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夜晚的風涌動着燥熱。
踏上濟南這片曾經無比熟悉的土地,如今卻有些陌生。曾經校外荒涼的小樹林,如今早已被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所取代,來來往往的人羣穿梭在燈火通明的大街小巷,大多是三三兩兩的學生,其中不乏一些摟摟抱抱的情侶,彷彿對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
隨便找了一家露天的燒烤店坐下來,大口喝着那涼透全身的冰鎮啤酒,卻再也找不到大學時的那種感覺。幾年的時間,我在全國的每一個省市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跡,而今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一杯接一杯的啤酒下肚,視線終於開始變得模糊,眼前的一切彷彿都只是一場夢,只有左手腕上手鐲傳來的陣陣冰涼宣示着現實的存在。半醒半醉之間,記憶的閘門緩緩打開,思緒隨時間倒流到我初入大學的那一年……
我的名字顏梓嶠,生活在山東省的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雖說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山東人,我卻生了一副弱不禁風的摸樣,與人們印象中的山東大漢絲毫不沾邊。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天生有些膽小,骨子裡卻滿是倔強,我以這樣的狀態一直生活了十九年,直到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開學的前幾天,我老媽特地去村裡的“劉師傅”家給我求了一張“平安符”,還鄭重的對我說:“小嶠你從小體弱多病,如今就要離開我們去外面上學,一定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這是劉師傅給你的平安符,要時時帶在身上。他還特意讓我囑咐你,在外面遇到什麼怪異的事情時,就打開這張平安符……臨走前去劉師傅那裡道個別吧,你小子別給忘了。”
我老媽很迷信,經常弄一些神神秘秘的東西。其實我媽在我出生之前並不這樣的。這一切的一切,還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我媽懷着我的時候。
那時的農村還很落後,能住上磚房的都是些有錢人,大多數人家住的都是土坯房。不像現在的水泥森林,那時村子裡的各種草木遍地都是,這也爲蛇,也就是我們那方言中的長蟲提供了棲息之地。
那一天的中午十分燥熱,我老媽正躺在涼蓆上午休,隱約聽到“嘶嘶”的聲響。起初她沒有放在心上,可後來這聲音越來越大。我媽睜開眼循着聲音望去,只見屋樑上懸掛着一條青黑色的大蟒蛇,嘴裡還在不停的吐着信子。我媽被嚇到了,一時間不知所措,可我爸此時不在家裡,我媽就急忙喊來在旁邊屋子裡的爺爺。
我爺爺年輕時當過兵,做事十分的狠,就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連村支書都要敬他三分。看到屋樑上的大青蛇,爺爺二話沒說,抄起屋外的鐵杴就朝着青蛇揮了過去,一下子把它拍在了地上。爺爺眼疾手快,拿起鐵杴使勁向蛇頭鏟去。這青蛇也不知道有多少年頭了,皮厚的很,爺爺用上吃奶得勁才把蛇頭剷下來一半。斷了一半頭的青蛇竟然拼命掙扎着想要逃跑,尾巴直接把屋子裡的椅子一掃而倒。我爺爺哪裡肯放他走,揮着鐵杴追了上去,這次乾淨利落,一下子把那連着的一半蛇頭鏟了下來,身首異處的青蛇掙扎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能逃過死亡的命運。
