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聽他一番話說得張揚傲慢、從容不迫, 卻又故意提到自己落崖之事,顯是明着在挑釁,當下也不願計較, 只不動聲色地道:“這天堂與人間, 原不好分, 閣下還是小心爲是, 免得走錯了地方。”
方佑棠聽她言語, 以爲她意在譏笑,神色一怒,“啪”地合攏了扇子, 正要發作,卻復又打開, 笑道:“不想二公子也是個風流人物, 大街之上也不忘擁紅偎翠、打情罵俏, 那這樣,玉嬌姑娘本是在下的人, 即然二公子喜歡,那麼在下便順水推舟做個人情,將玉嬌送給公子,美人在懷、春宵苦短,在下這一番美意想必二公子不會推卻吧?”
夏夜聽了這番言語, 雖惱他出語輕挑, 倒還不動聲色, 沒什麼特別反應, 心想原來她救下的這位紅衣姑娘叫做“玉嬌”。而那玉嬌聽方佑棠如此一說, 不覺便偷瞄了一眼夏夜,旋即便又垂下頭, 臉已紅到了脖頸。
方佑棠見夏夜不理不睬,不由得怒上心頭,冷笑道:“怎麼,二公子不接受我這個人情麼?”
夏夜道:“在下沒有奪人所愛的癖好!”聲音冰寒冷酷,讓站在她旁邊的玉嬌聽得渾身一緊,頓時有些害怕。
夏夜本不是個有耐性的人,方佑棠一再挑釁,早已讓她怒上心頭,只是未曾表現出來罷了,因爲不想讓自己的雙手多染血腥,才一再控制住出手的衝動,沒想到那方佑棠還偏偏不知死活,繼續陰陽怪氣地道:“天下都傳碧魂如何厲害,二公子如何無人能及,依我看,也不過如此,還不是被我大哥一掌打下了山崖,對了,我知道了,定是那個什麼碧魂神劍讓你能夠死而復生的,對不對?”跟在他後面的四人中有一人輕聲叫道:“二少爺”,示意他不要多說,那方佑棠卻並不理會,仰天打了個哈哈,續道:“如此說來,碧魂的確厲害,這神物嘛,到底是不一樣的,是不是?”還轉頭向着他身後的四人問道:“你們說是不是?”
夏夜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再不向方佑棠等人看上一眼,轉身便邁步離去,耳邊風聲微動,夏夜微一側頭,便見一道寒芒直向她面門射來,她伸出右手,兩指一抄,已把那道寒芒抄在手中,低頭一看,卻是三枚透骨釘已被她夾在指間,光芒閃動,針尖微紅,當是被餵了毒。
夏夜冷哼一聲,臉有不屑之色,也不多說什麼,飛身上馬,一提繮繩,夜風便長嘶一聲,疾奔向前,然而未曾行出多遠,耳邊卻聽得“啊”的一聲女子的慘呼。
夏夜猛地勒住馬,回頭一看,只見剛纔被她救下的那位玉嬌姑娘正緩緩倒下,眼光卻還在看向她這邊。
夏夜急掠而回,搶至那女子身邊,慢慢扶起她,只見她的胸口處赫然釘着三枚同樣的透骨釘,鮮血正從她的嘴角緩緩滲出,她的目光已有些遊離。
一旁的方佑棠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叫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場”,語言惡毒而嘲諷,毫無一個男子該有的憐香惜玉之心。
夏夜抱着玉嬌漸漸沉重僵硬的身體,一言不發,殺氣在她的眼中凝聚又擴散,手指一點點移向腰間,握住那熟悉的劍柄,一點點收緊……
玉嬌努力睜大眼看着夏夜,喘息着,斷斷續續地道:“公……公子,多謝……多謝你……你出手相救,玉嬌……玉嬌只能來……來世再報答……報答公子的恩……情了……”話剛說完,握住夏夜手臂的手指便是一鬆,她已含笑着永遠閉上了雙眼。
方佑棠見玉嬌已死,冷哼了一聲,又罵了一聲“臭□□”,招呼手下人道:“今兒個可真掃興,我們走”,轉身正待離開,耳際卻突然聽到了一個冰冷至極的聲音:“殺了人,這麼快就想走?”
