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一直在這裡等着我啊……
“是的,我已經把錢打到醫院的賬戶上了!”
夜永咲坐在那名醫生的辦公室裡,手中拿着一張銀行的匯款單子。
“你們覺得什麼進行手術合適呢?你是醫生,我得聽你的。”
那個男醫生似乎並沒有想到夜永咲能夠這麼快就湊到這樣一筆鉅款,但是銀行的單子是不會有假的。而且他是一名醫生,現在既然病人家屬都這麼說了,他自然也不會有意見。
只是他卻並沒有立刻作出答覆,而是拿起他那副眼睛戴上,從抽屜裡面掏出一張醫學光片,遞到夜永咲眼前。
“請您先看看這個,之前我在那邊遇見您的時候並沒有帶去,也怕病人知道了之後會喪失信心。我想,您只要看一下就可以明白了……”
夜永咲疑惑地接過那張醫學膠片,只看了一眼,瞳孔就驟然縮了起來。
“這個……是……”
他似乎看到了什麼極爲可怕的東西一樣,就連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是的,如您所見,這就是病人現在的情況。”醫生用一根手指扶了扶眼睛的鼻樑架,“老實說,我雖然行醫不過十多年,但看過的病例卻也不少了,只是這樣的情況……就算我說我有十成把握可以完成手術,只怕您也不會相信。”
夜永咲手中拿着那張醫學光片,默然無語。
簡直就像是,有一塊大石頭一直壓在她身上一樣,壓得她身體都變了形,壓得她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看着那上面詩音畸形的骨骼,夜永咲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直到走出醫生的辦公室,夜永咲的心裡也無法平靜。
詩音她……這麼多年以來都在承受着這樣的痛苦嗎?那樣的話,爲什麼每天還可以笑得那麼溫柔,那麼開心?爲什麼還要那樣照顧自己?明明不是應該由自己來照顧她的嗎?!
醫生說會盡力,但也只是聽天命盡人事而已。手術應該很快就會進行,只是……這樣的手術,真的能夠成功嗎?
“……不過,恐怕就算是做了手術,也治不好她的病的。”
現在想來,黃璃那個時候的確是這麼說的,她又是怎麼知道的?
夜永咲已經無力去想了。他晃了晃腦袋,只希望自己能夠更加清醒一些。
對了,詩音的那封信——
夜永咲連忙從懷裡掏出信封。不知怎麼的,他總感覺這信封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只是此刻也沒有多想,匆匆忙忙拆開信封,取出裡面的信紙,展開來看了一下。
“我不知道還能夠再見到你多少次,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機會能聽到你的聲音,但我可以肯定,至少此時此刻,我的心是屬於你的。一直以來,我都喜歡着你身上那種文雅的氣息,喜歡你明明很細膩卻故意裝作大條的神經,喜歡你看我的目光,也喜歡你對我說話時的溫柔。如果可以的話,能夠再聽你多說幾句話就好了……”
這、這封信——
夜永咲的手像剛纔看那張醫學光片的時候一樣打着顫。
這封信,和詩音給他的那封情書,上面的內容居然一模一樣!
難怪自己會覺得熟悉,自己今天下午才又翻到那封情書的啊!但是……爲什麼會這麼相像的?如果僅僅是筆跡和內容一樣的話也就罷了,但就連換行和落款位置都一模一樣!夜永咲當初把那封情書翻來覆去讀了不知多少遍,幾乎就連標點符號都記得清清楚楚!而這一封信……如果再放上些年頭,就和詩音當初寄給自己的那封情書分毫不差了!
這到底是……
夜永咲心中有什麼突然閃過,卻沒能抓住它。
去找詩音!現在就去!
夜永咲把那封信拿在手裡,就這麼朝着詩音所在的病房跑了過去。
當夜永咲推門進入詩音病房的時候,那位陸雨菁小姐原本坐着的位置上卻並沒有人在,而病牀上的詩音卻是轉過頭來看着夜永咲——她已經醒了。
“詩音……”
夜永咲纔剛剛說出這兩個字,詩音一眼看見夜永咲手裡的信,卻是嘟起了嘴巴。
“你已經看了啊?”
“啊……”夜永咲點了點頭。
“切……”詩音把頭扭到一邊,有點兒害羞地小聲說道,“好丟人……”
然而夜永咲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調侃她,而是側身坐在了她的病牀上。
“詩音,這封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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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詩音悶悶地應了一聲,“其實……其實我早就想和你說了,你、你一定會怪我吧?”
“什麼?”
“我知道的,我的病是怎麼樣的。其實,很早以前就有醫生告訴我,說我的病恐怕是治不好的……”
“那種話怎麼能——”夜永咲激動地吵了起來,詩音卻是瞪了他一眼。他頓時一窒,也只好不再做聲。
“但是我……我卻一直都沒有告訴你……你對我那麼好,我也喜歡你,我怕、怕說了以後你就會離開我……”
詩音說着說着,泫然欲泣,眼角溢出一滴淚水。夜永咲連忙拿出紙巾替她擦了眼淚,她現在就連哭泣恐怕都會有危險,夜永咲只好溫柔地哄着她,說自己並不在意。
“……所以,我才寫了那個,早就已經寫好了。”詩音看着夜永咲手中的那封信,說道,“我怕有一天,自己出了什麼意外……然後……”
“別亂說。”夜永咲用嘶啞的嗓音說着,趴下頭去,與詩音的額頭輕輕碰觸着,“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你也一定會得救,一定的!”
