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水綠,槐花飄香,鳴蟬長一聲短一聲地叫個不停,平添了夏日惱人的情緒。雅緻清幽的後花園內,泉水泠泠,百花爭豔,蜂蝶競逐於花間,煞是熱鬧非凡,當真是“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花叢中有一處翠竹搭成閣樓,上書“竹晗”二字,此時看去,在二樓的竹窗旁,正有一黑衣公子倚窗而眠。細瞧去,那公子生得說不出的好看,修眉鳳目,膚白鼻直,直比女子還有秀美鮮妍,尤其是那份俊秀飄逸、高貴神秘處簡直便是天神般的人物。
此時那公子似是沉睡未醒,面前的案上是兩個開了封的大酒罈和一隻碧玉色的酒杯,杯中還端然盛着半杯酒。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分了,大約那公子不勝酒力,這才睡得忘了時辰,日頭都已落了還未醒來。正是“綠酒初嘗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濃睡覺來槐葉墜,葉葉枝枝,未解愁人心中悲。”
一個紅衣女子手託托盤,看了閣樓上那黑衣公子一眼,便躡手躡腳地走上樓來,輕輕放下手中的托盤,正欲拿一件衣物爲那公子蓋上,那倚窗而睡的公子卻突然開口道:“你來了?”
那紅衣女子手中動作一頓,隨即笑道:“是啊,夏哥哥,你醒了?”看了一眼案上的酒罈與酒杯,紅衣的秦小梨又道:“夏哥哥,你喝醉了麼?”擡手指了一下晚霞映照的天空:“你看,你從中午的時候便在這裡,現在都睡到這般時候了”。
夏夜道:“沒有,只是有些困罷了”,是的,她的確沒有喝醉,她一向酒量甚好,怎會因爲這微不足道的一點酒就喝醉呢?可是不知怎的,她卻很希望自己能喝醉,心裡被四面八方涌來的複雜情感充斥着,讓她真是悶得慌,卻又不知從何處發泄——不願意又不得不接手的任務,母親那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死,一向自以爲冷酷無情的心因爲那個白衣身影的出現而不再平靜,內心不可言說的孤獨寂寞,現實生活與理想生活的格格不入……她突然覺得很累,酒不醉人人自醉,這慵懶困頓的天氣,讓她閉上了眼就不願再睜開,就這麼閉着眼感受着時間的流逝,就這樣也好,是誰說過,一年復一年,一日沒一日,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裡……
秦小梨見她不願多說話,便道:“該吃晚飯了”,說着將托盤放到了夏夜面前的案上,夏夜“嗯” 了一聲,擡起頭來坐直身體,似乎是酒力未盡的緣故,這麼一坐直便突然覺得頭有些暈,便微微擡手,揉了揉額角。
秦小梨一見,忙湊過來問:“怎麼,不舒服麼?”夏夜被她突然湊得過分近的臉嚇了一跳,不禁有些不自在,微微轉開頭,淡淡道:“沒什麼”,心裡卻也有些感嘆:難得她那樣活潑刁蠻的女孩子也會有如此細心的時候,竟還學會察言觀色了,心下一時暗暗感激,頗覺溫暖。
秦小梨見他轉開了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臉都快挨着對方的臉了,禁不住面上一熱,不過也不準備退開,看到他臉上微有尷尬之色反而還心中竊喜。聽得他淡淡地說“沒什麼”的時候,脣齒間一股淡淡的酒香便猝不及防地飄進了她的鼻中,飄進了她的心裡,醺得她一時有些飄飄然,仿若置身雲端。
看着近在咫尺的絕美的臉龐,聞着他脣齒間醉人的酒香,秦小梨禁不住地意搖神馳,心潮澎湃之下不及細想,便輕延櫻脣,向着眼前那白皙溫潤如雪如玉般的面龐輕輕而又迅速地一碰,一碰之下便迅速地轉身,背向着身後的他,臉上已是火燒火燎般灼熱滾燙。
卻說夏夜只覺一陣幽幽的體香撲鼻而來,還未反應過來,兩片柔軟又火熱的脣便已吻在了他的面上,如蜻蜓點水、蝶戲花蕊般一點而過。那輕輕的吻從他的面上一拂而過,彷彿不驚輕塵,卻已使他的心中波濤洶涌、巨浪萬丈。
夏夜身子一僵,既而只覺周身火熱,“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便想奪門而出。即使沉靜鎮定如他,碰到這種情況也不禁頭腦混亂,只想立即離開,越快越好,伸手剛要去拉門,卻聽得秦小梨在身後聲音不大卻明顯又是羞怯又是焦急地叫道:“夏哥哥,你要去哪裡?”
