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爺爺似乎像觀察夠了,一把將手中的肉瘤丟在了地上。他用腳使勁的踩下去,如同炸裂開一般,肉瘤中的血水噴了出來。空氣中瀰漫的臭味頓時更加濃烈起來!
“不用等明天了,張家、李家和夜家的,叫齊人手。我們今晚就去挖沈紅衣的墳。當場給我把它火化掉。我倒要看看,她還敢怎麼作祟下去!”說完爺爺便率先走了出去。
不久後,他又走了進來,端來一碗水讓我喝下去。周圍的長者臉色大變,剛想要說什麼。但爺爺卻嚴厲的看了他們一眼。立刻,所有人都將跑到喉嚨口的話嚥了下去。
我斜着眼睛看了看,那碗清水之上漂浮着幾片黃表紙的灰燼。貌似很不衛生的模樣。肚子還痛的要命,我當然不願意喝。
爺爺纔不管我的意願,捏着我的鼻子就朝我胃裡灌。
說來也奇怪,清水流過的地方,頓時一種清涼的感覺滲透進了五臟六腑。胃部噁心抽搐的痛苦頓時停止了,但全身還是虛弱無力。爺爺找了村人將我擡到竹轎上,一行上百人一邊灑着黃色的紙錢,一邊朝亂墳崗走去。
那一天,是農曆的五月十三,黃曆上寫着,忌火葬。
屋外早已是月上中庭的時間,偷偷看了眼手腕上的電子錶。居然已經11點過了。
偏遠荒涼的夜村,就像個大大的墳場。一百多人拿着火把如同遊魂野鬼般走在小路上,形成了一道長達三十多米的長龍。我坐在轎子上,越是靠近那亂墳崗越是恐懼。
心底深處,隱隱有一絲疑惑。那隻女鬼究竟爲什麼會找上我呢?十歲的我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但想一想自己身旁一直都有生怪異的事情,又覺得它找上我,似乎變的無比合理了。
其實自己和她應該能相安無事的,至少一直以來它都對我無害。可今天不同,它在憤怒,它恨不得將我撕碎。我甚至能感覺到午夜黑暗中,整個村落上空瀰漫着的怒氣。隨着亂墳崗的不斷接近,那種怨氣以及狂怒更是難以掩蓋。
不光是我,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從亂墳崗中傳出的怨氣。膽小的人甚至在瑟瑟抖。
終於來到了亂墳崗前。
“小夜,你指一指,你是在哪裡看到的沈紅衣的鬼魂?”爺爺站在亂墳崗的分界線前,回頭看了我一眼。
“在哪!”我畏畏縮縮的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那棵枯樹。那株乾枯的早已死掉的大樹,枝椏非常猙獰,如同一雙恐怖的手直愣愣的伸向天空。
隊伍前端的長者打了個冷顫:“不錯,三十多年前,沈紅衣和她女兒就是被埋在了那棵樹下。”
“挖!”爺爺大手一揮。
上百人拿着鏟子、鋤頭等工具走了上來,悶不作響的便開始挖掘起來。不久後便挖到了一層石灰。
“那層石灰是用來消毒的,應該離屍骨不遠了。”站我身旁的一個長者喃喃自語道。
可沒想到,挖開那層石灰後,挖掘工具打下去居然紛紛出震耳欲聾的金屬碰擊聲,甚至濺出了道道火花,原本鬆軟的泥土莫名其妙硬的如同大理石。絲毫沒有心理準備的村裡人痛的手不住的麻。
還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突然一陣陣的地動山搖,整個亂墳崗都劇烈晃動起來。老樹的枝椏不斷掉落,其中一些正好砸在了村人的頭頂上,頓時有好幾個人被砸的頭破血流。
地震了?
