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凝兒正發足猛追,突然見那巨猿又掉頭跑回來,不由愕然站住,心道:“莫非它在和葉小天玩遊戲?”隨即她就聽到葉小天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可葉小天被大步奔跑的巨猿甩得忽上忽下,語氣斷斷續續,根本聽不清他在喊什麼。
巨猿提着葉小天從展凝兒身邊一掠而過,這巨猿雖力大無窮,可是就算它沒受傷也帶不了兩個人,它頂多空出一隻手,生死關頭自然是照顧它的好兄弟,至於另外那個和它兄弟相比奇怪一些、醜陋一些的人類,它才懶得搭理。
展凝兒一見巨猿從她面前跑過去了,只好發力猛追。那巨猿的洞穴是死的,巨猿這點智商還是有的,沒有跑回去自尋死路,它瘋狂地向遠處波濤洶涌的大河奔去,可是隻跑到一半,它便發出一聲憤怒而絕望的大吼,再度逃了回來。
展凝兒正發足猛追,一見它掉頭,趕緊向旁躍開一步,否則就要被它撞飛了。展凝兒站住腳步,怒聲道:“葉小天,你們兩個在搞什麼鬼?”
葉小天被巨猿提在手裡,雙手揮舞着比劃:“蟲啊!蟲啊!”
展凝兒怒道:“哪裡有蟲?”
她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就見一張灰白色的“地毯”從大河方向滾滾而來,距她的後腳跟只有兩尺之遙,嚇得展凝兒“媽呀”一聲,嗖地一下躍出兩丈多遠,追着巨猿飛奔而去……
然而他們還能跑到哪兒去,那頭巨猿智商有限,憑着本能跑來跑去,可是除了山洞一側,三面都被那種怪蟲包圍了,葉小天被它甩得忽上忽下都快吐了,如今耳朵聽不見,眼睛看不清。胸中翻騰奔涌,都快被晃斷氣了,自然出不了什麼主意。
漫無邊際的怪蟲大軍成千上萬,巨猿毀了它們的老巢,殺死了母蟲,並且把巢裡的蟲卵都吃光了,沒了母蟲,這批怪蟲一死,這種奇異的物種就將滅絕。儘管低級物種智商幾乎爲零,但傳承繁衍是一切生物的本能。如此大仇,它們自然是傾巢出動。
巨猿帶着葉小天不再奔跑了,它能活動的範圍已經越來越小,無數的怪蟲正向山洞一步步逼近,如果它們的範圍小一些,或者憑着巨猿的速度還能衝出去,可是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那灰白色地毯的邊際究竟在哪,巨猿又因智商有限。只會本能地規避危險,自然不會選擇衝向敵陣。
怪蟲大軍越來越近,展凝兒臉色蒼白如紙,她絕望地看向葉小天。只見葉小天臉色臘黃,額頭沁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展凝兒顫聲道:“快殺了我!”
那頭巨猿眼見已經沒有出路,仰天長嘯一聲。突然抓着葉小天竄上了那筆直陡峭的懸崖。懸崖峭壁雖然險不可攀,但是對於這頭巨猿來說顯然是個例外,它一開始沒有選擇這條路。是因爲腿受了傷,攀援這樣的峭壁要比平地奔跑更加辛苦,但此時生死攸關,它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殺了我,快殺了我!”
展凝兒站在峭壁下,看着巨猿抓着葉小天竄上懸崖,回頭看了眼不緩不急,涌動鋪展而來的蟲子大軍,絕望地向葉小天呼叫:“把刀丟給我!”
葉小天看到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心頭熱血一涌?,突然奮力掙扎起來:“放開我!你這死猴子!放開!”
巨猿一手攀着岩石,猝不及防之下,被葉小天掙脫了手指,只聽“嗤啦”一聲,它的手中就只剩下了一件撕爛的背心狀的衣服,葉小天光着脊樑摔了下去。展凝兒沒想到他竟然會跳下來,一時呆在那裡:“你……你……”
葉小天顧不得身上疼痛,從地上一軲轆爬起來,衝着那隻巨猿打躬作揖地比劃:“猿兄,你救救她,你帶她走,快帶她走。”
那隻巨猿咧了咧嘴,它顯然明白了葉小天的意思,巨猿突然仰天咆哮起來,聲音打雷似的,震得山谷中遠遠近近響起一連串的回聲。嘯聲未止,巨猿突然一躍而下,大手一抓,就把展凝兒的腰肢扣在手中,粗壯有力的雙足向地面一頓,提着她飛身而起,再度躍上懸崖,迅速向上攀援了幾下。
“葉小天!”
