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無眠

杜如蘅其實不是倔強,而是傻。

杜如蘅這一生,活在母親的偏執裡,她雖憐憫母親,卻依然身不由己地隨着母親,走上她的老路。杜夫人這輩子,就跟所有的宅門女子一般,端莊持家,將所有的心血都耗在丈夫身上,爲杜家嘔心瀝血,到頭來,仍舊爲了一個名分舍了自己的性命。

這樣的母親,算不得是個真正好的母親。她不能爲自己的孩子撐起一片天,以爲保住了嫡女的身份,就能正大光明地配上蘇家大少爺,卻始終忘記了,她的女兒在外人眼底只是個啞巴!杜如蘅眼見着母親受苦,明明可以躲開這場劫難,卻偏偏被母親所累,執意留在蘇府,只怕擔上那被休的名聲,不然又怎會鬧到今天這般田地?

梅笙垂眸,一聲不吭地飲酒,看似漫不經心,但入口的美酒卻是半點味道也品不出來。莫堯好笑地看了梅笙一眼,然後湊到蘇子軒邊上,主動替他滿上酒後,聲音裡滿是雀躍味道,“你家那啞巴小娘子真撞牆了?來來,說來我聽聽?”也說給梅笙聽聽,那人,從莫堯認識他起,今天可是顯出情緒最多的一日,真想看看他徹底失控的樣子是怎麼樣的,哎。

蘇子軒想起杜如蘅臉上衣襟上滿是血污的模樣,心底便怎麼也覺得不舒服,何況同莫堯平日裡的交情還不至於好到述說這些事。只是莫堯今天倒是格外不懂得看人臉色,又幫蘇子軒滿上酒後,目光炯炯地盯着蘇子軒,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

梅笙從進屋後便不怎麼開口了,如玉盯着梅笙看了好幾眼,然後開始彈琴,蘇子轅的這首《踏花詞》黏着如玉的朱脣確如仙樂般動人心絃。梅笙想着自己該醉了吧,只是不知道究竟是醉在哪裡。

十五歲那年,梅笙失去了所有,彷彿十五年裡發生過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夢醒了,他醉了,然後一點也不疼,因爲那些疼充斥着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除了麻木還是麻木。他連痛都成了奢望,真不知道自己活下來是爲了什麼

若非杜如蘅,他會變成什麼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重新回到青州城,除了主子的交代,還因爲杜如蘅,可他終究是有緣無分,若能相逢未嫁時,他便一定帶她走,天涯海角便是真害了她也不後悔,即便,那些都不是愛,而是感恩。

他的心,死在了十五歲那年,再也不會愛上什麼人了。梅笙明白,他對每一個女人溫柔,因爲除了溫柔,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可當對方索要真心真意時,梅笙只能說抱歉了。如玉對他的感情,梅笙聽她明明白白地告訴過自己,可他卻沒法接受,因爲他的心早就死了,只除了對杜如蘅那一點感激。

只是現在,杜如蘅嫁給了蘇子軒,選擇留在蘇家,梅笙便什麼都不會做,除非杜如蘅自己離開蘇家。這是他唯一能幫杜如蘅的,只有在杜如蘅離開蘇家以後纔可以。

莫堯難得這般紆尊降貴,畢竟他是知府的兒子。在青州城裡,他老子最大。對蘇子軒,莫堯總歸是有些自持身份的,而蘇子軒卻偏生又驕傲非常,兩個人也不過是表面上親厚罷了。這一回,莫堯端着小心思,第一次同蘇子軒這般交好,倒讓蘇子軒心生疑惑,只是轉念一想,憶起那季家小姐,蘇子軒總算鬆了口。

“回家之後,我娘責我沒照顧好她,我心底一橫,想着總歸不是自己愛的,便下跪求娘要休妻,哪曉得她受寒還起身過來,正好聽見了,也沒哭鬧便朝牆撞了去。”至於以後的事,蘇子軒那會兒也迷糊得緊,只知道人來人往,她既然沒什麼大礙,他便真的不想再留在那兒。

莫堯興致勃勃地盯着蘇子軒,“今個兒下午瞧見,還只當是個委屈的受氣包,沒想到還是有點脾性的。只是你既然這樣不喜歡她,她這麼死皮賴臉要留下,莫非你們……”莫堯自己也不知道,話說着說着就繞到這層上去了。

女人麼,不管心底怎樣,一旦被人要去了身子,便只能死心塌地的。之前青州城裡的人可都在傳,說是蘇大

少新婚夜直接甩了啞巴新娘的面子,進了兩房美妾的房裡。現如今杜如蘅這番姿態,卻只能叫莫堯覺得,他們已經同房了。只是這樣一想,卻叫莫堯愈發看不起蘇子軒來,既然不喜歡,也會去碰。

到底自詡修養,男女之事被人這般拿來提,蘇子軒面上總歸有些難堪,也察覺出莫堯眼中那一絲細微的鄙棄,這讓驕傲的蘇子軒如何忍得?放下酒杯,蘇子軒沉聲,“我若是碰了她,休妻這二字,我永世不再提!!”

莫堯無所謂地撇撇嘴角,眸光劃過一邊的梅笙,見到對方臉上半點悲喜神色都沒有後,莫堯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他現在最好奇的就是梅笙爲什麼會認識杜如蘅,畢竟照着白日裡的情形,杜如蘅根本不記得梅笙,不是嗎?

看來是要加派人手才能找出個究竟來了。

如玉停了琴音,身姿窈窕地站了起來,走到桌邊,紅酥手提着酒壺,就要替三位滿酒。有梅笙在的地方,如玉總是這般小意溫柔。梅笙也不會當面駁瞭如玉的面子,至於旁的人,也就順帶着消受美人恩了。

“這詞可真是好,二公子什麼時候來如玉這兒,可真要親自下廚謝謝二公子的好詞呢。”因着梅笙的關係,如玉也認識蘇子轅。只是不同於蘇子軒或者莫堯,蘇子轅一直隨着譚先生讀書,並不常來如玉這兒。

莫堯聽着如玉的話,倒是揶揄地擠了擠眉眼,“怎麼,如玉姑娘爲了子轅兄的一首詞便不管不顧我們梅笙了?”莫堯瞧見如玉臉上紅霞泛起後,也不停,“要知道爲了回春風館,梅笙可是連晚膳都來不及用呢。”

如玉急着就要親自下廚,那邊夏花跟秋實已經打了簾子,端了酒菜上來,便笑着嗔了莫堯一眼,“莫公子就愛打趣我們姑娘,這不是好酒好菜就來了嚒?”說話的卻是提着一壺溫酒進來的東至,眉梢含着俏,眸底一片精明神色。

莫堯抹了抹嘴角,“今個兒可是東至姑娘的手藝?可真是有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