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結伴來到水渠邊,先抓一把土擦去手上油膩,再就着渠中清水洗手,樂遙還小,自然是由母親代勞,薛水舞抓着她的小手,一邊幫她洗着手,一邊細聲說着話兒。
“就說這喝茶吧,也有許多規矩的,不同的場合、不同的地方,都各有不同的講究。比如說,跟客人一起吃了飯,常常會上茶,這茶水可不能倒滿,水只斟七成,切忌滿到沿兒。”
這薛水舞還真是一位良母,逮着機會就不忘教育女兒,大概是想把女兒教育成真正的大家閨秀吧,剛纔提到了茶,她便就茶道教育起了女兒。葉小天覺的幸好這小丫頭年紀還小,天真爛漫的本性還在,要不然規規矩矩像個小大人兒似的未免無趣。
不過這些茶道上的講究,葉小天瞭解的也不多,所以他在一旁聽着倒是津津有味受益匪淺:“喝茶的時候如果水面飄着茶葉,就用碗蓋壓着喝,可別用茶蓋撇幾下或者吹一吹,那都是很失禮的事兒。
還有,喝茶要小口兒啜,再渴也別一飲而盡。要是一杯茶喝完了想續水,只要把碗蓋拿起來靠在託碟上,主人就知道你要續水了,可別張口要,人家給你續水時要欠身致謝,
如果你是主人,給客人續水時一定要側着身,手扶着壺蓋兒,壺嘴兒別對着客人,那是罵人的意思。要是給人敬茶,敬完茶後別馬上轉身,要倒退三步再轉身,否則也是不敬。”
葉小天在刑部天牢天天和一羣朝廷大員廝混,懂的事情既多且雜,可是那些朝廷大員都是犯官,絕對沒有興致給他講茶道,此時聽來,不免就一一記在心裡。
薛水舞用細土給女兒搓淨了手,道:“好啦,自己洗吧。”
樂遙撅着小屁股蹲在渠水旁,嘩啦嘩啦地洗着小手,薛水舞一邊洗手一邊繼續叮囑道:“如果你去拜訪地位比你尊貴的人而非宴請會唔,人家端來的茶就別喝,那是擺樣子的。除非主人舉手向你‘請客’,否則人家一端杯,侍從就會高呼‘送客’,那叫‘送客茶’。”
葉小天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你竟懂得這麼多事情,這都是你進了楊府後學來的麼?”
薛水舞沉默片刻,幽幽地道:“奴家的父親本是禮部儀制清吏司主事。”
葉小天大吃一驚,失聲道:“你竟是官宦之後?怎麼可能……”
薛水舞容顏慘淡,幽幽地道:“怎麼會爲人做小,是麼?家父在儀制清吏司負責嘉禮、軍禮、學務、科舉。有一回,科場舞弊事發,爲了平息士子之怒,相關人等不管是否有所牽連俱都受了處分,最輕的也抄沒了家產,我家也就此家道中落……”
葉小天怔住了,心道:“這回我真佔了大便宜啊!不但得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她的出身還如此高貴,這可是禮部主事家裡的千金小姐,只是……就算家道中落,也不致於慘到爲人作妾吧,這其中……”
葉小天試探地問道:“如今你已得自由,爲何不回家呢?”
薛水舞淡淡地道:“因爲在我的父兄心裡,我已經死了。”
葉小天愕然看着她,薛水舞仰起頭,看着滿天璀璨的星辰,黯然道:“我家也是書香門第,詩禮傳家。家道本已中落,如果女兒爲人作妾的消息再傳出去,豈不斯文掃地?所以,在我決心賣身葬母的時候,我的家人……就已當我死了。”
葉小天訝然道:“賣身葬母?”
薛水舞低下頭洗手,輕輕地道:“當時正逢朝廷追究家父的案子,我的母親生了重病,家裡也顧不及去醫治,就此病逝了。家產被抄沒後,家父唯恐滯留京城還會生出不測,是以急欲返回家鄉,竟連家母的後都不想操辦了,欲以草蓆一捆,草草埋葬。我一個弱女子,能怎麼辦呢?於是……,可父兄卻以爲我這賣身葬母,敗壞了薛家門風,將我從此逐出家門……”
幾顆晶瑩的淚珠落入潺潺的流水之中,無聲無痕。
葉小天聽的又驚又怒:“這是何等涼薄的一戶人家,又是何等的孝女!聽這話音,水舞的母親似乎是那禮部主事的妾室,是以受此待遇。說是名門貴女,遭遇忒也可憐。
葉小天本還擔心水舞既有如此家世,自己斷難與她匹配,不要說她貌美如花,縱然醜若無鹽,就憑這出身自己也是拍馬難及,如今終於放下心來,可是對她所遭遇的不公待遇,心頭卻也生起一蓬怒火。
葉小天大怒道:“豈有此理!這是什麼狗屁的書香門第、詩禮傳家!你對令堂至孝,這樣的乖女兒是你薛家的榮耀,居然會被他們視爲恥辱,這樣狼心狗肺、無情無義的混賬家人,你不理會他們也罷。”
樂遙洗淨了手,在母親說話的時候,感覺到她言語之間的淡淡哀傷,就已很懂事地靠在她身邊,這時一見葉小天勃然大怒,不禁有些害怕的揪緊了母親的衣衫。
薛水舞感激地看了葉小天一眼,低聲道:“我們回去吧。”說罷牽起女兒的手,蹣跚離去。
葉小天看着她的步態,蹙眉道:“你的腳怎麼了?”
