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生?
我直覺地轉頭去看宋一弦,他搖着腦袋一臉明所以的樣子,表示不是在叫他。
那麼……
是景盛?
我又轉頭去看景盛,他坐在牛車裡,面無表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認識那婦人。
剛纔出聲的那個婦人在這時候越過我和宋一弦,直直地朝着景盛所在的方向走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我分明看到她那雙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淚水。
“鐵生,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她看起來六十多歲的樣子,一頭長髮挽在腦後,業已花白,臉上也掛滿了黑斑和皺紋。
不過,從她的五官隱約能看出來,她年輕的時候,應該很漂亮。
婦人直勾勾地看着坐在車裡的景盛,而景盛卻像是根本就沒看見她似的,只顧着對我和宋一弦說:“走。”
我和宋一弦面面相覷,雖然不知道其中緣由,卻也是乖乖地朝他走了過去。
婦人在這時候淒厲地哭了起來:“鐵生,我知道你恨我們,可是……老趙他,他日子已經不多了。你就、就不能進去看看他嗎?”
景盛的目光,終於落在了她身上,他的眼神中似乎蘊藏着什麼洶涌的情緒,又像是什麼都沒有。
“你認錯人了。”
拋下這五個字,景盛便再也沒有看她。
可那婦人卻不肯死心,一直死死地抓着車扶手,怎麼樣都不肯離開。
最後,還是我於心不忍:“大娘,他真的不叫鐵生。”
她還是直勾勾地看着景盛,哽咽着道:“他原來也不叫鐵生,鐵生是老趙給他起的名字,他是我們花了五百塊錢,買來的……”
她的話,驀地讓我聯想起之前景盛跟我說的,他的身世。
我有些驚詫地轉頭看向景盛,卻見他只是擡頭望着空中的那一輪殘月,又淡淡地重複了一遍:“你認錯人了。”
接着,他也不顧那婦人的反應,直接對宋一弦吩咐:“走。”
“可是……”
宋一弦爲難地看着女人抓着車扶手的手,應該是怕忽然驅車會把她帶倒在地,而且,她哭着求我們不要走的樣子看起來確實可憐。
景盛終於擡起眼,掃了那女人一眼:“你們用這法子騙了多少人了?”
婦人聞言,有些無措地看向他:“啊?”
景盛擡頭望進那婦人的眼裡,忽的輕笑了一聲:“這村子裡已經很久沒來生人了吧?你的眼神,出賣了你。”
那婦人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下一秒,她忽然一頭撞在了牛車上,整個身子蜷縮在車輪邊,大聲地哀嚎起來。
那聲音聽起來氣勢如虹,一點都沒有之前那股“虛弱”的樣子。
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在第一時間從屋子裡衝了出來,手裡頭還拿着鋤頭。
看清現場的情形,他卻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去查看那婦人的傷勢,反而一鋤頭攔在了牛車前,顯然有備而來。
“你們說,這件事要怎麼了?”
男人一臉橫肉,看起來如同凶神惡煞一般。
宋一弦被嚇得縮了縮脖子,他看了眼還縮在地上的婦人一眼,小聲道:“這……這可跟我們沒關係,是她自己……”
“什麼?!”男人一聲厲喝,“你的意思是,我娘自己撞破了腦袋,還賴地上想要訛你們嗎?!”
宋一弦弱弱地回:“本、本來就是……”
“小子,你有種再說一遍!”
那男人頓時齜牙裂目,掄起鋤頭狠狠地錘了牛車一記,“哐啷”一聲,牛受到驚嚇,往前跑了幾步,差點把那男人撞翻在地,好在宋一弦足夠熟悉牛性,三兩下把它安撫住了。
這一回,那男人更囂張了:“好啊,撞了人不認賬,還企圖連我都撞!你們給我等着!!”
說着,他不知道從後背拿出一個什麼東西就往空中射了出去,剎那間,半空中冒出一團火紅的亮光,把整片地方都照了個透亮。
沒過一會兒,從四周圍涌上來一羣人,一個個手裡都拿着農具,把我們三個圍得水泄不通。
男人見狀,扶起躺在地上的婦人,把她抱在懷裡,開始大哭:“大夥兒來給評評理啊!這三個人大半夜來借宿,我娘見他們可憐就同意了,沒想到這三人心懷不軌,見我娘戴着金鍊子就搶了去!我娘想要去奪回來,他們就動手了!可憐我的老孃啊,現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真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能顛倒是非信口開河的人,我頓時張口結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宋一弦也是一副呆愣愣的樣子,看起來比我沒有好多少。
倒是景盛,從頭到尾就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趙哥,你放心!你家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們不會坐視不理的!”
“對!你們要麼賠錢,要麼就等警察來抓吧!!”
