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孤煙遠村圖》的留白處畫上三英戰呂布,董其昌若是知道了非氣吐血不可,鐘太監這才醒悟帶邱乘雲來他書房是大大的錯誤,邱乘雲只愛銀子,只是既然到了書房,不給邱乘雲一些中意的東西總不太好,想了想,笑道:“邱公公,來這邊,咱家給你看一件好東西。”對張原道:“張公子不要過來,少年人看不得。”
張原心知這兩個太監要去看yín書yín畫了,道:“兩位公公請便。”鐘太監領着邱太監到書房內室,從書篋裡取出一本裝禧精美的畫冊,題簽爲“十榮圖”展開一開,卻是栩栩如生的連環春宮圖,一共十幅,每幅一個姿勢,筆墨流暢,描摹精細,畫上男子與妻妾嬉鬧,極盡香豔旖旎,刻畫不俗,有欲有情,交合之際,男女眉目傳情,那男子似在說着調情話語,女子仰身扳腿承受,頰映桃紅,讓觀者血脈賁張一邱太監兩眼發直,連聲道:“這個好,這個好,這個比董翰林那個好。”鐘太監心道:“這話讓董翰林知道了,想必又要吐一口血。”說道:“這也是名家所繪,仇英仇實甫一”算了,不多說,反正邱乘雲也不知道仇英是誰,向瞎子拋媚眼沒意思,鐘太監道:“這是咱家費了一百兩銀子從某巨家富室處仗勢購得的,若不是咱家,那富室還不肯賣,既然邱公公喜歡,咱家就割愛相贈。”邱乘雲大喜,連聲道謝,這幾年給他送禮的人很多,書畫古玩也有,卻沒人敢送他春宮畫,這好比送醜女明鏡、送沒腳的人鞋子,擺明了是惡毒譏諷,但鐘太監送他春宮畫則無妨,大家都是太監,不存在譏諷,只是好奇探討而已。
邱乘雲槽春宮冊子《十榮圖》藏在懷裡,與鐘太監兩個笑呵呵出來了,鐘太監道:“邱公公,好戲要開演了,樓船聲伎等候多時了張公子,陪咱家一起遊湖聽戲。
邱太監已走出書房,卻又止步道:“鍾公公,那幅董翰林的畫也送給咱家吧,董翰林是千歲爺的老師,這畫咱家要一幅。”鐘太監無奈,只好把那幅《孤煙遠村圖》也送給邱乘雲,就不知道邱乘雲會不會讓人在畫卷留白處添畫上劉關張戰呂布?
張原與小景微她們前幾天遊西湖乘的是六丈長的湖船“湖山浪跡”豪華寬敝,但與今日鐘太監宴請邱乘雲的這艘樓船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這艘樓船長十二丈,上下三層,就彷彿把一座精美樓閣搬到湖裡來一般,樓船極盡豪奢,明檻綺疏,迴廊曲房,最上一層是戲臺,歌童曲伎,曼誆其中,隊舞鼓吹,恍如仙樂~
邱太監憑欄觀湖,春水碧於天,飛花輕似夢,即便惡俗如邱太監也覺得賞心悅目,連聲道:“鍾公公,萬歲爺爺還是更寵你,派你到這好地方待着,咱家卻是窮山惡水的奔太監笑道:“銀礦是多要緊之處,萬歲爺把邱公公派到那裡自是信任邱公公,公公這次回京,萬歲爺定然大悅,公公不是進司禮監就是要進御馬監,以後還要請耶公公多多照顧咱家。”
司禮監和御馬監是十二監中權力最大的兩個內官機構,明朝那些有權有勢的太監都出自這二監,所以宦官們都削尖腦袋想往這二監鑽一邱太監搖頭道:“咱家學問不濟,比不得鍾公公,回去還得在老地方銀作局待着,而且這次運銀途中還出了事,被石柱土司馬千乘劫了五萬兩銀子去,還不知萬歲爺會不會責罰咱家?”
戲還沒開演,邱乘雲自己就提起馬千乘的事了,鐘太監看了一眼立在船邊的張原,對邱乘雲道:“此事咱家也聽說了,是石柱土司劫去的,關邱公公何事,公公不過幾百人,如何敵得一縣土司,聽聞馬千乘已經入獄,少不得要把銀子交出來,邱公公是不會承擔罪責的。”
邱太監皺眉道:“那馬豐乘愛財如命,寧願入獄也不肯交出銀子,所以難辦了,五萬兩銀子追不回來,咱家總也有過錯的。”鐘太監道:“讓重慶、夔州二府派人去石柱搜銀便是,難道石柱土民還敢反叛不成?”
這正是邱太監擔心的事,他恨馬千乘對他無禮,就想勒索馬千乘五萬兩銀子,不料馬千乘極其固執,明知會入獄也要到雲陽來申訴,說道:“這可難說,土民不可理喻的。”
若真逼反了石柱土民,事情鬧大,邱乘雲誣陷馬千乘之事就會敗露,當然他邱乘雲是會抵死否認的,太監做事往往就是憑一時意氣而不顧後果,這時明知有些不妥也要硬撐。
一邊的張原開口道:“邱公公,在下前兩日在運河邊遇到一艘船,船上有好些石柱士兵,聽說是要去京城告御狀,不知是不是與邱公公有關?”