“呵……”詩音的口中傳出甜美的吐息聲,她笑了起來,“很多年前,也有人對我這麼說過呢。”
“嗯?”
詩音輕聲開口,講述起來。
“還記得那天我們看到那個關於地鐵爆炸案的報道,我被嚇着了嗎?其實……十五年前的那次地鐵爆炸案,是我親身經歷的。”
“什麼?”
夜永咲擡起頭來,用驚訝的目光看着她。
“那個時候啊……我被埋在一堆亂石磚塊下面,都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活下來。但是我身邊有一個小男孩,他一直鼓勵我,給我講故事聽,還說會一直陪着我。我小的時候是那種特別不愛說話的女孩,直到那一次以後,我也開始像他那樣,變得喜歡和人聊天,對人溫柔一些。原本他沒有被壓住,可以逃走的,但是他沒有,他真的一直陪在我身邊,直到救援人員把我們都救出去……”
詩音後來還說了什麼,夜永咲卻是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了。
一直陪在你身邊?沒有逃走?
不對,不是這樣的!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他怎麼可能沒有逃走?!
夜永咲的腦子裡突然猶如一團亂麻一樣。究竟哪裡不對,他也說不清楚!但是他的心中就偏偏有個聲音在重複着這兩個字,不對!
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沒錯,那個男孩應該是逃走了的!他沒有遵守和女孩的約定!明明是隻顧着自己逃走了!就連回頭都沒有!更沒有叫人來救那個女孩!
就是這樣的!
夜永咲突然一把掀開詩音的被子,在她的驚呼聲中扯開她的病號服,還不等她反抗,夜永咲就已然看到了她手臂上的那個淺淺的印記。
沒錯,雖然已經淺到了幾乎注意不到的程度,但夜永咲還是一眼就在那個位置找到了它。
那淡粉色的,擁有着不規則的形狀,猶如寄生蟲一般的印記。
“幹什麼啊!”
詩音紅着臉把衣服拉好,一臉驚慌地看着夜永咲。
“這是什麼?”
“啊?”
“我說你胳膊上的那個東西,那是什麼?”夜永咲低聲問道。
“……是胎記啦。”
詩音如實回答着,同時小心地注意着夜永咲的表情。
“是不是很難看?以前還要更難看的……後來做了些處理,就成了這樣,一般看不出來的。”
難怪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過……
夜永咲向後退了一步。
“你那一封的話……我記得堆放在五年以前的那一摞。沒錯!應該是至少五年前的了!”
“那麼,施主是欲以這世間爲真,還是欲以那夢境爲真?是欲留在這世間,還是欲前往那夢境?”
“簡直就像是,有一塊大石頭一直壓在她身上一樣,壓得她身體都變了形,壓得她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此乃因果而已,待你何時消了那因,這果自然也再無從談起。”
“其實,真正重要的並非你是莊周,還是蝴蝶。而是你想做蝴蝶,還是想做莊周……”
……蝴蝶,還是莊周?
是的,夜永咲終於明白了。一切的因都是由自己引起的,所以纔會有這樣的果。而如果自己消了那因,這果自然也就不會出現於此!
夜永咲看着病牀上的女孩。
她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夜永咲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蝴蝶,還是莊周。但正如黃璃所說,那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如果他想要救這個他摯愛的女孩,他做不了蝴蝶,只能做莊周!
夜永咲沉默良久,一直到去幫詩音打熱水的陸雨菁都已經回來了,他還在那裡默默地站着。
“我要出去一下。”
最後,他俯下身子,對那病牀上的女孩輕聲開口了。
“放心好了,回來以後,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詩音有些蒼白的臉龐上,浮現出了一絲幸福的笑容。
“我知道的。”
夜永咲點了點頭,收起那封信,囑咐陸雨菁好好照顧詩音,便大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過了今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夜裡十一點四十分,夜永咲從出租車上下來,他的面前是1號線的地鐵始發站,靈仙湖站。
他靠着牆走進地鐵站裡,卻發現這裡不知爲何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包括車站的工作人員。
不知爲何?
“呵……”夜永咲輕聲笑了起來。
並非是一個人都沒有的。
是的,就在那兒,在他夢中已經看慣了的地方,有一位老婆婆就坐在那裡。她穿着一雙布鞋,藍黑色的褲子,破舊露着棉花的外套上打滿了在這個年代已經很難見到的補丁,再往上,頭上戴着一頂灰白棉帽。老人枯乾的面容上,一雙皺着的正用渾濁的目光看着他。
渾濁,卻也慈祥的目光。
夜永咲露出了笑容,向那位老人走過去,蹲下了身體。
“婆婆,您真的一直在這裡等着我啊……”
一老一少兩人就這麼對視着,許久,夜永咲像他曾經的那個時候一樣,畏怯着開口了。
“……對不起,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