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鐸本以爲山苗生性野蠻,定然不會理會於俊亭的所謂調停。出兵之議被於俊亭強行壓下之後,張鐸便冷笑連連地等着葉小天灰頭土臉地逃回來,說不定還要被人割去兩隻耳朵。
到那時衆土司將再沒有別的選擇,不管是爲了大家共同的利益,還是爲了維護銅仁衆土司的臉面,都只能順從他的意見,一同出兵討伐,他壓住於氏崛起的契機,或許就取決於這次行動。
所以,張胖子暗中胞弟張繹加緊籌備錢糧,挑選精壯士兵備戰。如果出兵,於家肯定是出工不出力的,主要戰力他還得依靠自己的子弟兵,這一次無論如何都在打一場大勝仗,把生苗趕回山、把於家打下去、把衆土司重新爭取到自己麾下,一舉三得!
然而此時文傲卻代表銅仁於家和提溪於家,和格哚佬商議起了聯盟之事。文傲一聽格哚佬提出的條件,就明白葉小天並沒有把銅仁據爲己有的意思,否則挾新勝之威,正是他們大舉出兵的機會。有了這個判斷,文傲就可以放心地與生苗商議聯盟了。
文傲與格哚佬敲定意向之後,趁熱打鐵馬上下山,再次去了於家寨。掌印夫人一聽要讓她兒子上山會見格哚佬,不免顧慮重重。
她丈夫遺下的子女多是女兒,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一旦這個兒子有個好歹,土司之位就得“花落旁家”,由丈夫的叔侄們來繼承,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風險,她也不能冒。
文傲再三向她保證,說格哚佬絕沒有殺害或挾持小土司的意思,生苗出山人地兩生,同樣需要有當地的強大勢力策應、支持,才能站穩腳跟,而於家是他們的不二選擇。
掌印夫人雖也相信文傲的分析,卻還是不肯答應讓兒子上山。文傲無奈之下只好又回到格哚佬的山寨,提出雙方改在山下一處地方會面,雙方各自只帶百名侍衛隨從。
葉小天對此自無不允,能夠爭取到銅仁第二大勢力的支持,可以讓格哚佬部以最小的代價在銅仁站穩腳跟,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於是,格哚佬答應了文傲的建議,文傲忙又下山,與掌印夫人開始籌備會盟事宜。
文傲選擇了羊口山作爲雙方會盟的地點。這座山不算高,但雙峰夾峙,形如羊角,山上怪石嶙峋,陡峭壁立,兼之寸草不生,根本藏不住人,不用擔心哪一方會在此設下埋伏。
同時,雙方首領在谷口會盟,雙方帶來的隨從則分別在谷內和谷外等候,無論哪一方突生歹意,另一方都可以及時脫離。掌印夫人親自去了一趟羊角山,察看了地勢之後這才同意選擇此地會面。
於家寨和格哚佬部的頻繁接觸,自然瞞不過於家寨的近鄰涼月谷。果基土司聽探子報告說於家寨和格哚佬部頻頻接觸、已有議盟之意的消息之後,馬上吩咐人把他兒子格龍喚來。
一見到格龍,果基土司便道:“於家寨正和格哚佬部頻頻接觸,看來格哚佬部留在提溪的事已經成了定局了。”
果基格龍手中提着一口巨大的九環大砍刀,滿頭汗水。
自從前往中原尋訪名師學藝的願望泡湯之後,果基格龍便又重金聘請了兩位武師回來,每日在武師的指點下勤練不輟。他屢屢敗於葉小天之手,已經成了心魔,若不從葉小天手裡贏點什麼回來,他實在是不甘心。
果基格龍正和師傅對練着,忽然被父親喚了來,一見面就冒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地話,聽得果基格龍一愣,他愕然看着父親,愣愣地道:“啊?他們留就留唄,關咱們什麼事兒。”
果基土司氣得一拍案几,罵道:“渾賬!整天介就知道練武,腦子都要練沒了!你以後是要做土司的,要緊的是腦子!腦子!從古到今,坐江山掌天下的人哪個不是靠腦子?匹夫之勇有個屁用!”
果基格龍悻悻地不接話,果基土司拿這渾球兒子也沒甚麼好辦法,吐了一口濁氣,耐着性子解釋道:“於家和張家一直在防着咱們果基家。現在好不容易於家和張家翻了臉,咱們果基家有了出山的機會,可又來了一個格哚佬。你想想,如果格哚佬和於家串通一氣,咱們果基家不還得困在山裡嗎?”
果基格龍瞪着一雙大眼,愣愣地看着父親,道:“那又如何?於家一口咬定他們的土司是被咱們暗箭射死的,兩家寨子一直打得不可開交,難道雙方還有可能結爲盟友?”
果基土司“嘿嘿”一笑,道:“不錯!有點長進了。你記住,這世上沒有永遠的仇家,只有永遠的利益。如果我們雙方結盟,聯手對付張家,能夠瓜分到張家在提溪的領地,你以爲於家不會放棄舊仇?當然,於土司剛死,屍骨未寒,現在和他們談聯盟爲時尚早,不過我們可以先和格哚佬部聯手啊!”
