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殊曼自春節之後身體便舊疾復發,一直不好。這會兒聽說了司徒諾的事情,免不得急火攻心,之前的都沒好利索,這一團火又給她頂了上去,醫生請了好多次,都也只能開些清火利肺,補充氣血的藥,叫好生休養,舒緩氣血。這一躺,也有半月,氣色卻不復從前。
平日裡都是貼身丫鬟服侍的,司徒諾回到家裡才從下人們手裡接過活兒,細聲詢問,語氣寬和,絲毫聽不出急躁之意。
這晚,司徒諾和孫兆青等議事回來,照例到廚房查問姝曼一日的飲食和狀態,聽到一切正常方纔放心。
廚娘熬了燕窩雪梨羹,見司徒諾面色疲憊,便想一聲不吭端到畢殊曼房裡,沒成想卻被司徒諾一個餘光瞥見,執意將羹要來,囑咐下人們休息後,自己來到畢殊曼房中。
他見畢殊曼並不似以往躺在牀上,而是倚着牀棱靜坐,心下歡喜,不禁說道,“今日看來精神可是好很多了。”
他走過去,來到畢殊曼對面細細的端詳着她。畢殊曼也不躲閃,能每天見到這樣的司徒諾,一直都是她最大的願望。
“這是剛熬出來的,聞着很不錯,你是現在吃還是等下吃?”他柔聲問道。
畢殊曼還是很虛弱,身上乏乏的,沒有力氣,“。。。我吃不下。。。”
“病了纔要更多吃東西纔好”,他又用手指仔細的衡量了下溫度,可能是還有些燙,便用湯匙不停的來回轉,“還是有些燙,我這樣攪着它能涼的快一些。”
畢殊曼瞧着司徒諾待自己如此用心,不禁又想到他們的一些往事,從他們的偶然奇遇,到她芳心暗許,再到司徒諾帶她遠赴美國。她知道,他對她,更多的是一份責任,一個承諾。
他們在回國的前一日在美國結的婚,是查爾斯做的證婚人。那時候他們很窮,只在一箇中國人開的小店裡叫了孫兆青等與司徒諾在美國最交好的七個人,那一天,他喝了很多,她從不知道他竟然可以喝這麼多都還不醉。
那晚本該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可他卻一個個將他們送回了家,藉口回來太晚怕打擾她而在房頂獨坐了一晚。
他不知道,那一晚,她也是對着紅燭,睜着眼睛呆坐了一夜。
她怕他知道,所以早早的收拾好,換下衣服的時候才發現前襟處一大片被浸溼了的深深的印記。淚水順着她的臉龐滑落的時候,裡面參雜了無數的胭脂水粉。
“你在想什麼?”
畢殊曼晃過神,看着司徒諾關切的眼神傻傻的笑。司徒諾不解,“你這是怎麼了?問你話你不答,反倒笑?”
“我在笑晟兒。。。”
司徒諾很是納悶兒,“現在這時候好在有他給你講笑話,哄你開心。”
畢殊曼搖搖頭,“晟兒是個好孩子。。。只是。。。你要對他多些耐心纔好。。。”
“你放心,晟兒是咱們的孩子,我自然會盡心教導,也會窮我一生來保他此生繁華。我只是憂心,晟兒還不夠成熟,想法過於簡單,行爲衝動莽撞,又太執拗,我的話他反而聽不進去,倒是你的話他卻是聽的。你若當真擔心他,那就快些好起來,幫我好好的教育教育。”
“我的身子我豈會不知?自生產後落下的病根了,總不見的好。今年又格外覺的差,我就怕,萬一。。。”
“什麼萬一不萬一的,有我在,你大可放心。你也是,自從生了晟兒,反而更是多愁善感的, 這樣身子怎麼能好?你什麼都別想,好好養病纔是最重要的。外面的事情,你更不必操心,那都是暫時的,我一個人可以應付的過來。”
這一幕剛好被經過的司徒晟看到。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五味夾雜,很不舒服。
司徒諾與向金聖和日本人的合照很快在上海掀起一陣罷存青浦的活動,很多是思想激進的學生,也不乏有些插科打諢的想借此圖謀些小利益的混混。
青浦銀行瞬間涌現了大批取錢的客戶,每日都將青浦的大門擠個水泄不通。這樣的情況持續了整整三日。青浦狀況令人堪憂。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總不能就這麼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把青浦賣了吧?我說,司徒,你也是,怎麼好端端的跟日本人吃什麼飯啊。”欒承志總是最沉不住氣的那個。
“承志!說什麼呢你,司徒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這分明是栽贓陷害。”孫兆青道。
“我清楚有什麼用?現在人們都恨毒了日本人,如今不僅是他司徒身敗名裂,整個青浦都是臭名昭著,除非有別人在現場親眼目睹,親耳聽到,即便如此,也還一定要有個頗具聲望的人出來做保,否則咱們就算是賣掉青浦,也沒人敢買。”
欒承志的話像口鐘一般,敲醒了彷彿還在沉睡中的司徒諾。
孫兆青也反應過來,“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恩,經他這麼一說,我細想起來,那根本就不是一個日本人。”司徒諾很肯定的說。
“怎麼講?”
