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同知躲在盾牌後面喊道:“好!我這就去向女兒問明經過!張繹,若是我女兒無辜,你率兵困我府邸的這筆帳,咱們就到知府大人面前算個清楚!就算你是張家的人也不能欺人太甚!”
戴崇華摞下一句場面話,就從梯子上爬下去,吩咐侍衛道:“給我守住了!他們要是敢衝擊我的府邸,你們不惜一切也得給我頂住,絕不允許他們踏進我的莊園一步!”
侍衛們轟然稱喏,戴崇華又急急奔向後宅。樸階當初是扶戴蟬兒逃回戴府的,本來就在這裡,戴崇華縱馬返回的路上便已考慮了幾種可能,吩咐人把樸宗基也給叫了來,所以這對父子此時都在戴府客房。
戴崇華在一羣侍衛的護擁下直奔客舍,到了門前想也不想,擡腿就是一腳,踢得那門轟然一聲左右撞開,戴崇華便氣勢洶洶地闖了進去。
樸宗基失魂落魄地回來後,樸階見父親臉色難看,急忙追問緣由,樸宗基面對自己的親骨肉,那讓他替死的話如何說得出口。
可是戴同知的話絕對不是威脅,如果他不肯答應戴同知的條件,使得戴同知的掌上明珠被殺,他相信戴同知悲憤之下,絕不僅僅是讓他全家都死那麼簡單,那時的戴同知所做的一切,將比他發出的威脅更加殘忍。
土司是土皇帝,土皇帝比真正的皇帝更專權、更肆無忌憚,也許有些土舍和大頭人實力甚至超過了土司。令土司老爺有所忌憚,但那絕不包括他。自從失去了土地和領民,又是在這種畸形的政治形態下,他對本部土司的依附性只有加強而無法削弱。
樸階再三追問,樸宗基只得艱澀地向他吐露了實情,樸階一聽頓時如五雷轟頂。儘管他很孝順,可他還如此年輕,又怎麼捨得放棄自己的生命?如果現在被人追索性命的是他的親生父親,或者他還能以身替死。可是憑什麼戴同知的女兒犯了錯,卻要他去頂罪?
可是,戴同知的威脅可以無視麼?戴同知說如果不遵照他的指示行事,就要殺他全家,這絕不是一句誑語,戴同知絕對可以做得到,而且不會有任何人站出來替他打抱不平。
土司是什麼?土司的房子上蓋瓦。土民就只能用稻草和泥做屋頂,有錢也不行;土司出門,土民見而不跪,當場就得像殺雞一樣地被殺掉。所以當日在於家寨,於俊亭理直氣壯地認爲她默許手下侍衛對衝撞了她的小女孩施以鞭刑,已是法外開恩。原因就在於此。生在土司人家的於俊亭,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不認爲她的做法有何不妥。
可你若是見了皇帝不跪,你看看誰敢說要砍你的頭,馬上就得被文官們的唾沫星子活活淹死。打板子可以。想殺就殺,皇帝也沒這麼自由。但土司就可以。
儘管戴氏部落的漢化程度很高,很少再有那般嚴瑾刻薄的規矩手段,可是戴同知如果發了狠,他說的話就一定能做到。理論上,這個部落裡除了土舍階層,不管是頭人、土民還是奴隸,都是戴氏家奴,可以生殺予奪。
父子倆正悽悽惶惶的,戴崇華滿面殺氣地闖了進來,一見樸氏父子,立即喝道:“你父子二人考慮得怎麼樣了?究竟答不答應我的條件?”
樸宗基“卟嗵”一聲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地道:“大人開恩,大人饒命啊!”
戴同知冷森森地一笑,看向樸階,道:“你怎麼說?”
樸階雙膝一軟,也跪了下去,顫聲道:“求大人饒命!”
戴同知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道:“張繹就在府外,已帶兵困了我的府邸,你們知道?”
樸氏父子頓首不語,戴同知轉身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沉聲吩咐道:“把他們綁起來,我女兒被帶走的時候,就砍他們的頭。明日,把樸氏一家統統給我抓起來,不分老幼,男子沉入錦江,女子發賣娼家!”
樸宗基身子倏地一顫,樸階也是臉白如紙,戴同知一隻腳剛邁出門檻,已被侍衛摁住雙肩的樸階終於崩潰地大叫起來:“大人!大人!小人願替大小姐抵罪,願替大小姐抵罪!”
張繹困了戴府,在外邊等了很久沒有消息,按捺不住,便吩咐手下人強攻戴府,結果被一陣箭雨擋了下來,死傷了一些人馬,張繹心中更是惱怒,吩咐人就近去一些人家拆了些門板牀板充作盾牌,正要一鼓作氣再行攻打,就見門楣之上兩串燈籠又挑了起來。
張繹一見,便制止了手下人的騷動,瞪大眼睛看着門楣上方,不一會兒,戴崇華的身影又出現了,他站在高處,遠遠地向張繹喊道:“張繹,你說的事,戴某已經查問清楚了,害死你兒的是樸家的樸階,並非我的女兒!”
