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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天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於俊亭的身上,或許是因爲在他身上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又或者是因爲骨子裡他和於俊亭有些很本質的東西是相同的,幾乎沒有多加考慮,葉小天懷疑的目光就鎖定了那個笑得很俏媚的女人身上。
於俊亭笑眯眯地看着張鐸,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但她迎上張知府的目光卻冷凝得彷彿兩點寒冰。要麼不出手,既已出手,就不能再留餘力,這頭現在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死肥豬,只要讓他喘過氣,一翻身就會變成一匹兇殘暴戾的惡狼,啃得她連碴都不剩。
張鐸的目光帶着一種絕望的兇狠慢慢從於俊亭臉上移開,投注在果基土司身上。在銅仁治下的各路土司官長之中,涼月谷是最特別的一個,這個部落是從兩百多年前,也就是元末明初的時候,才逐漸走出深山的。
他們逐漸向山外遷徙,歷經一百多年時間,和提溪當地的其他部落接觸、通商、聯姻,最終才穩定在涼月谷內,成爲提溪司正式的一份子。但是對這些存在了動輒就幾百上千年的土司人家來說,一百年的交往時間還是太短了。
時至今日,銅仁府對涼月谷的控制能力依舊是最弱的,以前各地土司們唯張胖子馬首是瞻的時候,也只有果基土司不大買他的賬,更何況是如今這個時候。
唯一讓張胖子還心存幻想的是:恰恰是因爲涼月谷太過獨立,而且之前和提溪於家曾大打出手,於俊亭那小賤人即便能串連收買其他任何一個土司,其中也一定不會包括果基土司。
所以,如果果基土司贊同對格哚佬出兵。那他今日召集諸侯的行動就還不算太難看,起碼有人在響應他,願意與他一道出兵討逆,否則就是徹底輸到了家,而且輸得無比難看。
果基土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冷冷地看了一眼於俊亭,冷冷地道:“我不想理會你們都在打什麼主意,也不想費那個腦筋!我是涼月谷的土司,我只對我們果基家負責!”
果基土司按着腰間的刀,微微向前俯了俯身子。沉聲道:“我也不管他是格哚佬還是格哚幼,只要他敢進犯我涼月谷的領地,我就會用這口刀去招呼他!如果他沒有侵犯我涼月谷的領地……”
果基土司直起腰來,冷冷地掃了衆人一眼,繼續冷笑道:“我爲什麼要犧牲我涼月谷的娃子,和我的老對頭……”他一指於俊亭,道:“聯手對付一個不曾侵犯過我涼月谷的部落呢?難道這些年來,我們涼月谷受的擠兌就少了?呸!”
張胖子和於俊亭同時啞然,果基土司所在的部落佔據的提溪領地並不多。主要領地還是在山上。一百多年前,果基家族向山外遷徙的腳步之所以止步於涼月谷,就是因爲受到了當時張、於兩家的聯手抵制。
果基土司站起身,扶着刀。直撅撅地站着對張鐸道:“今日我來,就是向知府大人表明我涼月谷的態度。格哚佬部若進犯我涼月谷,我老果基一定會用刀槍趕走他!如果格哚佬部能與我涼月谷相安無事,你們也不必時不時就把我涼月谷掛在嘴上了!提溪是你們張家和於家的。從來就不曾屬於我們果基家!”
果基土司說完,撫胸向張鐸行了個直撅撅的禮,沉聲道:“就此告辭!”
果基土司揚長而去。大堂上鴉雀無聲。
於俊亭向果基土司離去的背影淡淡地瞟了一眼,又轉回張胖子臉上,眸波盈盈欲流,柔聲道:“‘十八路諸侯討董卓’的大戲演不上了,‘三英戰呂布’也湊不齊,看來知府大人只能‘千里走單騎’了呢!”
張胖子臉龐發紫,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指了指於俊亭,又指了指在座的衆土司,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轟”地一聲,地皮急劇地顫動了幾下,他那龐大的身體已經重重地摔在地上。
“東翁、東翁!”
喬師爺慌了手腳,戴州同、御州判還有李經歷等人急忙搶上去試圖救起張鐸,於俊亭“唰”地一下打開象牙小扇,輕輕扇開撲到面前的灰塵,輕盈地站起身,拂一拂衣袖,便向堂外走去。
於俊亭這一動,在場的土司們都隨之站了起來,喬師爺、御州判等衙屬官員見了不由個個心驚:難道銅仁轄下的所有土司都已站在於州監一邊?