擦了擦臉上的汗,爺爺這才仔細觀察起這條青蛇來。這條青蛇可真大,青黑色的花紋佈滿了全身,得有兩米多長,怪不得用鐵杴鏟不動呢。更加詭異的是蛇的眼睛竟然睜得圓圓的,滲出了黑紅色的血液。青蛇的樣子雖然詫異,爺爺還是把蛇身掛在了樹上,用他的話說這叫做殺一儆百,以後別的蛇也不敢再來了。可我爺爺怎麼也沒想到,他今天殺的蛇會給自己乃至我們全家帶來禍端。
或許是冥冥之中早已經註定了吧,我們全家的命運,從此之後都因爲這條青蛇發生了改變。
農村人喜歡看熱鬧,沒多久全村人都聽說我爺爺鏟死了一條大青蛇,紛紛到我家來觀望,其中就有劉瞎子,也就是後來我老媽口中的“劉師傅。”劉瞎子是幾年前流浪到我們村子的,之所以叫他劉瞎子,是因爲他兩隻眼睛都不太靈光,看東西看不清,走路跌跌撞撞的,並不是真的瞎。至於他來自哪裡他不曾對別人說過,也就沒有人知道。村裡人看他挺可憐的,加上他會些請神送鬼的本事,也就收留了他,把村子南邊一間廢棄的小屋修葺了一下,讓他安頓在了那裡。平時但凡有小孩子招惹了什麼不乾淨的“髒東西”,或者是小孩“掉魂兒”了,都會送到劉瞎子那裡去。但劉瞎子平日裡嗜酒成性,喝醉了就滿村子耍酒瘋,因而大家除了偶爾找他幫忙、逢年過節給他送些東西也就沒有其他什麼交集。
劉瞎子盯着死去的青蛇許久,長嘆了一口氣,“唉,你們惹上**煩了,這青蛇本來快要成精的,被你們壞了肉身,怕是要報復你們啊。”我爺爺是個堅定地無神論者,本來就對劉瞎子挺反感的,聽劉瞎子這麼一說更是火冒三丈,立即要趕劉瞎子走。當時我媽雖然也不信這些神鬼的事情,但對人還是很禮貌的,趕緊去拉要轉身離開的劉瞎子,嘴裡還不斷賠着禮,爲我爺爺剛纔的話道歉。
劉瞎子也是一副倔脾氣,此刻也被我爺爺氣得不輕,不過還是給我媽留下了一張符紙,說:“怕是這青蛇晚上會來複仇,這張符你拿來護身吧。這個顏老頭,哼,早晚有他受的”。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我媽雖然也不信這些,可看那蛇也感覺挺邪性的,再說在身上放張符也沒什麼害處,也就隨身放在了口袋裡。
我媽此刻還不知道,正是她的以禮相待才讓本打算坐視不管的劉瞎子給了這張符,而正是這張符救了我們一家的命,也纔有了我以後的故事。
這天晚上,天氣格外的熱,我媽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對我爸說:“我這心裡怎麼這麼不安寧呢,老是覺着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我爸下班回來後也知道了這件事的經過,不過也沒放在心上。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淌,已經是凌晨三點點。我媽後來回憶這件事時,仍然十分清晰的記得當時的時間,因爲她剛好聽到屋內的掛鐘敲了三下。那時候還沒有手機,也沒有現在各種各樣的鐘表,因而一般每一家都有一個掛在牆上的擺鐘,每到整點都會敲響。
“嘶嘶,嘶嘶”,似有似無的聲音打破了黑夜的寂靜,並且越來越清晰,如同令人毛骨悚然的催魂曲,讓我媽本已焦躁的心更加不安起來。我爸也聽到了這聲音的異樣,開燈想要看看是什麼在驚擾他休息。
“啪”地一聲,燈亮了,昏暗的燈光照亮了不大的臥室,我爸四處尋找,卻再也找不到聲音的來源。本以爲是虛驚一場,屋外卻又想起了腳步聲,這麼晚了,除了我爺爺在家裡還會有誰呢?“茲拉”一聲,燈泡竟然也不合時宜的壞了,四周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爹,是你嗎?”我爸在黑暗中詢問着,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突然“砰”的一聲,臥室的門被踹開了。這天晚上的月光格外明亮,透過屢屢月光,在黑暗中踹開門的竟然是我爺爺。“爹,你怎麼了?”我爸走上前去,卻沒注意到我爺爺此時那張青黑色的臉和那猙獰的表情。