“我本與向老闆正談的起勁,是這位自稱來自日本東京的武士,卻在離席時忘記了自己的佩刀。我們都應該知道,在日本,武士刀可是比他們的生命都還重要,怎麼可能會有如此粗心的武士將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忘掉?另外,在他說話時,我仔細觀察過那刀,別人可能不認識,但我司徒諾絕不會認錯,那是青雲幫特製的匕首,爲了鋒利,用的是倭刀,但都會在刀柄上刻上龍頭以作區分。”
孫兆青和欒承志一聽,疑雲散去不少。
“看來事情很明顯,分明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司徒,提早命人做了準備的。”欒承志斷言。
“所以,我們需要把這個假日本人找出來,再順着他的線,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在搗鬼,等真相大白,一切都水落石出,青浦的危機自然就解除了。”孫兆青興奮的說道。
司徒諾陰沉着臉,並不見喜色,“我應該猜到是誰了。。。”
欒承志和孫兆青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司徒諾曾給他們講的那段深埋在他腦海中的沉痛回憶。
如果不是她,玲瓏也定不會在這樣一個陰雨天,跑兩條街來與她見面。
“三嫂,你可還記得我?”
她怎會不記得?對她的愧疚何嘗比對翠心少過?
“回來這麼久,終於想到要來看我啦?”她笑淚盈眶,音色顫抖。
穆邵昕點點頭,“我本該早些與你見面的。。。可是。。。”穆邵昕掩過半邊臉,雙手捂着嘴,再回頭時,已紅了雙眼。
“你這又是何必呢,當初也是我對不起你,如今看着你好,我方纔安心不少。”
穆邵昕聽玲瓏如此說,也收斂了下情緒,邀請玲瓏坐下,又要了兩杯咖啡。
“別的我不記得,我卻獨記得你最喜歡喝咖啡。”
玲瓏勉強的微微笑笑,時間不只帶走了青春,連那時的喜好也一併無情的帶走。知道的卻只有自己。
“你來找我,一定有事情,不必跟我兜圈子,只說便是。”
邵昕這才道來,“我嫁了孫兆青,他是阿諾的同學,是個有志青年。”玲瓏不住的點頭,這些她都知道,而她也知道,這些都不是重點。
“大哥不喜歡他,我纔會狠心跟大哥斷絕來往,這麼些年過去了。我覺的我還是想他的。”
“那爲什麼不去見他?”
“害怕!害怕見到他會心軟,害怕他會再一次的拒絕我,害怕我和兆青的未來。”
“你已經很勇敢了,你不會的,那只是你的假想。”
“不,我老了,所以我現在纔會更加眷戀親情。大哥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無論他做了什麼,他都還是愛我的。“
“然後如此,還有什麼可怕的?”
“因爲我即將也會是一個母親。。。”
玲瓏超她腹部看過去,小微隆起,不注意還當真看不出來。這樣子,也就三月足矣。
“我們結婚多年都無子,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所以我不想有任何意外的發生,無論是兆青還是大哥。。。”
邵昕伸出手,握着玲瓏的,緊緊的。
“三嫂,你勸勸他,不要再死盯着阿諾了,那已經不存在任何的意義。只有他肯停手,阿諾纔會停手,阿諾沒事,兆青才能平安。。。”
“對不起,我做不到。”玲瓏倒吸一口氣,想要把手抽回來,卻在半路中又被邵昕緊緊的抓住。
“你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做嗎?那是因爲他怕你離開他,他覺的這都是阿諾的錯。。。只要你肯留在他身邊。。。”
“不,邵昕,你錯了,他這麼害阿諾,不是因爲他恨他,而是因爲他怕他。你大哥他已經不再是上海灘的霸王,多年來與他結怨的何止阿諾一人?他害怕阿諾奪了他上海商會的位子,讓他威風不再,他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對權利和金錢極度熱衷的魔鬼,只是隨着時間的推進,愈演愈烈。該跟他好好談一談的是你,不是我。”
“三嫂,不管你怎麼說,我都相信我哥他是愛你的。是,我承認他有點偏執,可你也不是一點責任都沒有。是你用你的驕傲澆滅了他的自豪,他如此好爭好利,也是爲了要給你看清楚,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穆邵昕上前緊緊的鉗住想要離開的玲瓏,“有句話說的好,恨有多深,愛便有多切。你好歹和我哥還有穆憶這個孩子,你能忍着回到穆家,難道就不能和我哥和好嗎?”
玲瓏一個用力掙脫,險些將邵昕撞倒,“不要跟我提起穆憶,他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