其實在場的土司中,並非全部都被於俊亭收買了,但是於俊亭選擇的這個發難時機實在是太好了,首先這件事只涉及到於家和張家,並不涉及其他部落利益,其他部落沒有出兵的慾望。
再者,對手是大家一向比較陌生、神秘,又有些忌憚的山中部落,而且僅僅是山中部落的一個,很可能打了一個就惹出一羣,在事不關己的前提下,還有幾個人肯站出來附和張知府呢。
同時,於俊亭又讓她收買的土司搶先發言反對,很多土司本就是人云亦云隨大溜的主兒,自然就營造出了這樣一種“一面倒”的氣氛。而這一幕看在那些衙屬官員們心中,他們會怎麼想,誰能不爲自己家族的未來有所打算?
這一點,葉小天在於俊亭起身,衆土司隨之起身的時候就已想明白了。造勢、用勢他本就是行家,對這一點當然看得透徹。不過這個小妖女對這一手居然也玩得如此嫺熟,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於俊亭走到門口時,一隻腳邁出門檻時,身形忽地一頓,腦袋微微一歪,一雙妙目像鳥兒似地睇過來,正與葉小天的目光碰個正着,似乎她早就感應到葉小天一直在注視她。
“這女人,了不起呀。以女子之身成爲一族之長,靠的可不僅僅是她的血統和出身,就算十個張胖子綁在一塊兒和她鬥心眼兒,也不可能是她的對手!”葉小天如是想,看着於俊亭的背影,目光充滿了欣賞與讚歎。
“這小子,如今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又是誰在主導局面麼?”於俊亭洋洋得意地想:“瞧他一副只要我動一下小指,他就會匍匐到我腳下的模樣,今晚到我府上投貼輸誠的。應該少不了他。”
張胖子腦袋上搭着一塊溼巾,很憔悴地躺在榻上,張雨桐站在榻前,握着手中劍,神情激憤地道:“爹!孩兒已經長大了,你就讓讓孩兒領兵出征吧!”
張胖子搖搖頭,虛弱地道:“不行!你……還小,此一戰,只許勝。不能……敗!必須……得派個穩重可靠的人。”
張雨桐憤懣地道:“爹……”
張胖子閉上睛睛,道:“退下!”
張雨桐無奈,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腳,讓出牀頭。後邊站立的一人這才湊過來,低聲道:“大哥!”
這人正是前些日子剛剛死了一個嫡子的張繹,張鐸睜開眼睛,手掌動了動。張繹忙把自己的手遞過去,讓大哥握住。
張鐸吃力地道:“各地土司們,已經把我們張家……當成了無牙老虎!這一戰。對重振……我張家威風,至關重要!我把……三千藤甲軍全都劃給你,此去務必……大勝而歸!”
張繹一聽,急忙拒絕道:“不成!大哥,三千藤甲軍,那已是咱們張家全部的精銳了,如今看來,於家那個丫頭圖謀我們張家已經不是一日兩日,我把精銳帶走,誰知道她能幹出什麼事來。”
張胖子笑了笑,道:“大哥我……很笨,眼也瞎。但是,這回這件事,我不會再看錯的,於家那個丫頭,絕不會對我動武,因爲上邊……”
張胖子吃力地向頭頂指了指,微笑道:“上邊還有許多不管是我還是她,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壞規矩的事,她不敢做。”
張胖子閉目養了一會神,才繼續說道:“如果我沒料錯,她只有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找我張家的短處,以此挾迫,逼我主動向朝廷辭讓知府之位!”
張繹吃驚地道:“大哥,那可是咱們家世襲的職位啊!”
張胖子道:“沒錯!可……世襲的官,犯了大罪,也可以取消世襲。世襲的官,立了大功還可以讓子孫從此世襲一個更大的官,那麼……當然也可以把這個世襲的官貶上一品,比如……從此改爲於知府、張監州……”
張繹嘴巴翕合了幾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張胖子繼續道:“對朝廷來說,有區別麼?只要掌管銅仁的那個人繼續承認這裡是他朱家的江山,這裡的人是他朱家的臣民!他只需要寫幾個字而已!”
張胖子道:“如果不能逼我就範,她也不會用過激的手段,要知道,就算她當不了知府,她也已是事實上銅仁府權力最大的人了,銅仁府衆土司們“信她”、“服她”,旁人能說什麼?可她只要對我動武,就會給那些想要干涉的大土司們提供了武力干涉的理由,你說她肯做這樣的蠢事麼?”
雖然聽長兄這麼說,張繹還是不放心,搖頭道:“格哚佬部只是一個三千人的部落,控弦之士不會超過一千人。我帶一千藤甲軍,再從族中多挑些壯士,加上提溪長官司的兵馬,已經五倍於敵,足矣!”
張繹說完,用力緊了緊張胖子的手,沉聲道:“大哥好好歇養,等我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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