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瞳事件已經過去整整一週了,死在女生宿舍衛生間的那兩個女生成爲了最後的死者。幾乎沒有人知道高二女生楚洋和這起事件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學生不知道,警察不知道,就連楚洋自己也不知道。恐怖的連續殺人案件成了一樁懸案,讓警察撓破了頭皮也無可奈何,而隨着殺人案的停止,此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一大清早,夜永咲用涼水洗了把臉,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忽然有點兒反胃的感覺。
昨天他去參加了君如海的葬禮,雖然那是他的摯友,但他所能做到的,也只是一直在旁邊默然垂首站着而已。君如海的母親已年近六十,卻失去了唯一的兒子,聽說她在聽說兒子死訊的時候就當場暈過去了,昨天更是嚎啕大哭,不成樣子。夜永咲看在眼裡,難掩悲慼。過去他經常去君如海的家裡玩,那位阿姨也待他很好,可是昨天,夜永咲就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他心裡發慌。
儘管黃璃說過,只是他想多了,這起事件並非因他們而起,但是夜永咲卻總有種感覺:一切原本都是不會發生的,但他們的到來,卻像是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儘管這種說法並沒有根據,夜永咲卻還是固執地想要往這方面想。這種想法折磨着他,卻又甩脫不掉。也正是因爲這樣,夜永咲纔會感覺心虛,面對君如海的母親之時,他總有種虧欠的感覺。
真是那樣嗎?夜永咲想着。原本,不管是辰英,還是君如海,他們都沒有遇到過靈異事件,但不管我走到哪裡,哪裡就會有靈異作亂,真的只是巧合?真的與我無關?還是說……雖然我沒有刻意引導,但那些靈異確實是被我所帶去的?
水龍頭滴滴答答向下滴着水,夜永咲合攏兩手,接了一會兒,在兩手之間形成一個小小的水窪。
還有,蘇凌也是,去年僅僅見了一面,但是他當時問我什麼來着?好像是有關於“死神”?夜永咲努力回憶着。還有永咭,在“荒林小屋”事件之前,她也應該沒有經歷過任何的靈異事件纔對,直到叫我一起去了那個村子……
兩年來頭一次,夜永咲對黃璃的說法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她說的是真的嗎?還是在掩飾着什麼?如果她在欺騙我的話,又是爲了什麼呢?她有什麼不想讓我知道——或是不能讓我知道的事情?
“永咲……你上完廁所了沒有啊?”
衛生間門口響起舞花音的聲音,夜永咲一愣,從心事中回過神來,手中的一掬水窪立刻散落,濺在陶瓷的洗臉池中,發出“啪啦”一聲。夜永咲趕緊咳嗽一聲,應道:“哦,已經好了!你可以進來了!”
花音也在外面答應一聲,但是卻沒有立刻開門進來。她和夜永咲之間一直都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矜持,儘管已經談了幾年戀愛,除了還差那一道界限沒有越過之外,其餘該做的事情也都做過了,但在某些小方面卻有着可笑的注意點。就比如說現在,一個人上廁所還沒有出來之前,另一人絕不會隨便進去,哪怕門沒鎖也不行。
夜永咲用毛巾擦乾了手,再一次看向自己在鏡子中的映像,突然產生了一種危機感!
如果他真的會給人帶去不詳的話,那麼花音呢?她會不會也有一天遭遇靈異?像是辰英和君如海那樣?不……不,仔細想來,自己和花音之所以會相識,之所以會走到一起,就是因爲十五年前的那次靈異事件。也就是說,花音也是已經經歷過靈異了。但這也並不代表她不會經歷第二次,而下一次,她又會是怎樣的命運?
夜永咲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轉過身體,拉開了衛生間的門。
“真慢啊……我上班要遲到了誒!”
花音就站在外面,不滿地嘟着嘴,然而下一秒,她靈秀的雙目就猛然睜大了。因爲夜永咲伸出雙手摟住了她,然後在她的脣上輕輕一吻。
“唔……”
僅僅是一啄而已,花音還沒有反應過來,夜永咲的面龐就已經向後退去。她呆立了一秒,然後臉上浮現出一抹害羞的紅霞,小聲嘟噥着:
“大、大早晨的,幹什麼呀……”
這個樣子的她顯得分外可人,夜永咲忍不住有種想把她推倒在沙發上大肆侵犯的慾望,但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強自把這邪惡的想法壓了下去。他指了指客廳的時鐘,笑道:“還不快進去?上班真的要遲到了哦!”
