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駕到,肅靜!肅靜!”
衙前正吵鬧不休,階上忽有差役大喝一聲,旋即兩盞“花”字官燈頭前開路,縣太爺花晴風冠戴整齊,在四名強壯的捕快護持下威風凜凜地從衙門裡走出來。
“知縣老爺出來了!”
縣衙前頓時安靜下來,許多百姓還從未見過縣太爺的尊容,這時都好奇地張望着。花晴風在階上站定,色厲內茬強扮威嚴道:“爾等刁民,好大的膽量!半夜三更,聚集衙前,意欲何爲!”
階下安靜了片刻,李氏族人的陣營裡微微騷動了一陣,便公推一人上前答話,這人想是見過些世面,說話也大方得體,是以在族人中很有威望,看年紀卻只是中年。
他走到近處給花晴風跪下,高聲道:“草民李慕白,見過大老爺。草民的堂侄李言庭,今日在‘蟾宮苑’飲酒,忽被縣衙蘇捕頭帶着一羣潑皮給抓走了。那蘇捕頭既沒有縣尊大人您的拘人牌票,帶的又不是衙門裡的公人,卻濫用職權,捕我族人,我等今夜到縣衙來,就是請大老爺您爲我們李家主持公道的。”
“哦?”
花晴風睨了他一眼,見李氏一族尚知畏懼官威,原本忐忑的心情略安,撫須道:“何人看見蘇捕頭抓走李言庭,當時情形如何?”
花晴風本想若那人不在場,便可派人去把他找來,如此這般就能拖延足夠的時間,卻不想那人本就是李氏族人,當時也在那裡賭錢,是以李言庭一出事,他馬上就趕回去報信了。
這時一聽知縣老爺詢問,那人忙也上前跪下,叩頭道:“草民李言矩,見過大老爺!”便把他所見經過從頭到尾對花晴風說了一遍。
李家在來時路上已經商量妥了。絕口不提賭博一事,李言庭參賭只是小事一樁,可公人爲賭坊撐腰那就是以權謀私的大事了,相信他們這個順水人情送出去,知縣大老爺也得買他們的帳。如果這位知縣大老爺不識相,那就把蘇循天也咬出來,看看到時誰更難看。
花晴風聽得十分仔細,對一些細枝末節也不厭其煩的追問求證,如此一來可苦了李慕白和李言矩,跪得腿都麻了。好不容易纔問罷經過。花晴風卻輕描淡寫地道:“這件事,本縣是清楚的,與爾等所言,卻是不盡相同。”
李慕白壯起膽子道:“如此還請大老爺示下,不知李言庭究竟犯了何罪。”
“咳!”
花晴風清了清嗓子,突然提高聲音道:“驅散一干閒雜人等,李氏族人衙前相候,帶他二人到衙內說話!”
花晴風說完轉身就走,那些半夜三更出來看熱鬧的好事百姓對此結果自然不滿。李氏族人不知花晴風意欲何爲,也是鼓譟不休,那些衙差大聲喝斥:“肅靜!肅靜!大老爺只是喚他二人入內說話,再敢鼓譟。亂棍驅散!”
說是這麼說,他們也未敢真的棍棒交加,李慕白見多識廣,膽量頗大。便一把拉起李言矩,跟着花晴風進了衙門。
花晴風未帶他們上大堂,只在前衙隨意找了一間簽押房。入內之後往上首一坐,沉聲道:“此事本屬機密,如今吩咐於你二人知道,你二人須守口如瓶,如果泄露,必予嚴懲!”
李慕白和李言庭面面相覷,眼見縣太爺神態肅然,不免心中忐忑:“莫非李言庭真的犯了什麼案子?”
花晴風道:“前些時日,本縣曾派員掃蕩‘一條龍’匪盜,那時就得到消息,我縣有人私通盜匪,暗中爲他們傳遞消息。‘一條龍’的盜夥雖被剿滅了,他們的這個眼線卻不曾落網,是以本縣曾密囑蘇捕頭暗中查訪。
這些日子,蘇捕頭已經陸續查過一些人,卻又一一排除了他們的嫌疑。今日蘇捕頭向本縣稟報,說他獲得了新的線索,有個叫李言庭的人有重大嫌疑,他會找機會查查這個人。”
花晴風說到這裡,李慕白和李言矩已然臉色大變,這可是通匪的罪名啊,對李言庭來說,這是殺頭的大罪,如果坐實了這個罪名,整個李氏家族都要受到牽連。
李慕白做不到坦然自若了,惴惴不安地道:“大老爺,李言庭一向安份守……”
花晴風見李氏族人慌了,反而平靜下來,沉聲道:“本縣還沒說完!”
