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牀上的男子迷迷糊糊得醒來幾次,口乾舌燥渾身出着虛汗,瑾兒只好整晚都守在一旁給他擦汗遞水,待到天亮時分,鬧了一夜的男子才終於徹底安靜下來。
“幸好沒有發熱。”瑾兒鬆了一口氣,擰乾手帕,再輕輕得擦去男子臉上的暴汗。
正當瑾兒想要轉身離開,男子伸出手來捏住了她的裙襬,虛弱地呢喃:“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
她知道,病中昏睡着的人大多會變得異常敏感脆弱,渴望親密之人的陪伴。此刻她想起前世母后去世後,作爲長姐的她充當了母親的角色,兩個年幼的妹妹每次生病時,也會這樣纏着她不放,非要她時刻守在牀前哄着。
重生後的她獨自在這裡待了兩個多月,雖說有大毛二毛的陪伴,但終究還是想念原來的家和原來的親人。按理說她們三姐妹都得到了高僧的搭救,自己也成功活了下來,兩個妹妹應該也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重生了,不知她們是否也和她一樣這麼幸運地安然無恙呢?
男子痛苦的表情無助的懇請觸動了她的心絃,此情此景勾起了她無限的憐愛之心。
於是她將裙襬扯回來,坐到牀邊,回握住對方的指節分明的手,柔聲哄慰着:“乖……不要擔心,我不會離開你的。”
“嗯,我……疼……”男子再次睜開雙眼,原本深邃凌厲的眼睛,此刻變得柔和溫順,他微微擡頭想要坐起來,但動作間牽扯到身上的傷口,雙眼瞬間蒙上一層水汽,可憐巴巴得躺回去。
“你別起來,傷口會裂開的!”瑾兒按住了身下不安分的人。
“你兇我?”對方突然委屈得瞪着她,眼睛裡快要滴出淚水來了。看來是疼糊塗了。
瑾兒愣了一下,再次軟下語氣說:“乖,別動,我也是爲你好。”
“哼!孃親最壞了,一點都不疼孩兒。”對方不依不饒,發起了小孩子脾氣,別過頭去不再看她。
“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孃親!”瑾兒連忙把他的頭扳過來大叫。
“嗯?你不是我孃親?”男子愕然,目光呆滯遲鈍。
“當然不是!你哪兒來這麼年輕的孃親!”
“那你就是我的娘子咯?”對方欣喜得笑了,還把頭蹭到她的懷裡。
“不是……”瑾兒扶額,一時無力再解釋下去。他不會是真的把腦子給摔壞了吧?
雖然之前只見過對方一面,對方給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個鋤強扶弱俠義心腸鐵骨錚錚的豪邁俠客。沒想到原來他受傷後反差這麼大,這樣看起來根本就是一個膽小怕疼無理取鬧的小少爺。
“好了啦!別鬧了,你也一整夜沒睡了,快休息吧。”瑾兒繼續耐心得遷就着他。
“太疼了,我睡不着。”對方癟着嘴巴撒嬌。
對方明明長着一副高大的身軀一張剛毅俊俏的臉,此時卻做出這樣天真無邪的孩童模樣,真叫她措手不及。
瑾兒懷疑自己快要母愛氾濫了,居然輕輕得撫摸着對方的臉,吟唱着童謠哄他入睡。
男子纏在肩膀上的布條已經滲出不少血來,看來得換藥了。但是昨天採到的草藥已經用完了,家裡也沒有可以止血的藥物,只能到鎮上買。
“要不我給你請個大夫吧?”瑾兒詢問。
看着對方漸漸失去意識再次昏睡過去了的蒼白麪容,她嘆了一口氣,拿起放在桌上的箭頭,仔細端詳。
這枚箭頭是用罕見的玄鐵所制,細長銳利可透精甲,之所以沒有直接洞穿男子的身體,估計是男子用其他堅固的兵器或者內力稍微抵擋了一下。這樣獨特的箭鋒不是尋常人能夠製造和使用的,擁有這樣的兵器的人必定是皇家的人。
她手握着箭頭坐在牀邊沉思。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兩個多月的她,已經知道自己置身於五十年後,如今某亂異族已除,海晏河清歌舞昇平,人民安居樂業,然而當今天子正是前世謀權奪位的皇叔。
她曾有想過過報仇,但轉念一想,前塵舊事物是人非,難得上蒼給自己重生一次的機會,是要她贖前世罪孽修今世福分,何況不得不承認,比起她的父皇,皇叔確實纔是真正的治國之才。
既然男子是被皇家之人所傷,那麼他的身份肯定不簡單,說不定官府正在通緝他,不能貿貿然請大夫過來,萬一將對方的行蹤泄漏了出去,自己恐怕也會受到牽連。現在的她,只想一直無憂無慮安心地生活在這裡。
“大毛二毛,我先去鎮上買藥,你們在家幫我看着他,不許任何人看到他。”
瑾兒叮囑完兩隻白狼,取了上次趕集存下的百來枚銅錢趕去鎮上。臨出門前又想起應該給男子買一套換洗的衣服,接下來的天氣會一天比一天涼了,得準備些禦寒的棉被和厚衣服。於是她便又折回來,帶上男子送給她的那個錢袋子,裡面的銀子一點都還沒有動過。
瑾兒來到醫館。
“姑娘請坐,你是來診病還是買藥的?”大夫約莫六十來歲,白鬚黑髮紅光滿面,他是這個鎮上最好的郎中。
“我是來買藥的。我父……我夫君他上山打獵的時候不小心被同行的叔伯的獵箭給扎到了,傷口有這麼寬這麼深。”她隨口編了一個理由,比劃出傷口的情況給大夫看。
“傷了多久,可有私下處理過?”