張繹一怔,大怒道:“放屁!樸家小兒是個什麼東西,他敢對我兒不利?姓戴的,你爲了包庇自己的女兒,就要嫁禍他人麼?”
在這羣官二代裡面,樸階家裡的身世地位是最低的,所以雖然混在一起,卻很難談得到平等,樸階在裡邊充當的是跑腿奉迎、陪笑幫腔的小廝角色,饒是如此,他能混進這個圈子,也足以讓其他身世地位差不多的少年羨慕不已了。
如果不是今日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樸階和這羣未來的土司階層的統治者混的這麼熟,他將來的發展將遠超許多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同齡人,可是任何機遇都伴隨着風險,機遇越大,風險也就越大。如今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別人有足夠的實力保全自己,他卻不免要成爲那隻替罪的羔羊。
戴同知在門楣上冷笑道:“樸家小子不敢對你兒不利,難道我的女兒就敢了。我已問得清清楚楚,你的兒子登上塔頂,見塔上只有我的女兒,便生了歹意,想要非禮於她。樸家與我戴家的關係你不會不清楚吧,樸家小子自然上前阻止,推搡之間,你兒失足摔下高塔,事實真相就是如此了。”
張繹聽了這話,不禁有些半信半疑起來,最主要的原因是,戴蟬兒和他兒子也是相熟的朋友,而且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娃兒,他想不出戴蟬兒有什麼理由要推他兒子落塔,又怎麼可能有力氣把他的兒子推下塔去。
“戴同知所言合情合理,難道真是我兒意圖調戲他的女兒?樸階看見了,不可能不護主,糾纏推搡間萬一失手……,樸階也是十八九歲的少年,與我兒年齡相當,又比我兒強壯一些……”
張繹這麼一想,氣勢便弱了一些,喝道:“這只是你女兒一面之辭,如何作得了準?”
戴崇華馬上道:“樸階如今就在本官府上,本官已經盤問過他,與我兒所言一般無二!”
張繹眼珠轉了轉,道:“你交出樸階,張某親自問他!”
戴崇華仰天打個哈哈,道:“交出樸階?張繹,你不明真相,便派兵困我府邸,傷我莊丁家奴,你當我戴某人就是那麼好欺負的?這筆賬,我要到知府大人面前和你算個清楚!
你兒雖罪不致死,卻也是他非禮在先,樸階是爲了救助我的女兒,這個情由不能不說個清楚明白!如果把人交給你,誰知你會不會爲了替你兒矯飾,屈打成招。明日一早,咱們知府衙門見吧!”
張繹還待再說,戴同知提高嗓門道:“戴某家園就在此處,難道你還怕我跑了不成?言盡於此,你我明日知府衙門打這場官司!此時此刻,恕戴某不奉陪了!”說罷,戴崇華把袖子一甩,又爬下了梯子。
看他理直氣壯的模樣,張繹心中更信了幾分。不管他兒子有無過錯,可他兒子的命,總要有人來償的,可是如果真如戴同知所言,他繼續攻打戴府也就師出無名了。是以張繹猶豫再三,既不肯撤兵,又不好繼續攻打,就這麼僵在了那兒。
天亮了,葉小天騎着馬,離開了他座落於東山腳下的府邸。
此處位於府衙之東,因此這山就叫東山,山上建有東山寺。山下有些別墅莊園,都是富貴人家的下莊,不過他們平時都住在城西,戴府也是如此,因此昨日那場騷動,住在東城的葉小天全未耳聞。
“啊!今天天氣不錯,挺風和日麗的……”葉小天迎着明媚的春光,欣欣然說了一句,蘇循天馬上接口道:“但願今天會有人來打官司吧。”
華雲飛暗怪蘇循天煞風景,他怕葉小天感覺鬱悶,趕緊接口笑道:“天氣這麼好,是個明顯的好兆頭啊,咱們刑廳今天一定能開張。”
毛問智咧開大嘴笑起來:“那敢情好,哈哈哈,一直以來,都是俺被衙役們打板子。如今俺也穿上這身公門的行頭了,可還沒打過別人屁股呢,俺的大棍早已飢渴難耐啦!”
李秋池微微一笑,安慰他們道:“你們放心,咱們昨日已放了告示出去,想來有那要打官司的,也得先請人寫狀子吧,所以昨日冷清也屬正常。如果李某所料不差,今天就會有人來打官司了。”
說話間,一行人到了府衙門前,一瞧府衙前情形,李秋池頓時一愣,他發現自己不做狀師做師爺挺夠格,若是不做師爺呢,似乎做相師生意也會很火,他的烏鴉嘴,真的是太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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