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這麼大,艾小萌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恐懼和發自心底的自責。今天一大早,在噩夢和恐懼中掙扎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她被喀巴圖叫起來,說是要去打掃戰場,當時她也沒多想,只是怕一個人孤單地呆在冷清的主將大營中,便迷糊着跟來。
她現在無比後悔,爲什麼一定要跟着喀巴圖一起過來打掃戰?爲什麼要親自來見證這煉獄般的情景?站在山腰,看着喀巴圖指揮手下的士卒掘開雪層,將埋在其間的屍首一個個全挖出來,那些北羅的士兵或說或笑,將屍體上的武器、財物取走後再隨手將那屍首雜亂地碼成一堆。據說除了留下幾具領頭人的屍首外,其他的全部要被火化。
昨天晚上,對峽谷中那些人的印象只是一些被掩埋在白雪下的黑影……可是,今天,眼見着那從雪中挖出來的一具具曾經是“人”的軀體,艾小萌崩潰了。
這些人,在死前經歷了什麼樣的恐懼和絕望?是怎樣的心情讓他們把那樣的表情凝聚在臉上?每個人都是死死地睜大到幾近突出的眼睛,每個人都是青紫發黑的臉色……那恐怖猙獰的表情、那僵硬扭曲的肢體……
在艾小萌看來,所有的人,所有被掩埋在峽谷中的人,他們那死不瞑目的雙眼都在用一種堪稱惡毒的目光注視着自己!
是自己,是自己害這些人成爲這樣!一種莫名的恐懼和內疚一起淹沒了她。想出人造雪崩點子的人是她,害死這些人的也是她。原來這就是真正的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己計劃的雪崩,昨天只是那雙手輕輕地一撥雪線,今天真正地面對後果卻發現……
爲什麼,自己沒有成功的喜悅?自己不是拯救了身後大營裡無數可能死在昨晚偷襲中的將士了嗎?可是自己怎麼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爲什麼一閉上眼面前浮現的都是那些猙獰扭曲的面孔?
她對交戰的雙方都沒有什麼歸屬感,充其量只是對北羅的依附性強些,所以不管被埋的是哪一方,對她而言死去的都是鮮活的生命!在她享受生平第一次戰爭勝利果實的時候,在她眼看着一具具屍體從雪中被挖出來的時候。第一次,艾小萌認識到了戰爭的殘酷!
她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覺得整個人都虛浮在半空中。她聽不見身邊喀巴圖在說什麼,看不見那些白揀個大功勞的士兵們喜悅的臉。原來,自己一點都不喜歡戰爭!這是艾小萌唯一的念頭。
“萌萌?萌萌!”喀巴圖焦急的呼聲把艾小萌從失神的狀態中喚了出來。他着急地看着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蒼白,不舒服嗎?”他問。
而她的反應則是迅速轉過身跑到一個大雪堆後面,佝僂着身子,無聲地嘔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見狀喀巴圖大驚,幾步急追連忙跟上:“你怎麼了,很不舒服?沒事吧!”他站在她的身後,一邊輕輕地幫她順着背部,一邊着急地問。
“啊?”艾小萌失神的焦距遊移了很久纔對準眼前的男人,“哦,沒事……”她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我只是……看見那些……有點不舒服……”她說着,將視線調得更遠了些,一點不敢再看那人間煉獄般的峽谷底部。
“哦!”喀巴圖瞭然地朗聲大笑,“叫你不要來你說不想一個人待在大營,現在才知道怕?哈哈……也是,你們沒見過這場面,我們倒是早就習慣了。”
“不去動他們……讓他們就這樣……不行嗎?”艾小萌說,蒼白的臉色沒有一點好轉。
“不動?呵呵,這可不行。且不說等天氣暖和些雪化了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單是現在……這些傢伙可是我們一直在找的證據!可以讓那兩個部族無法翻身的證據……這麼多人,帶着武器,在深夜意圖偷襲大營……哈哈,現在北邊的部族聯盟長再也無法爲他們開脫了!你說,我們怎麼能放着這麼大的功勞不要讓他們就這麼沉在雪堆下面?”喀巴圖說着,語重心長地撫了撫艾小萌的頭頂。
“你也別在這呆着了,一會我叫巴才帶你先回大營去。我把這邊的事情弄好後,一會就回。萌萌,別難受……戰爭就是這樣,你立了大功知道嗎?”說着他握住她的肩膀,用一種近乎催眠的語氣說,“你救了我們無數的將士,你兵不刃血地破壞了敵人的一次夜襲!沒什麼好怕的,你現在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