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醒驚醒了。
他像彈簧一樣從牀上跳了起來,然後猛然睜開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上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在他眼睛裡,無數的灰塵在陽光裡起舞,也進入了他的瞳孔。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心,全都是虛汗,他這纔想起來,自己剛纔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在夢中他聽到了幽幽的笛聲,循着笛聲他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突然之間卻亮起了一線鬼火,然後他見到了一個白衣服的小孩。正當他要跑上去的時候,卻感到有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於是他回過頭來,看到了一張扭曲的死人的臉。然後,眼前又出現了一面鏡子,原來——這就是他自己的臉。
接着,夢就醒了。
用了很長時間,他才讓自己的心跳平和下來。甦醒看了看時間,自己居然已睡到上午九點半了,他連忙從牀上下來,匆忙地洗漱了一下,然後在家裡草草地吃了早點。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敲門聲。
甦醒小心地打開了房門,看到了一張年輕男子的面孔。他先是愣了愣,然後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了片刻,纔想起了眼前的這個警察。
“你是葉警官?”
“是的,你現在方便嗎?”
他注意到了葉蕭手裡捏着的一卷報紙,立刻就明白了:“請進吧,我知道你遲早會來的。”
葉蕭走進了房間,他順着對方的話說:“你怎麼知道?”
“你看到了昨天的報紙。”
“是的,所以來向你瞭解一些情況。”葉蕭小心地坐下了,他環視了這房間一圈,然後淡淡地說:“這房子是你租的?”
“不,是我買的。”
“我明白了,雖然只是間老房子。不過將來拆遷的話,或許會賺一筆。”葉蕭並不直接提問,只是試探性地聊聊。
甦醒搖搖頭說:“其實,我喜歡這房子。”
“不過,關於這房子我還有一個疑問,你是不是很早就認識池翠了?”
“不,最近才認識的。”
“原來只是巧合啊。”葉蕭故意用一種誇張的語氣說,“那就只能說這是緣分了。我已經查過材料了,池翠就是在這棟房子里長大的,六年前才離開了這裡。”
“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我纔會和她認識的。”
葉蕭微微點點頭,然後舉起那捲報紙說:“好了,我們說正題吧。你是怎麼想到寫這篇文章的?”
“我現在爲許多家報社撰稿,這是我的職業。而且,我對過去發生的這種神秘事件一直都很感興趣。大約在兩個月前,就開始準備寫這篇文章了。”
“你真的調查了那麼多人?”
“當然,當年他們都失去了自己的親人,許多年來‘夜半笛聲’始終都是他們內心不可磨滅的陰影。我採訪過的每一個人,都留下了真實的姓名和地址,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問他們。而且,我還花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在檔案館裡查找當年的原始資料,這一切都是歷史事實。”甦醒忽然想起了什麼,停頓了片刻後說:“特別是一位姓風的老先生,爲我提供了特別詳細的資料和幫助,其中還有許多內容我並沒有寫進文章裡。”
“能把他的地址給我嗎?”
甦醒點點頭,從筆記本里找出了那個地址,然後交給了葉蕭。
“非常感謝你的合作。”
說完,葉蕭攤開了報紙,指着《夜半笛聲》這篇文章的結尾部分,念出了其中的兩句話:“‘然而,人們對於這起事件還有過其他一些傳聞。其中有些傳說帶有濃郁的靈異色彩,筆者並不打算公開,但其中一些事件有確鑿的目擊證人,爲此又添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甦醒,你可以不在報紙上公開,但你應該告訴我。”
甦醒微微一愣,他點點頭說:“五十年代,有人看到過‘鬼孩子’在一棟舊房子附近出沒。誰都不敢靠近那裡,否則就會送命。十年前那裡被拆除了,建造起了居民樓。”
“這我已經知道了,我還想知道別的。”
甦醒仰起頭想了想,然後緩緩地說出了四個字——
“地下燭光。”
“什麼?”葉蕭忽然有些緊張起來了。
“在我採訪過的老人中,其中有一位後來做過煤氣管道工人。他說自己在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修建一條地下煤氣管道的時候,曾經在地下發現過某些神秘的東西。”
“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你自己去問他吧。”甦醒又把那位老人的地址抄給了葉蕭。
葉蕭收起了這份報紙,然後盯着甦醒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直到甦醒把頭低了下來,他冷冷地說:“甦醒,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這篇文章會造成多大的後果嗎?”