果基土司說到這裡,重重地一拍扶手,恨恨地道:“我們果基家從深山遷來已經一百多年了,結果一直被堵在這山口,再也走不出一步,憑什麼山外的好田好地都被他們佔着?憑什麼大片的土地寧可被他們荒蕪着也不許我們耕種?哼!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如今來了一個格哚佬,他們還不是捏着鼻子忍了?”
果基格龍理直氣壯的道:“我就說吧,咱們果基家當年就不該理會他們的威脅,一鼓作氣衝下山去,說不定現在整個提溪都是咱們果基家的了。腦子?腦子有什麼用,絕對的武力纔是不可匹敵的!”
果基土司氣得又拍起了桌子:“簡直是放屁!你掄着一口大刀就叫絕對的武力了?秦始皇要是不長腦子,他也一樣掃不平六國。你……你……你真是不成大氣!”
果基格龍翻了個白眼兒,不服氣地嘟囔道:“生苗出山,張鐸不就拿他們沒辦法麼?”
果基土司咆哮道:“生苗背後還有數不清的部落撐腰,你有嗎?格哚佬背後還有那麼多的幫手,照樣和於家寨眉開眼去勾勾搭搭,他有不管不顧,一頭衝出山來直奔銅仁嗎?”
果基格龍陪笑道:“是,爹!我錯了還不成嗎,你吼那麼大聲做什麼,我一向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的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果基土司一屁股坐回椅上,以手撫額,喃喃自語道:“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我老果基聰明一世,怎麼就生下你這麼個不懂事的東西呢!幸好前番與展家聯姻之事沒有成功,聽說那展家丫頭也是個只會舞槍弄棒的野丫頭,你們倆要是湊到一塊兒那還有好?不成,我得好好打聽打聽,看看誰家的姑娘機靈,要是沒個賢惠的妻子幫你出主意,這份家業早晚被你敗光。”
果基格龍根本沒聽老子嘮叼,他雙手持刀,比比劃劃,心無旁騖地琢磨起師傅剛剛傳授起的刀法來。刀爲“百兵之膽”,大開大闔、招勢沉猛,比起槍、劍變化雖少,但威力絲毫不減,正是格龍的最愛。
果基土司痛苦地念叼了一陣,見兒子沒有頂嘴,心中稍感安慰,可他擡頭一看,差點兒又氣瘋了。老果基怒目指着格龍,瞪了半天眼睛,終於泄了氣,無力地自我安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爲兒孫做馬牛!兒孫自有兒孫福……”
格龍隱約聽到一點,收刀問道:“爹,你說什麼牛?”
果基土司沮喪地道:“你去收拾收拾,去一趟格哚佬的山寨。”
格龍停下刀架子,奇怪地道:“爹讓我去格哚佬的山寨做什麼?”
果基土司道:“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難道等格哚佬部在這裡紮下根,咱們再去交結不成?要去就現在去。現在他們和於家寨聯了手,如果再加上咱們果基家,當可從張胖子身上啃下一大塊肉來,他能不念咱們果基家的好?
今日有了格哚佬部的例子,來日我們果基家想要出山,張胖子還拿什麼理由搪塞?再說,咱們今日幫了格哚佬部的忙,來日咱們需要幫手時,他們能袖手旁觀麼?”
果基格龍遲疑地道:“父親說的有道理,不過……這種事叫我去談,實在有些難爲人了。”
果基土司道:“你將來要坐我的位子,這種事你早晚要面對。這是對格哚佬部有好處的事,他們沒理由不答應。這麼容易談,你還能談崩了不成?你不懂,那就從現在開始學吧!”
果基格龍無可奈何,只好答應下來:“好吧!那……我這就動身。”
果基土司道:“不急,爲父先讓人給你準備一份禮物,總不能空手而去吧。另外,還得爲你挑選百名精壯的隨從。”
果基格龍道:“這就不用了吧!咱們和格哚佬部從無衝突,而且咱們兩家中間隔着張家和於家,以後也不可能有什麼衝突,他們沒理由得罪咱們,還能對我有所不利麼?”
果基土司瞪了他一眼道:“你當我派人去,是爲了保護你?想讓人把你當成一個可尊重的盟友,就要讓人明白你的實力。你一個人上山,讓那些山民欣賞你‘萬人敵’的刀法嗎?我派人去,是要讓他格哚佬知道,我果基家兵強馬壯,值得結交!”
果基格龍道:“那成,我先去換身衣服。”
果基格龍一走,一直站在一邊,眼看這對父子耍寶,全當自己不存在的大管家就湊到了土司老爺的面前,果基土司吩咐道:“你去準備一份禮物,再給我拿套寨丁的衣服來。”
大管家聽了不禁奇怪地問道:“老爺要寨丁的衣服做什麼?”
果基土司沒好氣地道:“你真當我放心讓小子去折騰?不跟着他,我怎能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