“啊……”我爺爺此時力氣大得很,竟然一下子將我爸壓在了身下,身子扭曲着,在夜色的烘托下宛如一條青黑色的大蛇,將鋒利的牙齒伸向了我爸的脖子,而我爸則拼命地用雙手阻擋着。我媽此刻被嚇傻了,呆呆的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什麼。
“快來幫我”,我爸顯然快支撐不住了,一聲呼喊將我媽從愣神中喚醒過來。別說我媽此刻還懷着我,就是平時的力氣,也肯定壓制不住我的“爺爺”的。忽然我媽想到了劉瞎子白天時給他的符紙,也不管有用沒用,一下子拍在了我爺爺的頭上。
說來也怪,我爺爺悶哼一聲,就軟綿綿的倒了下去,只見從我爺爺身上冒出一團黑煙,漸漸地化成一條蛇形,飄在空中的蛇影惡狠狠地看了我媽一眼,接着一團黑氣分爲兩半,一半撲向了已經昏迷的爺爺,另一半撲向了我媽,我媽來不及躲閃,直接昏倒過去……
無論怎麼呼喚,我媽始終是不醒,這可急壞了我爸。雖然我爸平時也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可今晚發生的一切讓他知道這世界上還有許多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天剛一亮,我爸就跑到村南頭去敲劉瞎子的房門。劉瞎子倒也痛快,沒計較我爺爺對他的無禮,跟着我爸回來了。
看了我媽和我爺爺的症狀,劉瞎子的臉越發陰沉。“劉師傅,你可一定得幫幫我啊”,對於這種事情,我爸實在是沒轍了。
“沒想到這條青蛇這麼頑固,看來是要同你們魚死網破啊”。
“你是說,昨天晚上害我們的是那條死去的青蛇?”我爸驚訝的長大了嘴巴。
“正是,”劉瞎子一邊說一邊從身上掏出了幾張符紙和一支毛筆,“昨天晚上它已經被我那張鎮鬼驅邪符打傷,現在你去買些硃砂,再弄些乾淨的泉水來,今天晚上我就作法收了它。”說完點燃了一張符紙,嘴裡還唸了幾句我爸聽不懂的話,將符紙的灰燼丟進碗裡,讓我爸給我媽和爺爺喝下。說來也怪,喝下符水後,我媽和我爺爺陸續都醒了。我爸對劉瞎子更是信服,趕忙按照劉瞎子的要求去做。
臨進傍晚,劉瞎子用硃砂寫了符,貼在了房子的四周和窗戶上,只有門上沒有貼,我爸問怎麼不貼在門上,劉瞎子笑呵呵的說:“貼在門上它進不來,我們還怎麼甕中捉鱉啊。”
到了午夜,竟然起風了。房門被吹了開來,只見隱匿在旁邊的劉瞎子一下關上了門,並在門上貼上了一道符。
“好你個妖孽,這下看你往哪跑。”青蛇的魂魄知道中計,想要逃,卻被符紙擋住了。
“哼,你這糟老頭管什麼閒事,他們殺我肉身,害得我修行功虧一簣,我要殺了他們報仇。”一團黑煙再次顯露出蛇的形狀。
“你不合時宜的出現在他們家中,這是因,他們殺你的蛇身,這是果。沒有因,哪裡來的果?你的蛇身被殺已成事實,即使你報了仇又有什麼用呢?不如你給我個面子,做他們的保家仙,保他們平安,讓他們年年供奉你,這樣可好?”劉瞎子努了努嘴,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我要是不答應呢?”青蛇似乎平靜了一些,可依舊是怒氣衝衝。
“不答應,你覺得你還能離開這嗎?”劉瞎子說着還故意揚了揚手裡的符紙和青銅短劍。
或許是懼怕劉瞎子,也或許是想明白了吧,青蛇最終答應做我家的保家仙。
然而劉瞎子沒注意到,青蛇的嘴角閃過一絲冷笑。在他收回符紙和青銅劍的瞬間,青蛇的魂魄一下子向躺在牀上的我媽衝去,儘管劉瞎子急忙甩出了手中的符紙,可還是慢了一步,一絲黑煙侵入了我媽的身體。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了,我爸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只能焦急地問劉瞎子怎麼了。
“我這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劉瞎子顯得十分懊惱,滿懷愧疚的對我爸說:“是我大意了。這青蛇已經被我打的魂飛魄散,只是……”
見劉瞎子欲言又止,我爸也着急了起來。“只是什麼啊,劉師傅,您可一定得幫幫我們啊,即使傾家蕩產我也在所不惜啊。”
