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女子的產房是最爲污穢之處,別說是男子了,就是尋常夫人之類的都只是留在外室候着,只留接生婆和侍女在產房。
偏南謹軒從不是什麼守規矩的人,在他眼裡,楚遙就是他心尖兒上的人,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人,什麼污穢不乾淨,他壓根就是毫不在乎的,他在乎的只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有沒有在她身邊守着她。
就如現在,她疼得整張臉都慘白了起來,疼得半閉着眼都看不清人,他不能代她疼,那麼至少他可以在她身邊陪着她,在她哭泣流淚的時候爲她擦眼淚,前世時的那些痛楚還歷歷在目,每每看到她躲在角落裡哭泣,他只覺得自己的心都糾到了一塊兒去了。
他仍記得清楚,那時他在邊境打仗,聽說了京城的消息,知道她被人設計下獄,想着嬌生慣養的她如何能忍受得了牢獄之中的陰冷黑暗,他連夜趕回京城,幾天幾夜沒有休息,累死了好幾匹馬,甚至他自己都幾天沒有閤眼,只爲儘快趕到她的身邊。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時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她,那雙白皙嬌嫩的雙手被毀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樣子,那一刻他便下定決心將她帶走,再不容任何人欺負她分毫,只是沒有想到他卻是沒有能將她帶走,反而同她一起死在了刑場上。
幸運的是,老天爺竟然又給了他一次機會,所以這一次他便同自己發誓,絕不會再讓她一人面對任何危險痛楚,不管什麼他都會在她身邊陪着她,不離不棄。
“謹軒……”楚遙的低吟,拉回了南謹軒的思緒,她的手軟弱無力,他只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仿若珍寶。
“駙馬爺,還是移步去外頭等着吧。”接生的嬤嬤是宮裡的老嬤嬤了,接生過那麼多人,還從沒碰上過像駙馬爺這樣不講究的,直接就往產房裡衝誰都攔不住。
楚遙沒有說話,只悽悽地望着他,南謹軒微微一笑,緊了緊握着她的手,低聲承諾:“放心,我不走,就在這裡陪着你。”
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輕得……只叫楚遙鼻子發酸。
而他的態度,卻是叫那接生嬤嬤都不好意思趕人了,見公主沒有說話,她也不能強行將人趕走,只暗道沒想到公主駙馬果然如傳言一般相愛,只瞧着駙馬爺看公主的眼神,便是彷彿再看不到旁人了似的。
南謹軒的這句話不響,在一旁的蔣氏卻也是聽得一清二楚,她原本也是想讓兒子去外室候着,但是聽他這樣說了便也不提了,左右這個兒子是個倔強的性子,誰勸都沒用。
再有一個便是南笙歌,她只怔怔地望着牀邊的二哥,和他們那雙相握的手,她明明站在一旁,卻也能感受到他們二人之間濃郁得彷彿要溢出來似的深情,她只覺鼻子發酸。
這樣的感情啊,恐怕是一個女人窮盡一生所求,這是她第一次羨慕她的二嫂,從前儘管楚遙有再多的帝寵有再多的珠寶首飾,她都從不曾有過半分羨慕,但是這一刻她竟是瘋狂地嫉妒起她的三嫂。
對女人來說,再好的出身,或是再美的容貌,都抵不過一個真心實意的夫君,她從前只覺得她的二哥是面冷心熱的人,如今才驚覺,二嫂果真是個最有眼光的,纔會在一堆石頭裡頭挑了她的二哥。
“謹軒……”楚遙什麼話都沒有,只一個勁地喚他的名字。
“我在。”而他,只簡潔有力的兩個字,在她耳邊輕呢。
“謹軒……”她閉着眼,只胡亂地重複這兩個字,彷彿單這兩個字,就能緩解她的疼痛似的。
“我在。”他也只回她兩個字,低沉,有力。
屋子裡很安靜,只楚遙時而加重時而減輕的呻吟聲。
過了一會兒,流蘇便端着雞湯進來了,接生嬤嬤立刻微微側身讓開,恭敬地在一旁說道:“公主先喝些雞湯,補一補力氣,等會兒奴婢讓公主用力,公主再用力。”
楚遙並不是第一次生孩子,她前世也是生過孩子的,只是那一次她只一個人,身邊不過一個接生婆和兩個侍女,那時她甚至疼得咬破了嘴脣,但是她沒有哭,也沒有叫疼,因爲那個時候她的身邊早就沒有心疼她的人了。
而這一次,因爲有了心疼她的人,她只覺得身上的疼痛被放大了許多倍似的,疼得她忍都忍不住,她的耳邊有南謹軒熟悉的呼吸聲,也有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她即使閉着眼睛,也知道他就在身邊。
是誰說的,哭並不是脆弱,而是因爲順便有人心疼。
如今的她,大抵便是如此吧。
南謹軒微微讓開了些,流蘇小心翼翼地吹着雞湯,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着楚遙喝湯,其實楚遙疼得根本喝不下這些,但是她知道生孩子是需要力氣的,所以即使吃不下,她也努力地一口一口地嚥下去。
這一次,她一定會生下健康的孩子,也會好好地照顧孩子,絕不會讓她的孩子再像前世易謙那樣受那麼多苦,她會給她的孩子很多很多的愛,給他最好最好的一切。
南謹軒接過侍女遞來的擰乾的熱帕子,給楚遙擦了擦汗,瞧着她額前的碎髮都溼透了,不由得又是一陣心疼,同時暗暗決定,再不要孩子了,不管這一次是兒子還是女兒,他們都只要這一個孩子就好,他實在捨不得她再受一次這樣的苦。
就在這時候,外室一陣喧鬧,紫露本是在外頭守着的,此時卻是驚慌地跑進來,低聲對蔣氏說道:“皇上……皇上和皇后來了……”
蔣氏只覺呼吸一窒,連忙站起身往外走去,腳下微有幾分虛浮,紫露忙上去扶着她,一到外室,果然見到帝后,連三皇子都來了,南忠公和南慕封也一樣回來了。
“小七怎麼樣了?”睿武帝見蔣氏要行禮,隨意地擺手讓她免禮,直接地詢問。
原來方纔南謹軒是在御書房裡頭得知南忠公府裡發生的事,便立刻同睿武帝告假離開,皇帝這裡得到了消息,文皇后那兒也得了消息,便立刻準備出宮,南謹軒實在是等不及帝后,便率先獨自一人先回府了。
“回皇上,遙兒……受了些驚,今日怕是要生了,御醫說差不多足月了。”蔣氏其實有些被睿武帝的氣勢嚇到了,她捂着胸口,緩緩地回答。
倒是文皇后看出蔣氏臉色不好,瞧着她模樣像是身子不適,便連忙招呼侍女扶着她坐下來,隨後交代了一聲便往產房裡頭跑。
衆人見狀,不由得暗自一驚,沒想到七公主竟然如此得寵,文皇后居然絲毫不嫌棄產房污穢,照理說她這樣的身份,是萬萬不會接近產房的。
實際上,要不是他一個大男人實在是不方便,睿武帝恨不得也進去陪着自家閨女了,想着自己捧在手心裡長大的閨女這會兒在屋裡頭受苦,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視線掃了一圈沒見到南謹軒,不由得怒了:“南謹軒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