甦醒的心中一顫,茫然地搖了搖頭。
“你會爲這篇文章而後悔的。再見。”
葉蕭快步離開了這裡。
小彌感到自己被送進了一個深深的洞穴之中,他仰天躺着,眼前卻是一片漆黑。然後,他感到頭皮上一陣奇怪的感覺,彷彿有一道微弱的光影進入了他的眼睛裡。
瞬間,小彌覺得自己的肉體與靈魂分離開來,一個沉悶的男聲在他的耳邊響起……
可是他聽不清,那個聲音是如此含糊,只感覺像是某種古老宗教儀式上的咒語。接着,咒語消失了,變成了一聲輕脆的笛音。
在茫茫無邊的黑暗中,他終於看到了——
他驚恐地大叫起來。
“小彌,你怎麼了?”
他感到有一雙溫柔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那是媽媽的手。小彌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推出儀器了。媽媽撲在他身邊,輕輕撫摸着他。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世界,身後有一臺巨大的儀器,剛纔那個深深的“洞穴”,不過是他被送入儀器中進行CT掃描的空間而已。
池翠把兒子抱了下來,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等候醫生的結果。她是根據上次莫雲久醫生的建議,來到同一所醫院的神經內科,檢查小彌的腦神經。莫醫生還給小彌寫過一份非常詳細的病歷報告,有厚厚的好幾頁,全都塗滿了潦草的“醫生體”鋼筆字,池翠幾乎看不懂這些字,她把病歷全都交給了神經內科的劉醫生。
劉醫生剛看病歷的時候,顯得漫不經心的樣子。但他沒看幾行,就露出了一種特殊的神情,然後就非常仔細地看了起來,幾乎是在逐字逐句地研究似的。他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才把全部病歷看完,然後皺起了眉毛看了看小彌。也許是莫醫生在病歷裡寫了些什麼,劉醫生並沒有看小彌的眼睛,而是先做了一些簡單的檢查,然後就讓小彌去做腦部CT的檢查。
剛做完CT的小彌顯得非常疲倦,他依偎在媽媽的懷中,看起來就像是個漂亮的玩具。池翠也感到非常累,從上午來到醫院以後,她就一直在各個樓層跑來跑去,就連午飯也是在醫院裡吃的。她看了看錶,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鐘了。她長出一口氣,把頭仰在椅子靠背上,摟着兒子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個小時以後,劉醫生終於出來了。池翠立刻睜開眼睛,整理了一下頭髮,她注意到劉醫生的表情非常凝重。他走到這對母子的身前,用沉悶的語氣說:“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池翠點點頭,她讓兒子乖乖地坐着,然後就跟着劉醫生走進了房間。
坐下以後,劉醫生先不說話,而是仔細地觀察着池翠的眼睛,這讓她有些隱隱的不安,她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劉醫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剛纔仔細地研究了你兒子的CT掃描結果,還有腦電圖。非常遺憾,我發現在你兒子大腦半球的頂葉位置,有一個小小的異物。”
池翠的心立刻涼了,她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劉醫生取出了CT掃描的圖片,池翠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兒子的大腦。醫生指着小彌大腦前部的一個地方說:“請仔細地看,那塊東西非常隱蔽。”
池翠努力控制住自己內心的痛苦,朝着醫生指的方向仔細地看。果然,那裡有一小塊黑影,如果不是非常仔細地看,還真看不出來。
幽靈就住在那裡面?她默默地問自己。
“目前還難以確定那究竟是什麼。如果是一個惡性腫瘤的話,那就麻煩了。”
“如果不是呢?”池翠還抱有一線希望。
劉醫生沉默了片刻,他又翻開了莫雲久寫的那份病歷說:“如果不是腫瘤的話。或許,就真的是莫醫生所說的‘眼蠅蛆病’了。”
“小彌的腦子裡長了蒼蠅的蛆?”