邱太監已從他老爹口裡知道石柱土人追蹤到了這裡,還威脅他邱家人,這時又聽說要去京城告御狀,不禁大爲煩惱,心裡發狠道:“咱家到了京城,就是把五萬兩銀子全送出去,也要壓制住那些刁民,你們儘管反叛好了,正好全部殺頭。
”說道:“咱家等下就去找浙江都指揮使何大人,讓何大人派兵把那些土人都抓起來,鍾公公,你可要邦咱家說句話。”
鐘太監爲難道:“這似乎不大妥吧,要抓那些土民,總得有個罪名才行。”
邱太監道:“就說土民想搶劫官銀,依咱家之意,要就地格殺。
張原心道:“這太監喪心病狂的,兇殘得很。”
鐘太監搖頭道:“何大人怕是不會做這種事,這若是把這些土民抓起來,石柱那邊肯定就要反了,何大人豈肯擔這樣的罪責。”邱太監想想也是,他與何大人又沒什麼交情,人家憑什麼給他出死力,當即冷笑道:“那就讓他們跟着去京城好了,咱家倒是要看看萬歲爺爺會不會接他們的狀紙!”鐘太監道:“罷了,不說那些掃興的事,幾個土人翻不了什麼波瀾,邱公公咱們一邊飲酒一邊賞戲。”
這次演的劇目是精挑細選的關漢卿雜劇《感天動地竇娥冤》,酒也是頗爲濃烈的徽州白酒,鐘太監頻頻勸酒,邱太監有心事,正好借酒排遣一張原冷眼旁觀,單從看戲的表現來看,這邱太監也並非沒有正義感,看到戲臺上潑皮無賴張驢兒要下毒害蔡婆婆,邱太監緊張地喊着:“那湯喝不得,有毒。”
看到張驢兒害人不成反害死了自己老父,邱太監是撫掌大笑:“死得好,死得好,活該!”
看到張驢兒誣陷竇娥,貪官要屈打竇娥招供,邱太監也是義憤填膺,一邊喝酒一邊罵張驢兒、罵貪官~
很多人都這樣,與己無關的事能持公斷,涉及自己的那就完全不講理了,邱太監就更典型一些,看戲時他和一般民衆一樣講究懲惡揚善、同情主角,完全忘了自己方纔說要把那些土民就地格殺有多麼兇殘!
一出雜劇《感天動地竇娥冤》演了一個時辰,樓船也從白堤到了蘇堤,邱太監喝得有些醉了,嚷嚷着叫人痛打演張驢兒的那個淨角,鐘太監微微而笑,叫人把那淨角拖下去打,其實也就是慘叫幾聲讓邱太監聽聽,又讓飾演竇娥的女旦過來向邱公公敬酒一邱太監醉眼迷離,拉着那女旦的手道:“咱家憐你悲苦,賞你十兩銀子吧。”便讓長隨趕緊給銀子,出手極是大方。
那女旦又交滴滴勸了兩杯酒,邱太監就東倒西歪了,鐘太監親自來攙他到二層華麗的艙室歇息,一邊與邱太監說些石柱馬千乘的事,邱太監含含糊糊說着,嘴巴還比較嚴實,並沒有借酒勁說出自己誣陷馬千乘想私吞五萬官銀的事,不過這時他已是迷迷糊糊了邱太監睡了差不多兩個時辰,醒來時見陽光西斜,已近黃昏了,坐起身時腦袋還有些昏沉,定了定神才記起是在西湖樓船上,擡眼見鐘太監負手立在綺窗前,背對着他,便笑道:“鍾公公,咱家今日貪杯了,這都快黃昏時候了。”卻見鐘太監轉過身來,肅然道:“邱公公,你闖大禍了。”邱乘雲愕然道:“鍾公公何出此言?”鐘太監搖着頭道:“酒後吐真言,你自己把石柱劫銀的事都說出來了。”邱乘雲大驚道:“我說什麼了?”
鐘太監只是搖頭,一副我全知道的樣子。
邱乘雲既懊惱又恐懼,鍾本華知道了他誣陷馬千乘之事,這可不得了,鍾本華是可以真接把奏章送到萬歲爺面前的,若鍾本華一意要與他爲敵,那他處境很不妙邱乘雲在宮中混了二十多年,雖然不學無術,卻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臉色陰晴,心思急轉,笑道:“咱家酒後胡言亂語,鍾公公莫要當真,哈哈,酒後胡言亂語作不得數的。”鐘太監過來拍了拍他肩膀,說道:“邱公公,咱們是兄弟一般的人,我就是知道了你的事也不會說出來,可你酒後說的那些話並非咱家一人聽到,這船上還有好些人都聽到了,所以說這事遲早會走漏出去。”又碼得這麼晚,這一章似乎寫得不錯,小道想向書友們求一張,臨近月底了,競爭真激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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