被叫來的這羣人,看起來都是年輕人,和眼前這個正在耍無賴的男人差不多年紀。
我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這個村子這麼落後,年輕人通常都會選擇外出打工,現在也不是年關,而這些人……
我們這該不會是遇到了專業團伙了吧?!不然,這一切也太湊巧了!
我腦子裡忽的閃過這個念頭,有些心慌地轉頭看向景盛,卻見他慢悠悠地摸出一支菸來,從容不迫地點上。
那幾個年輕人見他這樣,不約而同地上前圍了一圈,其中一個走到景盛面前,惡狠狠的拎起他的衣領:“小子,你看起來很囂張啊?”
我的心,頓時被提到了嗓子口,剛想出口問他們到底想怎麼樣,卻見景盛丟掉了手中的煙,輕笑着道:“不是看起來,我確實很囂張。”
說着,還不等拎着他衣領的男人開口,他倏地伸手捏住了對方的手,幾乎是同時,我似乎聽到了骨骼被捏錯位的聲音。
那男人立刻哀嚎起來:“啊!!我的手我的手……”
周圍那幾個,顯然也是外強中乾的貨,一見這陣仗,居然沒一個敢出頭的。
景盛冷笑了一聲,驀地鬆開了手,那男人卻還是大叫,疼得就差沒倒在地上打滾。
在場的,一個個都面面相覷,大概是怕了景盛身上那股狠厲勁。
景盛終於緩緩地從車上站了起來,轉頭看向剛纔誣陷我們的那對母子:“趙長生,除了坑蒙拐騙偷,你還會什麼?”
他本來就高,現在還站在車上,那姿態,就跟睥睨天下,如王者降臨一般。
之前還在耍橫的男人顯然是被景盛的氣勢壓了下去,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景盛不屑地嗤笑了一聲,環顧四周,一個一個點名。
“不只是你,我還知道李水牛、鄭旺財、朱鵬發……”
景盛眼睛都不眨地報了一連串名字,我數了一下,剛好和圍着我們的這些人,人數一致。
“你……你到底是誰?!”
問話的,是一個個子稍小的男人,景盛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略顯清冷的目光依舊落在那對母子身上,隨後輕輕吐出三個字來:“趙鐵生。”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一個個瞠目結舌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輕輕問了一聲:“鐵、鐵生?鐵生哥?真的是你嗎,鐵生哥!”
景盛還來不及回答,之前一直“昏睡”不醒的婦人,卻在這時忽的開了口:“不!鐵生早就死了,他不是鐵生!他是冒充的!”
可是,仔細聽,她說話的時候,分明有些顫抖,這說明,她自己都是不確定的。
景盛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徑自跳下車去,彎下腰與她對視:“後悔嗎?翠姨,我猜你現在是不是有一種天堂有路偏不去,地獄無門硬闖來的感覺……”
那一聲“翠姨”剛剛出口,那婦人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裡不住地喃喃着:“你……你……”
“沒錯,是我,那個被你親手推下懸崖的趙鐵生。”
那婦人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緊接着身子止不住地抽搐起來,到最後竟是厥了過去。
景盛從容地撩起袖管,一副準備大幹一場的架勢:“你們是一個個來,還是一起上?”
一羣人,面面相覷,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一句:“長生,既然是鐵生哥回來,這就是你們的家事,我就不參合了!”
說完,那人飛也似的溜了,緊接着又有幾人如法炮製,跑得一個不剩。
“一羣貪生怕死的孬種!”趙長生看着他們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聲。
景盛挑眉看了他一眼:“你不孬,你來?”
趙長生一聽,嚇得頓時癱軟在地:“不……這個……鐵、鐵生哥,你、你回來怎麼也不打聲招呼,我、我好去接你呀。”
“我來,本不想找你們麻煩,是你們不讓我走。”
“怎、怎麼會!要是早知道是鐵生哥回來了,借、借我娘倆幾個膽,我們也不敢呀!”
“怎麼?你孃的金鍊子不想要回去了?”景盛嘴角勾着冷笑,逼近他,“長生,家裡居然已經富得可以買得起金鍊子了?”
“鐵生哥,那是我胡扯的!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了我們娘倆這一回吧……”
我不知道趙長生爲什麼這麼怕景盛,可是,看他吃癟的樣子,莫名讓我覺得很爽。
他們母子這樣訛人,肯定不是什麼好人,怪不得剛纔景盛執意要走。
景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舉步向我這邊走來,看樣子是不打算和他們繼續糾纏下去了。
可是,他剛剛轉過身來還沒走幾步,那趙長生就忽的站了起來,舉起手裡頭的鋤頭,照着景盛的頭就這麼打了下來。
“小心!!”
我和宋一弦不約而同的出聲提醒,可卻還是沒有趙長生的動作快。
景盛險險躲了一下,只躲過了腦袋,卻來不及完全躲過。
那一鋤頭,狠狠地落在了景盛的肩頭,他的白色襯衫一下子就被血液染成了紅色。
景盛悶哼了一聲,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