“至少在目前,國內還沒有這樣的病例。如果眼蠅蛆真的入侵了腦子的話,我個人覺得更應該叫它‘腦蠅蛆病’。”但緊接着,劉醫生又搖了搖頭說:“可這怎麼可能呢?莫醫生不應該僅憑着一部《聊齋》,就相信真會有眼蠅蛆入侵大腦。目前,眼蠅蛆病在國內並不少見,但入侵大腦的病例似乎只見於古籍。我很難相信真的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池翠緊張地問:“醫生,請你告訴我,小彌能不能活下來。”
“我不知道。但我想至少現在他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又把莫雲久寫的病歷往後翻了幾頁,然後對池翠說:“我注意到了莫醫生的病歷裡,提到了小彌患有嚴重的重影視覺現象。我估計這是因爲他腦部的異物壓迫了視覺神經所致。”
“所以才使他能夠看透別人的心思?”
“更確切地說,使他具有了一種讀心術。”
“讀心術?”池翠張大了嘴。
“別把這和通靈人的把戲或者是什麼特異功能聯繫在一起,那些都只是騙人的障眼法。而讀心術只是心理學的一種術語,是在爲病人進行心理輔導中,領會別人表情的心理判斷技術,從而讀出別人內心所想的事情。這其實並不神秘,是可以通過專業的訓練而達到的。我在讀醫科大學的時候,曾經選修過心理學,所以瞭解這方面的一些情況。”
“可小彌只是一個六歲的小男孩,他可從來沒有經受過什麼專業訓練。”
“當然,你兒子並不是有意識地要這樣做,他也不懂什麼叫讀心術。只是他在下意識的情況中,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從對方眼球和表情的變化裡,捕捉到了某些細微的信息。要知道,人並不是理性的動物,如果在輕度驚訝的精神狀況時,理性的意識水平就會立刻下降,在這個瞬間本能的部分就會充分表現出來。人的眼睛在這一過程中有最明顯的變化,所以,確實存在通過眼睛來了解人們內心的可能性。”
池翠立刻想起了小彌的眼睛。在她的印象中,無論是誰,只要一見到小彌那雙眼睛和重瞳時,都會被嚇一大跳,也就是剛纔劉醫生所說的“輕度驚訝的精神狀況”。
醫生繼續說:“很顯然,未經過訓練的普通人是絕對做不到這一點的。至於小彌爲什麼能做到,這恐怕就和他腦子裡的異物有關了。”
“那我該怎麼辦?”池翠絕望地問。
“我是神經內科的醫生,對於小彌的視覺重影和讀心能力,我想還是應該請心理醫生來爲他檢查一下。至於他大腦半球頂葉部的異物,我會竭盡全力做深一步檢查的。”
池翠的心裡越來越亂,她忽然問道:“醫生,小彌腦子裡的東西會不會是遺傳的?”
“如果真的是眼蠅蛆入侵大腦的話,理論上不太可能是遺傳的。因爲眼蠅蛆病本質上是一種寄生蟲病,是來自外界的異質進入體內所致。當然,在醫學上這很難說,有許多疾病我們認爲是非遺傳性的,但實際上確實有家族病史。”
池翠低下了頭,她不想再把小彌那幽靈的父親給說出來。
幾分鐘以後,她走出了這個房間。然而,她看到走廊的長椅上空空蕩蕩的,再也沒有小彌的蹤影了。
她立刻高聲地叫了起來,卻只聽到一陣奇特的迴音。絕望和無助幾乎讓這個年輕的母親崩潰了,她強打起精神,跑到了走廊的另一頭,拉住一個護士就問有沒有看到過小彌。
護士說在幾分鐘以前,還看到過一個小男孩從這裡跑上樓梯。
池翠仰起頭看了看樓梯,她似乎預感到小彌會去哪裡了,然後她立刻就跑了上去。在跑上兩個樓層以後,她來到了眼科門診室前。
她在門口深呼吸了一口,然後推開房門走進了門診室。
果然,池翠看到兒子正站在門診室裡,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前方。
她順着兒子的目光向前看去——
幾秒鐘後,她聽到了自己駭人的尖叫聲。
眼科醫生莫雲久的整個身體懸在半空中,一根繩子牢牢地套在他的脖子上,繩子的另一端連接着天花板上的通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