展凝兒根本沒有想到,在這生與死必須有所抉擇的時候,葉小天會選擇放棄自己救她性命,當她被巨猿一把抓起騰身躍上峭壁,她才反應過來,尖聲叫着葉小天的名字。
葉小天仰着臉向她笑了一下,展凝兒見了突然淚如泉涌,她痛苦地捂住臉,不忍再看葉小天被蟲子啃成白骨的模樣,但是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了葉小天亂七八糟地叫喊起來。
她猛地張開眼,就見葉小天光着脊樑,只穿一條短褲,手中舞着鋼刀,劈砍着看不見的敵人,向那大河奔涌的方向狂奔過去,一邊跑一邊喊:“我不想死!誰他.媽叫我是男人!你敢吃我,我日你八輩祖宗!啊啊啊……”
眼見此情此景,展凝兒莫名地“噗嗤”一笑,可這一聲笑出口,她的心就痛到碎了,熱淚徹底模糊了她的眼睛。
葉小天奔跑着、狂叫着,那口刀已不知被他甩到了哪裡,他嘴裡亂七八糟地喊着,雙腿鮮血淋漓地竟然支撐到了河邊,然後想也不想便一頭紮了進去,他奮力施展着狗刨游泳術,可那河水太過洶涌,只掙扎了片刻,便被滾滾河水捲入了地下河,再也不見了蹤影……
尊者在等死,這一刻,他不知道除了等死,自己還能做什麼。阿寶刺向心口的一刀,因爲手臂顫抖,沒有刺準心臟,但他本就要死了,又流了這麼多血,生命正從他身上一點點流逝。
人到臨死的時候,似乎總會想起一生的歷程,那一生歷程,濃縮在短短的瞬間,飛快地在人的腦海中重演……
他是神殿的砍柴人。但他從小就知道他是尊者的兒子,是尊者的私生子。他的父親苦心栽培他,並且最終讓他繼承了自己的尊位,而他在晚年的時候也想把寶座再傳給他的兒子----阿寶。
他當初繼承尊者寶座的時候,教中就有風言風語出來,他很清楚,如果蠱神傳承這層皮被人扒開,尊者的位子就坐不穩,野心家必然會不擇手段地攫取他留給兒子的位子,而衆多的信徒因爲已經清楚繼承人的指定並非蠱神的意志。也將不會再無條件地支持,那時勝者爲王、強力稱尊,他的兒子將很難保住這個位子。
所以,他不能讓信徒們知道尊者指定繼承人是有私心的,他要讓蠱神親自指定繼承人的說法深入人心,以保證合法繼承者的公信力,爲此他比他的父親做的更加隱秘。
爲了怕身邊人發現他和阿寶的父子關係,他甚至不敢讓自己的兒子知道自己就是他的父親,有什麼關係?作爲一個父親。他並不希望兒子回報他什麼,只要能看着兒子功成名就、大權在握,他就心滿意足了。
爲此,他對阿寶隱瞞了父子關係。免得兒子不小心泄露了機密,或者被人看出端倪。爲此,他煞費苦心地要把格峁佬、格格沃這兩個野心家除掉,甚至權柄稍重的格德瓦。儘管對神教忠心耿耿,他也想一併除掉,只爲他的兒子能順利上位。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兒子竟然有自己的想法,最後更是爲了他自己的理想,親手幹出弒父的事來。
尊者忽然想到了他窮盡三十年歲月才廢去的心蠱,他的父親窮盡心力,蒐羅到了心蠱的原蟲,教他練制了心蠱,本是爲了幫他更好地坐穩這個位子,可心蠱帶給他的卻只有無盡的痛苦,讓他痛苦一生。
他耗費了三十年心血,纔想出了壓制心蠱的辦法,把它永遠地封印在了自己的體內,並且再不把它傳給自己的兒子,以免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可他一心想要傳位給兒子,把兒子牢牢地拴在自己的身邊,卻成了兒子的另一種心蠱,讓兒子也痛苦了半生。
想到這裡,尊者呵呵地笑了起來,可他的笑聲並沒有傳出多遠,因爲他的身邊還有隆隆的水聲。
這座神殿不僅宏偉龐大,而且巧奪天工。本來這裡是一片懸崖峭壁,懸崖峭壁間有一眼噴泉,將巨大的水流噴涌出來,再落下去,變成一片碧湖,當初第一任尊者巧妙地利用了這裡的地勢,巨石建成的神殿就依託這片懸崖,其中一大半就是利用這懸崖的石體鑿挖而成。
最終,一座宏偉的神殿拔地而起,那從懸崖半山腰處噴涌出來的水流在神殿建到第八層時,正好穿過神殿,一部分泉水被引向空中花園,成了那處仙境般的花果園中的噴泉,水的主流則穿過神殿從另一側衝出去,變成那道從懸崖峭壁下涌出的瀑布。
神殿裡的用水都是採自這道泉水,從第八層往下,都有水槽可以隨時取用這道泉水,而尊者的臥室就建在這道橫穿神殿的大河的上方,此時他和身下的被褥,正落在這條大河的邊緣,依託山體開鑿出來的一塊平坦的巨石上,他的腳邊就是奔涌的河水。
“我的父親,因爲一己私念,害得我一生不快活,可他直到死,都認爲他是爲了我好。而今,我又爲了我的一己私念,害得我和我的兒子都痛苦不堪,呵呵……,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大概……大概天上真的有個蠱神,因爲我們父子的私心而懲罰我們……”
尊者感覺生命正從他身上一分分流逝,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茫然地看着岩石的屋頂等死,忽然“嘩啦”一聲水響,似乎有什麼東西碰到了他的腳。
“這麼快就追來了?我的兒子一定要親手送他的父親歸天麼?”
尊者自嘲地一笑,慢慢撐着身子坐起來,然後他就看到赤條條的一個人正貼着那奔騰洶涌的河水,靜靜地伏在他的腳下。這人已經昏迷,雙腿血肉模糊,臉色蒼白如紙,但尊者一眼就認出了他:葉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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