有,他們對神教依舊忠心耿耿,只是他們更贊成選擇入世的路。從當時看,他們的選擇是錯的,但是今天,我選擇和他們一樣的路,還是錯的嗎?”
冬天的嘴脣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葉小天又道:“曾經的深山現在已經不深了,人們很容易就可以到山裡來。現在的山中部落也不再像以前一樣與世隔絕了,以前只有長老級的人物纔可以出山,而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部落開始和外界接觸。
第一任尊者爲何要定下繼任尊者和長老們必須出山歷練的規矩?因爲他不希望自己的傳人坐井觀天,完全不瞭解外界的變化,最終變成一羣愚昧無知的野人。
冬長老,你也曾往紅塵歷練,你覺得,十七世尊者代卡大人當初決定避世,給蠱教帶來七八百年的穩定,而今這條規矩,還能不能讓蠱教繼續在深山苟延殘喘七八百年?”
冬天的眼角抽搐了幾下,深深地低下頭去。他不想說謊,但是對教義的信仰、教規的服從,是他從小就養成的本能,否定先賢的話,他沒有勇氣說出來。
葉小天沉聲道:“冬長老,堵不如疏啊!代卡大人在山中與山外之間建造了一道長堤,隔絕內外七八百年,現在水已越蓄越高,如果我們再不及時採取對策,這道大堤就要垮了!
到那時,就不是一兩家部落叛離,滔天巨浪會席捲一切,爲了擺脫神殿的控制,爲了發泄千年的矇蔽,他們會燒燬神殿、殺死長老,把我們徹底抹殺,就像那些造反的泥腿子,殺盡前朝的皇室!
冬長老,你不要覺得我是危言聳聽,以史爲鏡,可以知興替。現在外界的發展已經越來越快,山中與山外原本充作天塹的險峻已不足爲憑!
當我們的信衆看到山外人的生活遠比他們優渥富足,我們該如何向這些虔誠的信衆解釋?十七世代卡大人做出了他的選擇,而今我也要做出選擇,我,要爲山中部落找一條新路!”
冬天張大了眼睛,葉小天道:“冬長老,我記得,你曾告訴過我一個蠱教中故老相傳的故事,說西方有位聖人,曾經率領數百萬被皇帝奴役的信徒長途跋涉,渡過大海,尋找到適宜他們生存的土地。
一路之上,有些自己人動搖、背叛了;有天災人禍不斷考驗着他們的意志;那位強大的還不斷派兵追殺,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止他,而他身邊,也始終有更多的人毫不動搖地追隨着他!我希望,能效仿這位先賢,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率領我們的信徒,跨過高山、分離大海,直至找到我們的生存之地!”
冬天張大一雙高度近視的眼睛,激動地看着眼前的葉小天,恍惚間,他彷彿看到一個手持棘杖、滿面鬍鬚,眼神剛毅而睿智的老人,腦袋後邊還有一個明爍爍不斷放光的聖環。
他把棘杖向空中一舉,大喊道:“分開吧!”於是大海就轟然一聲,從中分開了……
冬天晃了晃腦袋,消除了自己腦海中荒唐的想像,對葉小天道:“尊者,弟子……弟子願爲尊者效命。只是,弟子還沒有成爲神殿長老,而這神殿中所有的神殿武士,又都在八大長老控制之下,弟子能做什麼呢?”
葉小天一聽有門,心中暗喜,趕緊上前一步道:“方法我也還沒有想到,所以我才找你來,希望你能給我提供一些幫助。首先我要知道,有誰能幫助我。”
冬天翻着眼睛,努力地想:“嗯……,我想,格哚佬是應該會站在尊者一邊的,他們整個部落對於遷回深山都很不滿,牢騷怨言不斷,耶佬和引勾佬對此也很是懊惱……”
葉小天打斷他的話道:“這些人我知道,但僅靠他們是不夠的!我需要更多的幫手!”
冬天訕訕地道:“更多……,尊者您甫一繼位就離開了神殿,山中部落雖多,可是和尊者都沒有什麼來往,很多部落首領連尊者的面都還記不熟,只怕……”
葉小天皺了皺眉,道:“難道就沒有其他人了?我需要的幫手不一定是已經忠於我的人,而是所有對那六位老長老不滿的人!一個勢力只要存在十年之久,就必然山頭林立,派系衆多。我教傳承已有千年,又轄制着這麼多的部落,它始終是鐵板一塊,沒有敵對者?”
冬天恍然大悟道:“這樣啊!弟子明白了,這樣的人倒是有,而且有不少,其中有和前任尊者爭位失敗的前神殿長老,有與神殿長老矛盾較深被貶謫放逐的部落長老和族長……”
葉小天聞言大喜,這樣的人一定能爲他所用,而且這些人當年能參與尊者之位的競爭,能挑釁神殿長老,肯定是擁有極大勢力且不太安份的主兒,這些人一旦掌握在手,將成爲他“革命”的資本啊!
葉小天脫口問道:“我不曾聽說本教有牢房啊,這些人關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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