“呀!”花音這才反應過來,狠狠地瞪了夜永咲一眼,趕緊走進衛生間,把門摔上。夜永咲在外面嘿嘿笑了起來,大聲說道:“那我就先走了,午飯在那邊吃,不回來了。”
裡面傳來花音的答應聲,還帶着些火氣呢。夜永咲換好鞋,便開門走了出去。
“花音……”
他回頭看了一眼衛生間的方向,有些擔心地嘀咕着。
“千萬……別出事啊。”
“咔噠”一聲,客廳門被鎖上了。
夜永咲平素是坐公交車上班的,反正他在編輯部的工作時間比較有彈性,哪怕遲到了也沒什麼。要知道,由於老主編大人和善得很,平時也不多約束他們,副主編黃璃更是懶得管事,因此只要每星期完成工作,工作時間倒是挺隨便的。一開始,夜永咲還嚴格剋制着自己,堅持每天去上班報道,不過兩年下來,這股勁頭也就消磨得差不多了。比起和辦公室裡那些無聊的編輯們在一起聊天,還不如回家陪自己的花音妹妹親熱去呢。
今天也是,雖然早晨他應該是九點鐘就到的,但是吃早餐的時候多磨蹭了一會兒,等到了編輯部樓下,已經是九點一刻了。夜永咲慢悠悠地走過馬路,眼光一掃,卻發現了樓下停着一輛水藍色的跑車。這輛車他可是再熟悉不過了,不就是黃璃新買的那輛嗎?
果不其然,黃璃穿着褐色的小皮衣,就站在車子旁邊。但她並不是一個人,在她的身前,站着一個年級不大的少女,雖然離得還遠,看不清面容,但僅看火辣的身材,便也應當知道長相差不到哪裡去。夜永咲走近一些,發現她果然是一副清麗的容顏,雖然比起黃璃少了些成熟,但那種稚氣未脫的樣子也分外可愛。
只不過,夜永咲的視線只在她臉上略停一下就離開了,轉而移向上面。這個女孩的頭髮很長,卻並沒有像黃璃一樣紮成一束,而是披散開來,饒有一絲狂野的味道,而且——
那被風拂動的長髮並非是黑色,也沒有染成常見的黃色,而是……
白色的。
夜永咲眨了眨眼睛。
清風吹過,白色的髮絲柔順地飄揚着,可以確定絕對不是假髮。夜永咲一度認爲那是染出來的,但是走近些看,那白髮卻是從髮根開始就呈現純潔的白色,白得耀眼,完全沒有染髮的痕跡。
難道是天生的?
這個想法在夜永咲的心中晃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他拋到一邊。他聽說過很多自然的髮色,但其中似乎並沒有這種純白,老年人的髮色是銀白,據說還有某地人的髮色是灰白,但卻不存在這種純淨的白色,就像虛擬遊戲中的美少女一樣。
而現在,他也注意到了,黃璃和這個女孩並非是在平靜地交談,而是在低聲爭吵着什麼。儘管她們壓抑着聲音,卻還是有隻言片語隨風漏了過來。
“你說過,一旦找到就回去的!”
“你們只是發現了一點線索而已,並沒有真正確定它的位置不是嗎?”這是黃璃的聲音。
“那又如何,以前的你可是願意爲了這一點線索而東奔西走的,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
女孩的聲音也很清脆動聽,卻明顯夾雜了火氣。
“我……”黃璃頓了一下,說道,“我也有些事情,不能輕易放手的。”
兩個美女的爭吵自然吸引了很多路人,只不過她們身上似乎都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因而並沒有人駐足觀看,只是一邊走一邊留意而已。只有夜永咲愣愣地站在馬路邊上,不知道是上去和黃璃打個招呼好,還是趕緊走開比較好。不過,他馬上就不用煩心了。
那白髮女孩正要說些什麼,卻突然瞥見了這邊的夜永咲,她柳眉一挑,潑辣地罵道:
“死猴子,你亂看什麼?!”
