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他們每人都將自己的孔明放完後, 燈祭月儀式也結束了,此時已是深夜時分,聶隱第二天還有早課, 便告辭歸家了。
田七又偷偷喝了半碗酒, 不等瑾兒訓話, 自覺地半靠在二毛身上爬回房間休息了。
瑾兒從田七房間的櫃子裡搬出兩張兔皮毯子, 這是她在兩天深夜趕製出來的, 雖然粗糙了些,但還是能派上用場。
瑾兒抱着毯子問盈盈:“田七身上還有上,不能睡地上, 所以有牀的那間房就留給他,你今晚只能和我在稻草房裡將就一下了, 盈盈介意嗎?”
盈盈搖頭說道:“我當然不會介意, 瑾兒姐姐願意收留我, 已經是最大的恩惠了,我怎敢奢求什麼?”
瑾兒故作生氣地說道:“說什麼呢?傻盈盈, 我現在就待你如妹妹,今後你也要將我看作你的姐姐,不要再這麼客套了,不然我會不高興的。”
盈盈咬了咬嘴脣,雙眼升起一層水霧, 爾後很快又強行壓下來, 重重地點頭答應道:“嗯!我知道了, 姐姐!”
瑾兒聽後笑得很開心, 拉起她的手走進房間了, 將毯子鋪在鬆軟的稻草堆上,兩人再蓋上一張薄薄的棉被, 肩靠着肩地睡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瑾兒朦朦朧朧中聽到一陣古怪的微弱的響聲,好像就是從她身旁發出來的。她睜開雙眼靜靜細聽,然後轉頭看見盈盈正雙手抱着肚子,不安份地輕輕扭動着身子。
瑾兒瞭然,笑着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背,說道:“盈盈,你是餓得睡不着了吧?”
盈盈轉過身來,一臉委屈支支吾吾地應道:“嗯……是有點餓。”
“我看你今天好像沒什麼胃口,都沒有吃到什麼,中午那個山楂燉肉你一口都沒吃,肉酥餅也沒吃,一整天只吃了兩三個饅頭……啊……”
瑾兒說着說着方纔意識到真正的原因,說道:“你是因爲要守孝,所以不能吃肉對嗎?”
盈盈點點頭,說道:“我爹只有我一個女兒,但安葬的時候太過匆忙,未能爲我爹守過靈,所以我想爲我爹守孝三個月。”
按照這裡的習俗,雙親去世後,子女應爲其守靈三日,方纔安葬遺體。然後根據去世雙親的不同的身份,在規定的時限內守孝,期間要戒葷腥穿素衣。
瑾兒嘆了一口氣,說道:“盈盈真是個孝女,以後我會多做些素菜,你要拜祭你爹的時候,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告訴我。”
盈盈感激地點頭。
“食盒裡還有幾個饅頭,我拿來給你天天肚子吧,這樣餓着睡不着的。”
瑾兒起身走去廚房,睡在一旁的大毛不明所以,也跟着她走出房門。
“大毛,你覺不覺得今天田七有點奇怪?”
廚房裡,瑾兒手裡拿着饅頭和牛皮水袋,走到門口又蹲下身摸着大毛的耳朵,小聲地問自言自語:“爲什麼他醒來後好像變了個人,居然對盈盈這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敵意這麼大……”
大毛搖搖尾巴,乖順地窩在瑾兒的掌心裡蹭着。
她又想到今晚放孔明燈時的場景,心中不快,語氣帶點埋怨:“嗯……其實他好像又沒怎麼變,還是那樣的可惡,哼!”
將心中的鬱悶發泄出來後,瑾兒輕輕拍了拍大毛的背,起身走回房間,將饅頭和水遞給盈盈,抵不住睏意的她挨着大毛自顧自地睡着了。
第二天午後,大毛二毛上山打獵了,瑾兒留下田七一個人獨自在家,帶着盈盈個木桶出門了。
今天是挖藕的日子,下溪的楊大娘僱傭了幾十個挖藕人過來幫忙,現在正在荷塘裡忙碌着。雖然她和楊大娘不算熟絡,但荷塘這麼大,收穫這麼多,要厚着臉皮開口向她那麼幾根蓮藕,對方應該不會拒絕吧。
她們走到荷塘邊,並沒有見到楊大娘的身影,只見幾十個打赤膊的壯漢,渾身泥污,將手伸進已經截幹大部分水的泥潭裡翻滾着,邊上擺放着一筐一筐還沒來得及被運走的鮮嫩粉紅的蓮藕。
“哇!原來挖藕是這樣的情景。”盈盈雙眼放光,歡快地跑到荷塘邊上。
瑾兒笑着應和道:“我也是第一次見,這麼大的荷塘,無論是荷花開放還是收穫蓮藕場景,都太壯觀了。”
“我娘還在的時候,每當天氣轉涼,我和我爹都能吃到她親手熬的蓮藕骨頭湯……”
盈盈放下木桶,臉上一陣失落。
瑾兒走上前搭上她的肩膀,說道:“別難過了,今晚我們就就熬蓮藕湯,這樣新鮮摘下的蓮藕,就算不加骨頭,也肯定會很好喝。”
“不過,現在楊大娘不在,我又不好不問自取……”
瑾兒沉思了一會兒,拿出腰間的牛皮水袋,走到一個正蹲在荷塘邊挖藕的壯漢身後,叫道:“大叔,你渴不渴,我這兒有水。”
汗流浹背的壯漢轉過身來,見瑾兒她們兩個小姑娘面相和善語氣客氣的樣子,便接過水袋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
瑾兒收回水袋,好奇地問道:“這些蓮藕都是楊大娘的嗎?”
