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失陷,官兵就在我海龍囤站住了腳。,須得把他們趕出去,奪回土城!”
楊應龍面對簇擁在天王閣前的大小土兵頭目們高聲吆喝着,大步走到銀光閃閃的十口銀箱前:“誰能募徵死士,爲我奪回土城,這十箱白銀,就都是他的!”
天王閣前一片死寂,只有山風陣陣。
財帛動人心,那十口大箱的銀子,誰看了沒感覺?可是銀子也得有命花才叫錢。奪回土城?你知道土城之重要,難道劉大刀不知道?那可是劉大刀啊!
百十二斤的那口大刀,根本沒有一合之敵,兵刃碰上他的大刀,不是被砍斷,就是鴻飛冥冥不知去向,從他手裡奪回土城,無異於虎口拔牙。雖然大家也清楚,一旦讓劉大刀攻上山來,大家的結局還是不妙,可是哪怕比別人晚死一刻,也沒人願意當這個急先鋒。
眼見衆頭目一言不發,楊應龍勃然大怒:“怎麼?便無一人替楊某分憂嗎?”
“何漢良,我命你帶兵奪回土城,如若不然,殺你全家!”楊應龍暴怒,開始直接點將了。
何漢良滿臉苦色,單膝跪地道:“天王,屬下不是不肯爲天王盡忠。只是,官兵衆多,這些時日裡攻城不斷,屬下的兵士疲憊不堪,已不敷大用。而劉大刀更以驍勇著稱,屬下只怕……”
楊應龍揮劍指向何漢良,何漢良先是一驚,繼而卻閉上雙眼,仰起了下巴。他本是何氏子弟,族叔祖何恩叛離播州,投了朝廷,他卻被迫從賊。更是在纂江城中被逼大開殺戒,被震怒的萬曆皇帝列爲不赦之罪。如今落得這步田地,何漢良也是心灰意冷了。
“天王!”
田雌鳳及時出面唱紅臉,攔住了楊應龍。
田雌鳳轉向默默肅立的衆頭目,道:“土城一失,與我播州大爲不利。天王難免急躁了些。劉大刀善戰。本夫人也知之甚詳,如要奪回土城,確也急切不得,不能自亂陣腳。你等且先散去吧,如何奪回土城,我與天王再作商議!”
衆頭目暗暗鬆了口氣,向楊應龍和田雌鳳施了一禮,匆匆散去。待衆人離開,楊應龍棄劍於地。恨聲道:“這些狗殺才,平日裡只管口口聲聲爲我效死,如今卻推三阻四,沒有一個肯爲我分憂的。”
田雌鳳張了張嘴,話未出口,卻忽然落下淚來,哽咽地道:“天王,都是賤妾不好。如果當初不曾勸說天王起事,我楊家世守播州。又豈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楊應龍容色慘淡地一笑,回首望去,夕照殘紅,滿眼山河,忽然也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土城前,戰場已打掃乾淨。屍體已經清理。傷員已經送出山去治療,周圍迅速進行了加固,加強了防禦,劉大刀仰頭看了看那高大的牌坊,上邊一副龍飛鳳舞的大字楹聯:
養馬城中。百萬雄兵擎日月;
海龍屯上,半朝天子鎮乾坤。
橫批:半朝天子!
劉大刀冷冷一笑,忽然單手擎起了他的大刀,身形迅速一轉、兩轉、三轉,疾旋如風,已經轉至那牌坊下,手中大刀轟然一聲砍在那牌坊立柱上。
劉大刀頓身不動了,那牌坊晃了一晃,緩緩地傾斜了一下。
整個土城,無數士兵都肅立不動,盯着那座牌坊,一陣風來,那座已經傾斜了的牌坊緩緩、緩緩地倒了下去。
排山倒山般的歡呼聲響徹山谷……
夜色中的海龍囤靜靜地矗立着,山上山下卻分屬於兩個不同陣營。
四個死衛打着火把,前後呼擁着楊應龍默默地巡視各處防禦陣地,一路走下來,楊應龍越走心中越是絕望。
雖然他所到之處,所有土官、土兵都一副精神抖擻、鬥志昂揚的狀態,可他如何看不出這些人強扮的模樣。
十箱白銀,有些羞刀難入鞘的感覺。它們如今依舊扔在天王閣前,彷彿是一堆破銅爛鐵,那是他已無法挽回的軍心。
楊應龍巡視了一半,就無法堅持下去了。他默默地轉身,沒有理會身邊死衛詫異的目光,而是踽踽地回了天王閣。
天王閣中,燈火如晝,也許正守在天王閣上的田雌鳳也害怕那無盡的黑暗,所以才點了無數的蠟燭,照的大殿通明。
看到楊應龍回來,田雌鳳有些意外地迎上前去:“天王,這麼快?”
楊應龍搖了搖頭,疲憊地坐回椅上,幽幽地道:“不必巡視了,大勢已去,人心已散。我播州楊氏,結局已經註定了。”
田雌鳳默默地看着他,心思一陣恍惚,忽然飄到了婁山關上,依稀記起了葉小天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葉小天此刻就在山下吧?也許……他是對的,但她真能割捨一切嗎?死亡,究竟是個什麼滋味兒?
土城之內,葉小天的營帳。
帳內一燈如豆,圍在燈前的,是葉小天、華雲飛,還有一個胖子,一個看起來很有眼緣、很可愛的胖子羅大亨。
葉小天道:“白泥、草塘、黃平已盡入我的囊中。餘慶、湄潭、甕水,更是意外之喜。可要徹底佔有它們,總要朝廷認可,才能名正言順。大亨,這一趟,只能辛苦你跑一趟了。”
羅大亨點了點頭,復又變成三層的下巴一陣晃盪:“大哥放心,林侍郎、喬尚書那裡,咱們一直打點着呢,李總督、葉巡撫、劉總兵這裡關係處的又好,朝廷裡有人說話,封疆大吏們給幫着腔兒,我要是還不能把這事兒辦麻利了,我大亨倆字兒倒着寫!”
華雲飛白了他一眼道:“大亨倆字兒倒着寫有屁用!有本事你把姓兒倒着寫!”
羅大亨挪動了一下磨盤大的屁股,哼哼唧唧地道:“我倒是敢,就怕我爹揍我!”
營帳內,傳出三兄弟吃吃的笑聲。
過了半晌,營帳中才重又響起葉小天的聲音:“對朝廷而言,拿下海龍囤,這一仗就結束了。對我而言,這一仗才贏了一半。等戰事一結束,我就親自去拜訪宋家和安家,這兩家若是從中作梗,我這一仗,怕也贏不了!”
華雲飛的聲音:“大哥,要怎樣,你這一仗,纔算是完勝?”
葉小天的聲音:“播州一分爲二,天子一半,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