猶豫了半天,劉瞎子還是開口了,“青蛇的最後一絲陰氣侵入腹中胎兒,這孩子出生以後難免會體弱多病。”聽到這些,我爸也鬆了一口氣。畢竟只是體弱多病,能保住命就不錯了,我爸趕緊感謝起劉瞎子來,劉瞎子卻怎麼也不肯收我爸給的錢。
自此,我爸媽便對劉瞎子的本事十分信服,也就是從此時變得“迷信”了吧。即使是我爺爺雖然嘴上不承認,可實際上也不再那麼排斥劉瞎子了。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唯一的變化就是我們家的關係同劉瞎子變得親近起來。
其實,那天晚上劉瞎子並沒有告訴我爸實話。因爲陰氣入體的緣故,我的體質也變得特殊起來,即劉瞎子口中的聚陰之體。簡單點來說,這種體質走到哪兒都會撞鬼。我從小便體弱多病,經常莫名其妙的感冒發燒,去醫院也查不出什麼大的問題,每次都是我媽把我送到劉瞎子那裡,喝下劉瞎子的一張符水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當然,這些都是劉瞎子給我講的故事中的。
可以說,劉瞎子是看着我長大的。或許是因爲沒有子女的緣故吧,他對我很是疼愛,我小時候經常變着法子跟我玩,我也很喜歡跟他黏在一起,一有空就跑到他那裡聽他講故事。他經常給我講些鬼故事,給我講各種鬼的樣子,每次都嚇得我躲到他身後,不過我還是很喜歡這些鬼故事的,唯一不喜歡的就是我爺爺殺青蛇的故事。
除了講故事,他還教我一段九龍令,讓我背下來,還要我發誓不告訴任何人。而我作爲一個從小接受馬克思主義薰陶的新青年,自然是對鬼神之說持否定態度。不過他講的鬼故事真心好玩,我也就把它當做聊齋志異來聽了。至於他教我的九龍令我倒是不感興趣,不過爲了纏着他給我講故事,我還是背了下來。
轉眼間我已經十九歲,就要離開這個無比熟悉的小山村,去大城市上學了,心中頗有些不捨。拿着劉瞎子給我的“平安符”,我不禁感慨萬千,即使老媽不說,我也會在臨行前去他那裡道別。這麼多年來,他就是我的另一個親人。
打開房門,一眼就看到了喝的醉醺醺的劉瞎子。“小嶠,你來了。”我點了點頭,看來他還沒有喝醉。他把身上的那柄隨身攜帶的青銅短劍取了下來,遞給了我,“這把短劍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如今你就要上大學離開我了,拿去吧。”
這柄青銅短劍被劉瞎子整天戴在身上,都弄得滿是油膩污垢了,劉瞎子還說是他祖傳的,我看是他在垃圾堆裡撿的吧。如果真的是祖傳的,我就更不能要了,於是我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嘿,劉老頭”,平時跟他嬉鬧慣了,沒有別人的時候我就這麼叫他,“學校不允許帶刀具,會被沒收的。”我只好隨便找了個理由來搪塞。
“你小子想什麼我還不知道嗎,這麼小的一把青銅劍學校才懶得管呢。我讓你拿着你就別墨跡了,以後你會用到的”。被劉瞎子看出了心思,我倒不好意思起來。這把青銅短劍確實不大,比削鉛筆的小刀大不了多少,而且還很鈍,鉛筆也削不了啊,真不知道劉瞎子給我有什麼用。不過既然是他送給我的東西,我自然是當禮物好好收藏着。
收拾好行李,帶上劉瞎子給我的青銅短劍和平安符,我踏上了去往學校的列車。憧憬,迷惘,等待我的大學生活將是什麼樣子呢?
我本以爲自己的大學乃至一生將像大多數人一樣渾渾噩噩地度過,卻沒想到,劉瞎子的話真的言中了,我真的用上了那把短劍。之後的大學生活徹底改變了我,把我拖入一個光怪陸離的靈異世界,徹底顛覆了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也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以至於很多年後重新回憶起那段生活,心中也難免有一絲感嘆。我的大學,新的世界,即將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