壯漢笑呵呵地說道:“是啊,都是她家的,我只是她僱來的工人。”
壯漢說着從泥潭裡翻出一大截手臂般粗壯的蓮藕,放在淺淺的水面上洗了洗,然後突然甩手拋向她:“來,接着,偷偷拿回去嚐鮮吧!”
瑾兒急忙伸手接下,問道:“大叔你就這樣隨隨便便給我啦?不怕楊大娘扣你工錢嗎?”
壯漢一拍水面,語氣甚是不平,說道:“嗨!怕她作甚那吝嗇娘兒們也是用蓮藕抵工錢,我把自己的那份分點給別人怎麼了?何況這滿塘的蓮藕,她數的來嗎?”
“哈哈,大叔真豪爽!”瑾兒笑道。
壯漢遊走到她倆面前,招手示意她們蹲下身,然後一臉厭棄地說道:“唉~小姑娘我跟你們說,這荷塘呀,本來不是那家姓楊的!是她家趁人之危強取豪奪而來的。嘖嘖嘖,□□的劫了別家這麼大的家財,也不怕遭天譴。”
瑾兒一愣,心想這楊大娘明明對自己客客氣氣的,也送過些陳年米穀給自己,沒想到背後做了這麼些遭人口舌之事。
這時監工走來了,向壯漢吆喝道:“唉老牛啊!在那邊聊些什麼呢?別偷懶呀,快乾活!”
底下的壯漢大聲答應道,待監工轉過視線後又從一旁的竹筐裡抱起一大把蓮藕塞到瑾兒的木桶裡,催促道:“你們拿了東西就快溜。”
監工又走來了,瑾兒連忙將蓮藕按到木桶底下,蓋上芭蕉葉藏起來。正當她們正要離開時,突然聽到西面不遠處傳來一陣尖叫聲。
瑾兒和盈盈擡頭望去,只見一個八九歲左右的小男孩正一手攀着荷塘邊緣,上半身垂在半空中,下半身已經陷入泥塘下了。一個同樣十來歲的小女孩正奮力抓着他的另一隻手。而在泥塘裡幹活的工人們都離他很遠。
瑾兒連忙向監工招手,大叫道:“大叔,快去救救那個小孩,他要摔進去了。”
沒想到監工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道:“摔進去就摔進去罷了,有什麼大不了,你沒看見底下幾十個人在裡面都沒事嗎?”
這不夠十歲的小孩子怎麼能跟那些個□□尺高的壯漢相提並論呢?泥塘深淺不一,工人們挖藕時尚且要先用竹竿測量自己附近的泥土高低和鬆軟情況,這樣任由小孩子摔進去,簡直是罔顧他人性命。
來不及了,眼看着小男孩就要脫手跌進泥裡,瑾兒連忙放下木桶,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上前去,對小女孩說道:“你抓緊他,我幫你拉他上來。”說完一把攬住小女孩的腰,向後用力拖拽。
盈盈守着木桶焦急地看着她們。
“啊……你怎麼這麼重?不會是個胖子吧?”
瑾兒閉着眼咬緊牙關奮力拖拽,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方纔成功將人救上來。
“好你個野丫頭,不許本少爺胖子!”
瑾兒坐在地上喘着氣,一聽,猛地擡起頭來,果然,這個小男孩正是前些天三番四次抓弄她的小胖子!
“你個臭小胖子!我好心救你一命,你不懂感恩還出言不遜?看我不教訓你!”
瑾兒說着便順手拿起旁邊竹筐裡的蓮藕,作勢要抽小胖子的屁股,小胖子原地一骨碌滾開,頭上耷拉着兩隻沖天鬏,哭叫着喊道:“我錯了我錯了,姐姐別打我……”
而一旁的小女孩則連忙一把抱住瑾兒的手,嘴裡嗯嗯啊啊地叫着。瑾兒方纔看清,這個女孩正是自己第一次在荷塘裡採蓮蓬時遇到的小姑娘,原來她居然是個啞巴?怪不得那天看着她挺大膽的,卻沒說過話。
“你們是姐弟?”瑾兒放下手裡的蓮藕,看向小胖子問道。
小胖子雙手捂住屁股,怯怯地點點頭。他知道自己招惹過瑾兒好多次,現在自己居然被人家救了,不好意思再像之前那麼囂張。
瑾兒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說道:“起來吧,我家有糖葫蘆,想不想吃?”
“嗯嗯!想!”
虎頭虎腦的小胖子挽着自家姐姐,一聽到有好吃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頭如搗蒜地瘋狂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