薛水舞道:“沒什麼,只是日間趕路,腳下走出幾個血泡。”
葉小天急忙站起身道:“你怎不早說,今日若不處理,明天如何還走得了路。”
薛水舞道:“沒什麼,我撐一下就好。”
葉小天快步趕過去,蠻橫地道:“撐什麼撐,這也能撐得?”說完一彎腰,便抱住薛水舞的腿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薛水舞尖叫一聲,已經被葉小天橫着抱起,她又驚又羞,卻掙扎不得,被葉小天抱着,只羞得閉起了眼睛。
“好輕、好軟的身子……”葉小天心裡想着,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異常的神色。樂遙一溜小跑地跟在葉小天后面,嚷嚷道:“哥哥偏心,人家也好累了,怎麼不抱人家呢。”
葉小天把薛水舞抱到廟中往炕上一放,不由分說便去脫她的鞋子,薛水舞急忙縮腳,羞叫道:“你做什麼?”
葉小天道:“那血泡要挑破,否則你明天走不了路了。”
薛水舞道:“我自己來。”
葉小天道:“你自己怎麼照顧得到,事急從權,你就不要矜持了。”
薛水舞一臉尷尬,結結巴巴地道:“趕了一天的路,我……我還沒洗腳。”
葉小天笑道:“腳若是香的,怎也不至於一天就臭了。”
薛水舞聽出他的調笑意味,便紅着臉不說話了。
葉小天替她除去鞋子,脫下打了補丁的白色小襪,露出一雙纖柔美麗的腳,薛水舞的腳趾緊張地蜷縮着彷彿羞澀的花瓣,柔美的足踝溫滑如玉,葉小天不禁生起一陣想要摸挲愛撫的衝動。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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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天喉頭髮緊,他……可是頭一回摸女人的腳啊,還是如此美麗女人的如此迷人的一雙玉足。他不自然地咳嗽一聲,趕緊用問話掩飾自己的緊張:“奇怪,你居然是天足呢,我還以爲你一定纏了腳。”
薛水舞玲瓏小巧的腳丫被他握在手上,只覺渾身都燥熱起來,她羞不可抑,大腿都緊張地繃起來,吃吃地應道:“嗯,因爲……因爲家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想送我進宮,所以……”
葉小天這才恍然,心道:“水舞的父親不只生性涼薄,無情無義,而且還是個官迷兒啊。”
明朝這個時候,裹腳已經成了比較普遍的事,不裹腳的一般來說有四種人,一種是皇族,一種是貴戚家族的女人,一種是邊地少數民族,還有一種就是一些家境貧寒,需要女子和男人一樣乾重體力活的家庭。
大明皇室和貴戚家族的女人不但不裹腳,而且宮裡招宮女、納妃子,也是不要裹腳的女人,宮裡招宮女時歲數要求都不大,所以有些宮女即便已經裹了腳進宮後也得放開,因爲年歲還小,來得及養好。
薛主事想送女兒進宮,自然不會是衝着宮女去的,那他的目的就很明顯了。
葉小天暗罵薛主事無恥,尋了一根較硬的草尖來,輕輕爲薛水舞挑破血泡,又溫柔地替她穿好襪子。自始至終,薛水舞任他擺佈,一動也不敢動,可是任由一個男人如此擺弄自己的腳,心頭卻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待水舞穿好襪子,她鬆了口大氣,葉小天似也鬆了口氣,笑道:“好了,這樣就不會留下什麼疤痕了,要不就不漂亮啦。”
葉小天爲薛水舞挑血泡時,樂遙一直瞪大眼睛在一旁看着,聽到葉小天這句話,樂遙便道:“哥哥,遙遙漂亮嗎?”
“唔……”
葉小天假裝想了想,說道:“一般來說呢,小時候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長大了就會很醜很醜,因爲小時候的輪廓已經很漂亮了,就沒有舒展的餘地了,而小時候看起來醜醜的小丫頭,長大了卻會美若天仙。那你覺得你現在漂亮嗎?”
樂遙歪着腦袋,認真地分析着葉小天說的這番話,這番話對她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顯然理解起來有些困難。
過了好半天,她才轉向薛水舞,認真地問道:“哥哥說的是真的嗎?”
薛水舞忍着笑點點頭,逗她道:“是啊,人都是這樣的,小時候漂亮,長大了就不漂亮了。那遙遙覺得自己現在漂亮嗎?”
小小的人兒馬上蹙起眉尖,一副心思深重惹人發笑的模樣,她權衡了一下小時候漂亮與長大了漂亮之間的利益得失,就果斷地得出了結論:“遙遙不漂亮,遙遙很醜!”
說完她還很不放心,憂心忡忡地叮囑薛水舞和葉小天道:“你們一定要記得,現在的遙遙很醜很醜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