……死、死猴子?
夜永咲沒想到自己會遭這無妄之災,他轉頭看了看,身後卻沒有別人了。夜永咲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像是在問:“說我?”
“不是你還有誰?”白髮少女氣道,“滾開!有多遠滾多遠!”
夜永咲當場就愣住了,這女孩火氣怎麼這麼大,連看一眼都不許?他剛想說點兒什麼解釋一下,黃璃卻看了過來。發現是他,她顯得有些驚訝和慌張,但還是不失禮貌地打了招呼:
“永咲,早上好啊。”
“哦,你早。”夜永咲點了點頭,不過他還是站在原地不動,搞不清自己是應該走過去還是立刻離開。不過黃璃緊接着就朝他招了招手,似乎要爲他介紹一下,夜永咲只好走了過去。
“嗯……我介紹一下,她是希凡,希望的希,平凡的凡,是我老家的……呃,朋友。”
黃璃似乎想了一下,纔想到這個稱呼,緊接着又向那個名叫希凡的白髮女孩說道:“這位是夜永咲,是我在這邊的好朋友。”
朋友……黃璃這麼一說,夜永咲可就想起來了。在幾天以前,他爲了君如海的事情找黃璃的時候,寧姐和聶霖告訴他,黃璃被一個白頭髮的女孩叫走了,想來多半就是這個名叫希凡的少女了。
希凡冷冷地看着夜永咲,似乎對他沒有什麼好感。不過夜永咲倒是覺得不該落了黃璃的面子,便勉強堆起一副笑容,伸出手去。
“你好,我……”
他話說到一半便僵住了,因爲希凡不屑地瞟了他一眼,緊接着就把頭轉到一邊去。對於夜永咲伸出來的手,她理都不理,自始至終抱着胳膊,壓根沒有和夜永咲握手的意思。
“呃……”夜永咲有些尷尬。
“小凡!”黃璃有點兒生氣地說道,“你不要這樣,人家是在對你表示好意!你好歹給點反應嘛!”
似乎是聽從了黃璃的話,希凡不情不願地轉過頭來,直視着夜永咲。正當夜永咲覺得這下可算能好好交流了的時候,她卻開口說道:
“拿開你的髒爪子,死猴子!你媽媽沒教育過你怎麼和高等物種對話嗎?!”
“……”
夜永咲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說完這句話,希凡便旁若無人地跳上那輛水藍色跑車,不顧黃璃的阻攔,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夜永咲可算明白那天寧姐爲什麼會生氣了。他突然覺得寧姐那點兒憤怒還算是輕的,要換做是他,一定要當場抽她倆大嘴巴!
“對……對不起。”
看着那輛跑車消失在這條路的盡頭,黃璃只好無奈地轉過身來,跟夜永咲道歉。
“哦,沒事,沒事。小孩子嘛,哈哈。”
夜永咲乾笑一聲,那隻伸出去的手到現在才收回來,在身側誇張地甩動兩下,以緩解他的尷尬。
他言不由衷,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如果不是黃璃就在旁邊,他一定會破口大罵。黃璃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只好又搖了搖頭,抱歉地說道:“那孩子從小被人寵慣了,沒怎麼和人好好交流過,其實她心地不壞的。”
是不壞……比那些殺人放火的強多了。——夜永咲悶悶不樂地想着。
“吶,走吧,我們該工作去了。”
黃璃招呼他一聲。兩人一起向着編輯部大樓走去,一路無言。
“嗯?”
即將進入門洞時,夜永咲卻好像突然感受到了一束充滿惡意的視線。他後背一涼,下意識地轉過頭去——
四周都是匆匆而過的行人,似乎並沒有人在注視他。
“怎麼了?”黃璃問道。
“哦,不……沒什麼。”夜永咲搖了搖頭,轉身進入了樓裡。
他沒有看到,一輛公交車駛過,露出了被遮擋在後面的人們。其中,一個穿着時尚的女孩俏立在人羣中間,露着玩味的笑容。
“……要開始了哦,你準備好了嗎?”
她輕聲自語,卻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某個聽不見的人。
她的頭上,戴着一頂黑色的鴨舌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