夏夜伸出的手停在那裡,想要回過身去看她,又覺尷尬,待要不看,又覺太不給人家面子,猶豫間又去伸手拉門,不料門卻突然開了,門外立着一個梳着雙髻身着鵝黃衫子的少女,正是秦小梨的貼身丫鬟飛絮。
此時天尚未全黑,瞧飛絮那一臉不自在的神色,顯然剛纔已在樓下看到了樓中方纔旖旎的一幕。
飛絮看着夏夜正站在門裡,忙低下了頭有些訕訕地道:“夏公子……”。
夏夜“嗯”了又聲,不再說話也不再急着離去,畢竟屋中又多了一人,那就好多了。
秦小梨見夏夜要走,正自着急,見飛絮進來,彷彿得了救星,一下子竄過去,道:“飛絮,你來了,有什麼事麼?”說話時不斷地拿眼角去瞄夏夜。
飛絮道:“小姐,老爺回來了”。
秦小梨一聽這話,頓時把剛纔的尷尬羞怯全丟到了一邊,喜道:“爹爹回來了,那太好了,我現在便去見爹爹去,”邊說便繞過飛絮便要出去。
夏夜在旁問道:“是秦莊主回來了麼?”他昨天跟着秦小梨到了孤明山莊,聽管家說秦海臨時有事外出,要今天才能回來,所以他到現在還未見着這位秦莊主。
秦小梨聽得夏夜問話,仍是不敢擡頭看他的眼睛,只低了頭答道:“對啊,你要一起去麼?”夏夜道:“你剛纔不是端了飯菜過來嗎?你也還沒吃飯吧?不如我們一起吃吧,吃完你再去。”
秦小梨聽夏夜如此說話,心下一喜,擡眼看了看夏夜的神色,見他面上平靜,似乎並沒有生氣,才拍手道:“好啊好啊,我們一起吃,飛絮,快點蠟燭。”
燭光下,秦小梨看着夏夜那愈發絢麗俊美的臉,心不在焉地扒着面前的飯碗,腦海中盡是回憶着不久前她的脣接觸到他的臉時,他那帶着梔子花香的肌膚光滑如緞般的觸感,她覺得簡直比她自己的皮膚還要滑膩細嫩,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盪漾。
夏夜注意到了秦小梨目光中的灼熱與喜悅,不動聲色地,他說道:“令尊這麼晚回來,一定是很累了,要好好休息纔是,你明天再去看他也可以的。”
秦小梨道:“沒關係的,我爹爹沒有早睡的習慣,每晚都在書房裡待到很晚呢。”
夏夜心中一動,道:“那好,你先去吧,我今晚就不去打擾令尊了。”
秦小梨一愣,道:“爲什麼?”
夏夜道:“深夜叨擾,多有不便,反正我在這兒已經住下了,明兒再去也一樣。”
秦小梨想了想,也覺合情合理,便道:“那好,我先走了,你早些歇息”,便放下碗筷出門而去。
夏夜望着窗外那剛剛升起的一鉤新月,不自禁地按了按腰間的劍柄。飛絮已經收拾了碗筷出去了,夏夜脫下了靴子,坐到牀上,指風一聚一掃,桌上的兩根紅燭便已熄滅,她伸手放下錦帳,便端坐牀上暗自調息。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夏夜復有下牀,整好衣衫,從懷中取出一塊黑色面巾蒙在臉上,伸手推開窗戶,一動身形,便悄無聲息地從閣樓的窗口掠了出去,一路穿花拂柳,徑向山莊的東首奔去。昨天她剛到孤明山莊時,秦小梨已帶她在整個莊內大致轉了轉,她清楚地記得秦小梨說東首正中的那一間房子便是她父親的書房,而挨着的一間則是她父親的臥房。
秦小梨當時說的時候不過是爲了向夏夜炫耀一下她父親的博學多才,書房藏書如何豐富罷了,並未想到其它,然而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夏夜卻是清楚地記下了這個書房的位置。
此刻雖然是在月色暗淡的夜晚,卻也毫不費力地直接尋到了這裡,夏夜隱在一株花樹之後,看那離自己約有三丈遠的書房,匾上“文淵閣”三個燙金的大字在微微的月色下閃閃發光,目光看向窗口,果然有燭光射出,他果然還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