李慕白馬上閉緊了嘴巴,花晴風道:“本縣說過,那李言庭只是有嫌疑,並未坐實他的罪名。他既有通匪的嫌疑,當然要查。可若公開抓捕,消息一旦泄露,若通匪者另有其人,勢必會打草驚蛇。所以蘇捕頭才秘密行事,且爲掩人耳目,帶了一些潑皮,而未動用公門中人。”
兩個李氏族人摒着呼吸聽花晴風說完,這才由李慕白小心翼翼地道:“大老爺,李言庭家有餘財,時常放貸牟些小利。放貨麼,本是急人所急,可是有些人急用錢時對他千恩萬謝,待還帳時卻是恨之入骨,難免誹謗中傷。所謂通匪,定是這些人挾恨報復,整治於他,還請大老爺主持公道。”
花晴風道:“是否有罪,還需查過才知道,如果李言庭確實冤枉,本縣自然不會無端加罪,查證冤枉之後,蘇捕頭自會悄然將他釋放。誰料你們族人這般大張旗鼓,本縣卻需想個不致令人生疑的理由了。”
李慕白和李言矩聽了不禁暗悔衝動,花晴風故作思忖,想了想道:“這樣吧,本縣再好好想想,如果李言庭確非山賊眼線,該如何向人解釋他被蘇捕頭拘走一事。你二人且安撫族人回去,不許無端生事。
然後你們去一趟大牢,爲了防止走漏消息,蘇捕頭把他帶去那裡問話了。如果李言庭有罪,你二人要協助官府勸他自首,早早說出實情,尚可減輕罪責。如果無罪,你二人也可將本縣的苦衷說與他聽,一起爲本縣守秘。既是良民。就應協助官府,除暴安良、平靖地方。”
二人唯唯稱是,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花晴風見他按照蘇循天所說的辦法一番交待下來,李家果然有偃旗息鼓之勢,不由暗喜:“這一番連哄帶嚇,果然唬住了他們。那葉小天倒是有些歪才。”
他這書呆子一派天真,卻不知葉小天這手法本就是捕快牢頭們平素招搖撞騙、欺下瞞上的的慣用伎倆。
李氏族人眼巴巴地守在衙外,忽見兩個族人好端端地從縣衙裡出來,登時鬆了口氣,紛紛圍攏上來。
這兩人繃着麪皮。對迎上來的族人不斷的詢問一言不答,匆匆趕到在場族人中輩份、年紀最尊者面前,先讓其他族人避開,才把花知縣的交待對那長輩小聲說了一遍。
那個長輩聽了也不免緊張起來,李慕白便對衆人道:“諸位族人,李言庭被人拘走,實是一場誤會。我二人這就去看看他,如果無事,明日一早就帶他回去。大家且回吧。”
有個族人忍不住問道:“慕白叔,縣太爺跟你們究竟說了些什麼啊,言庭究竟爲何被抓,你們倒是說個明白啊。”
那位族中長輩大聲呵斥道:“閉嘴!慕白做事素來穩重。他既對你這麼說,自然有他的道理。好啦,大家都回去吧,有什麼事。且由慕白去處理,你們全都回去。”
這位老爺子一開口,那些李氏衆族人再無異議。當下便交頭接耳地散去了。李慕白和李言矩留在縣衙門前,待族人紛紛散去後,便有兩個公人趕來,領着他們趕往大牢。
大牢在縣衙西面,一般的大牢都是與縣衙建築一體的,而葫縣改爲流官制才三四年光景,以前當地漢民是由巡檢司軍管的,當時大牢建在西城牆邊,建縣衙的時候爲了節省資金,就接管使用了原來的巡檢司大牢,是以與縣衙並不在一起。
不過,葫縣本來就不大,此一去也不過幾條街的距離,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大牢,那管牢見是縣衙門派來的人,驗看了兩個公人的腰牌後,便讓他們進了大廳牢,派一個獄卒陪同。
六人前行不過,穿過一個庭院,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叱喝叫罵聲,因爲夜深人靜,還能聽到兵刃磕碰聲。那兩個公人吃了一驚,急忙拔出腰刀,爲他們帶路的獄卒也拔出刀來,裝模作樣地驚叫道:“不好,出事了!”
三人快步向前迎去,李慕白和李言矩有些緊張,有心退卻又無人帶路,只好硬着頭皮跟着三個公人向前跑。
前方一轉,便是一條甬道,甬道並非一條直線,前面不長一截,然後就是一個拐彎,這時就見前方牆壁上刀光劍影,閃動不已,顯見是有人正在甬道里廝殺,被壁上燈火將身影映在了牆上。
甬道前方那堵牆上人影扭動不斷,地上還躺着一個人,看衣袍卻是尋常百姓的便袍,寂寂無聲,似乎已經死了,旁邊還有還有一個公人,正和一個身着囚服的人扭打在一起。
陪同李慕白和李言矩趕來的三個公人立即舉刀撲了上去,李言矩只是尋常百姓,李慕白縱然見過些世面,又哪見過越獄這回事,當即戰戰兢兢地站住,進也不敢進,退也不敢退。
蘇循天抱着一具死囚的屍體,抓着屍體的兩隻手腕正滿地打滾,做扭打廝殺狀,忽然三個公人撲過來,揮刀在那屍體上一通亂剁,血流了他一身。李言矩只覺臉上一溼,伸手一抹,全是濺來的鮮血,嚇得兩眼一翻,當即暈了過去。
蘇循天暗暗鬆了口氣,趕緊把那死屍一甩,大喊道:“快!死囚越獄,快去幫忙!”
那三個公人“砍死了”那個“越獄的囚犯”,馬上又往甬道里衝過去,李慕白哆哆嗦嗦地站着,就見牆上廝殺的人影愈發激烈,因爲三個生力軍的加入,迅速結束了戰鬥,牆上依舊站立的人影,都是穿公服、戴皁帽的獄卒模樣,這才鬆了口氣,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胯下溼漉漉的,竟是嚇得尿了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