方佑棠愣了愣,這才明白聲音的來源,回過身笑道:“二公子,我勸你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的好,否則一不小心又進了閻王殿,閻王爺可不一定還像上次那麼好心放了你出來。”
夏夜輕輕將玉嬌的屍體放在地上,站直身來,冷冷道:“是嗎?我倒想試試看……”,“看”字剛一出口,一道碧色的寒芒便倏忽而出,光彩奪目。這光芒只那麼一出一閃,速度快若天際劃出的流星,衆人只覺眼前一花,那光芒便已消失不見。只有方佑棠手下人中有兩個武功較高些的似乎看見那個黑衣的二公子微微動了動,然而不等他們有所反應,那道碧光早已割斷了他們的喉嚨。
夏夜還是冷冷地站在原地,看上去動也未動,而方佑棠以及他的四個手下此刻卻都已倒在了地上,頸中血流如注,眼中還帶着不可置信。
夏夜毫無表情地轉身,抱起那玉嬌的身體,向着之前的那就樓行去,剛纔圍觀的衆人早已被這一幕嚇得走得一個不剩。
夏夜徑自走進那酒樓,叫來早已嚇得哆哆嗦嗦的老闆娘,吩咐她好好安葬玉嬌姑娘。那老闆娘眼見她冷若冰霜的模樣,又目睹了她連殺五人,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連忙叫來兩個小廝收斂了屍體。夏夜扔出一錠銀子以作酬勞,之後便策馬而去,那老闆娘哪料想還能得到這許多銀子,頓時喜得眉花眼笑。
依然還是這座山,山上草木青青,山下野花盈盈。
已是傍晚時分了,夏夜牽了馬走進溪邊的樹林裡坐下,眼望着那夕陽的餘光變成了緋紅的晚霞,那緋紅的晚霞織成一片燦爛的雲錦,而後雲錦的霞光漸漸暗淡,夜幕無聲無息地籠罩,新月遮遮掩掩地升起。
夏夜看着那夜空中漸漸亮起了的星星,在心裡默默嘆息了一聲,起身向身後的半山腰行去。
走過層層屏障,眼前陡地一亮,一間石室中,燈火通明,陳設齊全,石桌前一人正悠然把盞,桌上還有一幅未完成的竹石圖。
夏夜緩緩走了進去,低低地叫了聲:“師父。”
易千山並未迴應,慢慢將一杯茶飲盡,方纔擡起頭來看了夏夜一眼,淡聲道:“你回來了。”
夏夜右膝一屈,單膝着地,低眼道:“徒兒未能完成師父交待下來的任務,甘受責罰。”
易千山道:“既然你未能完成任務,那麼我們之前的約定就做不得數了。”
夏夜沒有擡頭,只低低道:“我明白”,她知道師父所說的“約定”乃是先前承諾的只要她能殺了孤明山莊的秦海便還她自由之身之事,任務沒能完成,師父自然不會放她離開,也許,以後也沒有機會再離開了。
易千山道:“那麼,夜兒,我再給你一個任務,你不會不答應吧?”
夏夜頓了頓,道:“是否可以繼續之前的約定?”
易千山不答,繼續追問:“你答不答應?”
夏夜擡起頭來看着她的授業恩師,師父的眼眸深邃而淡遠,從來都不是她能看得透的,沉默了半晌,她才又道:“什麼任務?”
易千山微微一笑,道:“繼續你此次未能完成的任務。”
夏夜一怔,不明白師父爲什麼仍舊讓她去刺殺秦海,她上次的刺殺失敗早已打草驚蛇,況且一擊不成,絕無再次出手的道理,這是泊魂一貫的行事風格。何況,秦海是秦淵的父親,以前她不知道,現在她知道了,又怎能再去殺他的父親?不行,絕對不行!
夏夜重新擡起頭看着易千山道:“師父,請恕徒兒無法遵從你的意思。”
易千山盯住她道:“爲什麼?”
夏夜語聲沒有任何的波瀾:“不爲什麼,我不願意”,說罷立起身來,轉身欲走,只聽易千山沉聲道:“如果我說他和你母親的死有莫大的關係呢?”
夏夜猛地回頭,聲音已有些許的顫抖:“您說什麼?”
易千山眼睛一瞬不閃地看着夏夜,道:“我說,秦海是造成你母親慘死的最直接原因。”
夏夜只覺呼吸一窒,心中“突突”亂跳,一字一字地道:“請您說清楚。”
易千山走近前來,撫了撫夏夜的頭髮,嘆息道:“夜兒,師父什麼時候騙過你?師父要你去當是爲了你好,你就去吧,到了適當時候,師父自然會告知你事情的真相。”
夏夜一動不動地站着,很久才重又轉過身去,緩緩走入沉沉的黑夜,耳邊還有易千山的聲音:“期限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