“箭頭已經拔了,敷了點止血的草藥止住了血,用的是茜草根,不過已經用完了,小女子也不懂用的對不對。”她不敢說也用了田七,因爲這枚藥材太罕見了,在別人眼裡,她一個山野村婦不應該懂得這麼多。
大夫頷首,然後寫下一劑藥方遞給身旁的童子拾藥,對她說道:“夫人不必太過擔心,老夫現在就給你一帖良方,回去後清理乾淨傷口,將其中的藥粉和水成膏敷在傷口上,其餘的藥材熬煮兩個時辰服用,每日兩劑,半月後如還不能痊癒,還請親自再來問診。”
“多謝大夫!”瑾兒謝過郎中,給了診金和藥費便離開,匆忙趕回家。
就在她快走到村口時,瞥見前方一羣人堵在西街口,七嘴八舌的,像是在圍觀着什麼。她本不想湊熱鬧的,卻在轉身的一刻聽到一聲似曾相識的呼救聲。
“求求你……放過我!不要把我賣去窯子!我求你了!”是一把十來歲少女的聲音。
瑾兒撥開人羣走近一看,果然沒猜錯,這個正被一個混混頭子拖到街上打罵拉扯的少女,正是一個月前用八文錢買了她兩枚雞蛋的少女。
少女此時披頭散髮衣衫凌亂,她趴在地上抱着混混頭子的腿,拼命磕頭,懇求對方不要把自己賣到窯子裡。少女的一旁放着一張破席子,下面正堪堪得蓋着一條屍體,可以透過空隙看到屍體缺了一條腿,這應該是少女的父親。
“自古以來,父債子還天經地義!現在你爹他死了,你又沒錢,我現在不用剁下你的胳膊,只要你到我的場子裡乖乖得給我伺候官老爺,我這已經算是菩薩心腸了,你還想怎樣?哈?!”混混頭子說着就揚起手中的皮鞭,狠狠得抽在少女的身上。
“住手!你是何人?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瑾兒看不下去了,跳了出來攔住混混頭子。
混混頭子嗤笑:“呵!你這小娘子從山溝溝裡來的吧?居然不認識本大爺?”
“怎麼了?你又不是天皇老子,我爲何要認識你?”瑾兒直視着他。
混混頭子呸了一聲,大搖大擺地跨着步子惡狠狠得說道:“天皇老子你認不認識不要禁,但在這裡!在這個地盤,你就得認識我,楊不休就是我!鎮上最大的賭場,最旺的窯子都是我開的,就算是縣令鎮長都要讓我三分!”
他走上前上下打量了瑾兒一番,痞裡痞氣得說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敢來阻撓我?看你眉清目秀的,小心本大爺把你也一同扔到窯子裡。”
少女一眼認出她來,連忙喊道:“姐姐,不關你的事,你快走!”
“她欠你多少錢?我要贖她。”瑾兒躲開混混頭子惡臭熏天的口氣,後退一步說道。
“五十兩!只要付清了他爹的賭債,人你可以立馬帶走,老頭的屍體也送你了!”混混頭子眯着眼盯着她,爽快得說道。
瑾兒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掏出懷中的錢袋子,說道:“我先付你十兩銀子,人我先帶走,剩下的我會親自送上門來。”
“你開什麼玩笑?”混混頭子一把搶過,倒出裡面的銀兩,數了數。
其實老頭也只欠他十兩銀子,他剛好又急用銀子,便擺在一旁的屍體,想着一般人都非常注重入土爲安,便以此要挾道:“好,成交!不過……這老頭的屍體暫且留在我的義莊裡,給你十天時間,十天後還不結清債款,我就拿他爹的屍體喂狗!”
“一言爲定!”瑾兒說完搶回空了的錢袋子,拉起癱坐在地上的少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