我迷惑的看着四周。
“鬧鬼了,救命啊!”周圍不知道是誰先害怕的大叫起來,頓時,如同瘟疫蔓延一般,恐懼開始向四面八方輻射。所有村人都丟下了手中的工具,四散着、恐慌的喊叫着,全都拔腿就想逃出亂墳崗。
“胡鬧,都給我滾回來。誰跑掉,明天就族規處罰。”爺爺大吼一聲,由於上千年來夜村的封閉,族長積威強大。這一吼之下原本慌亂的人羣竟然都停住了。
爺爺滿意的點了點頭,只見他慢吞吞的從身上掏出一張黃表紙,上邊亂七八糟的畫着些看不懂的鬼畫符。只是符上文字鮮紅如血,而且筆畫怎麼看怎麼覺得有一種怪異的不規則。
他將鬼畫符輕輕的貼在了枯死的樹幹上,頓時,原本不斷晃動的天地全都平靜了下來。如同金剛石一般堅硬的那層土也紛紛往下陷,露出了一個極大的土坑。
“哼,不過是個孤魂野鬼罷了。”爺爺冷哼了一聲,視線隨後停留在了土坑中。
我至今也不明白他那些鬼畫符出於什麼原理,隨着年齡的增長,自己對鬼神的存在也越來越難以相信。許多年後,自己也曾用科學的方法試着嘗試去解釋過。不過那就是後話了。
總之我努力的揚起頭,看着坑裡的事物。等看清後心髒就涼了一半。
坑中,兩具白生生的骨頭緊緊的擁抱着。骨骼大的屍體用力的抱着骨骼小的。屍骨周圍凌亂的散落着已經腐化的衣服。就算屍體早已沒有了皮肉,可依然能看出那兩個人死亡前的痛苦和絕望。
那株枯死的老樹,它的根系如同盤絲一般牢牢的將兩具屍體包裹了起來。三十年的時間本來應該留下些皮肉的,不過那些皮肉**後全都當成了枯樹的養分。最後只剩下了難以分解消化的骨架。
“把骨頭全部揀出來燒掉,記住一根骨頭都不能少。”看着坑中那兩具頭骨上空洞的眼眶,爺爺嘆了口氣。
命令被嚴格的執行,所有的骨頭拿上來拼湊後放在了地面上。然後升起了一把火。爺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村人將骨頭丟入火中焚燒。骨頭在火裡出輕微的炸裂聲,然後一根一根的碳化,化爲灰燼。
我也睜大眼睛看着,不知過了多久,猛然間現那堆火焰竟然變成了沈紅衣的模樣。她披散着長長的頭,猙獰的衝我張開血盆大口,她的口中是滿嘴的尖牙。
她,向我撲了過來。
“小夜,你違背了諾言,你讓他們燒了我。”沈紅衣滿臉長滿了癩蛤蟆的皮,尖叫着。
“你違背了諾言。我要吃了你。”她很快就撲到了我的跟前。
“小夜,你怎麼了?”身旁的老爸用力拉了我一把。我這纔回過神來,眼前哪裡來的沈紅衣,撲到面前的不過是一團煙霧罷了。
事情,似乎是結束了。畢竟那隻厲鬼的屍骨也已經化爲了灰燼。
可於我而言,卻遠遠不是尾聲。從那天以後,我就不斷的聽到沈紅衣被焚燒後的悽慘尖叫聲,她一直在重複五個字。
“我要吃了你。”
我的精神簡直就要崩潰了,每天都怕的蜷縮在牆角瑟瑟抖。就算是經驗豐富的爺爺也沒有太好的辦法,直到有一天,他領了一個女孩來到我面前。
那個女孩似乎只比我小一歲,穿着一身紅色的衣裙。她的臉孔精緻無比,眼眶裡烏溜溜的大眼睛彷彿透着一股滲透靈魂的能量。女孩美的難以形容,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
“小夜,這是你的守護女。她會一輩子跟着你,保護你!”爺爺的臉上滿是嚴肅。
我擡頭看了那女孩一眼,那絕麗的臉孔卻嚇得我險些暈死過去。這女孩,儼然就是厲鬼沈紅衣的縮小版。
從此後,那個令我無比恐懼的守護女就寸步不離的守在了我身旁。直到我離開了村子爲止。
不過自從有了她的守護,沈紅衣的聲音再也沒有在我腦海裡迴盪過。
沒想到,那次恐怖到在我心底深處留下深刻傷害的經歷,回頭想想,已經過去十年了。
有人說,灰姑娘如果沒有變成公主,她可能會變成一塊石頭。
因爲,有一些東西註定會失去,註定一天不如一天。
比如美麗,例如一個自信的來源完全是仰仗容貌的美麗的女孩,當容貌日漸退色的時候,就得尋找另一種東西來代替它。比如很好的生活品質,比如豐盈的精神世界,那最好是一遭擁有,便再不消失的東西。它的永恆,就是自信的基礎。
一不小心扯遠了,你好,我是夜不語。
有時候我總是在想一個問題。如果這世界上沒有我,或者從來就不曾有過我,會變成怎樣呢?想來想去,卻得到了一個很有趣的答案。沒有我,世界還是會好好的。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地球依然會以微妙的度自轉。
只是和我有過交集的人的記憶裡不會再有夜不語這個人的存在,他們的人生中沒有了我或許會更好吧。至少許多人就不會因爲被我牽涉入怪異的案子裡無端的死去。他們和她們會過着千篇一律的每一天,會念完書,會走進忙碌而冰冷的社會中,享受着一個禮拜兩天的休假,以及一年兩次的長途旅遊。
又或者沒有我,她們和他們依然會捲入怪異事件,死在其中。
扯遠了,但世事確實又是如此。許多問題都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似的沒有解。人生,畢竟是不能用任何或簡單或複雜的公式來提取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