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情兒等人出現在那棟黑漆漆的大宅子前,以前這一片應該是老城區,大宅子不少,可是現在看來都多多少少有些破敗。屋門上一個諾大的八卦鏡隱隱發着光,固傲的行使着它的職責。
“小姐,就是這裡了。”
情兒點頭,“留幾個在外面守着,一部份人隱了身形,其他人隨行。”
“是。”
大門緊閉,不知道多久沒開過了,狄熙上前推開時聲音有些刺耳,百里蓮奕在情兒身上添加了一層結果,沒有再多做其他的舉動,他知道,他的情兒從來都不是沒主意的人,她也不需要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藏在身後,他只要如守護神一樣陪在她身邊便好,有他在,便沒人能傷得了她。
走進大門,一股陰氣撲面而來,情兒微微皺眉,“舒昱青柳,你們幾個出去,陰氣對你們身體有損。”
兩人即便不甘也只能應了退下,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如果他們受傷,小姐又要分心照顧他們了。
宅子很大,就算荒廢了也能依稀看出大致的輪廓,可見當年的吳家就算本家不在這邊也依然風光過,地上厚厚一層落葉,情兒沒有特意隱藏的打算,一腳一腳踩上去咔吱咔吱的響,在這樣陰氣強盛的屋子裡聽起來有些毛骨悚然。
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最後衆人停在屋後雜屋旁的一個深井旁,好像看過的聽過的鬼故事裡,一旦有鬼出沒的地方都和井有關,鬼好像偏愛古井,又或者,井在古代來說是掩埋一切罪惡的好地方,不知道這井下面是不是有一具枯骨在等着挖掘真相。
狄熙上前一步探向井裡,運起靈力看得清楚,“小姐,是枯井,裡面什麼都沒有。”
不可能什麼都沒有,雖然她不懂風水,但是敏銳的靈識告訴她,這裡是整個宅子裡陰氣彙集最盛的地方。
“狄熙,你下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小心一點。”
“是。”狄熙直接跳了下去,情兒探過頭去,今天雖然不是滿月,院子裡依然布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輝,倒是枯井太深,月光照射不到,不運起靈力看不清楚。
很快,狄熙竄了上來,手裡捏着一樣東西,“小姐,就這個感覺有點不對。”
情兒接過來,這是一個做工精緻的香囊,年月久了,色澤顯得有些黯淡,香氣也早就不在,“還不出來嗎?”
軒轅等人暗暗戒備,百里蓮奕只是不屑的撇撇嘴,小鬼而已,役鬼的祖宗看見他都得繞路,這小鬼還入不了他的眼。
沉默沒多久,一縷輕煙從香囊裡飄出來,漸漸聚成人形,滿臉戒備之色看着這一行人,不言不語。
情兒看着這個依稀看得出眉目俊朗的鬼,看上去顯得很是年輕,“你是這吳家的祖上?”
鬼愣了一下,面帶疑惑的看着他們,“你……們……是……誰。”
一字一頓說出來的話讓情兒有些訝異,瑩然也是鬼,說話那叫一個溜,和普通人沒什麼差別,爲什麼這個有這麼大差別?
“我受人之託找一位名叫吳信卿的公子。”
“吳……信……卿?”鬼覺得這名字異常熟悉,好像在哪裡聽過,是在哪裡聽過呢?腦筋已經木了很久的鬼怎麼都想不起來。
這鬼該不會是失去記憶了吧?情兒想,這於瑩然來說何其不公?她死死折騰了四百餘年,她心裡執着的那個人卻早就把她忘了,而失去記憶的那個,相比較而言多幸福。
“那麼,你還記得瑩然嗎?”
“瑩……然……瑩……然……”
“瑩然,我回去就讓我爹孃遣人上門提親,你等着我。”
“好,我等你。”
“瑩然,你終於是我的娘子了,我一定一輩子對你好。”
“好,我信你。”
“瑩然,彆着急,我們才成親一年呢,還有很多很多時間。”
“好,我信你。”
“瑩然,別哭,我不會納妾的。”
“好,我信你。”
“瑩然,別傷心,我不會去她們的房間,我夜夜陪你。”
“好,我信你。”
“瑩然,我不去,我不要去,我答應過你的,一輩子只有你一人,我不要去,我不想看到你傷心。”
“好,我信你。”
“瑩然,我去,等她們懷上孩子,我們就一起離開,生同裘,死同穴。”
“好,我信你。”
“瑩然,我已經找好地方了,風水先生說那是極好的風水寶地,很快,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再也沒有人可以拆散我們。”
“好,我等你。”
“瑩然,下輩子,我們還在一起。”
“好,我等你來找我。”
一幕一幕,定格在兩人穿着大紅喜服仰頭服下白色粉沫的那一刻,然後如再次重新經歷了般,撕心裂肺的痛衝擊着木然了很久的鬼,“瑩然,瑩然,瑩然……”
聲聲如同從靈魂深處傳出來的泣聲敲打在衆人心底,情兒垂下眼瞼,任他發泄,其實,忘記了也不見得就是幸福吧,想起來的時候知道自己忘記了不該忘記的人和事,那種難過,是揪心的。
百里蓮奕牽住情兒的手,更靠近了一些,情兒回頭望向他,對上他關心的眼眸,心底泛起絲絲溫暖,“這點事不足以對我造成影響。”
“我知道,我只是想靠近一點。”
衆人默,這時候,不是說情話的時候吧?
好半晌,吳姓鬼魂才停了下來,雙眼靈活了許多,情兒知道,這時候的鬼才能稱之爲吳信卿。
“請你告訴我,瑩然在哪?是不是瑩然讓你們來找我的?請帶我去找她,我要見她。”就算平靜下來,他還是有些難以自制,他是親眼看着瑩然倒下去的,既然他都成了鬼,瑩然說不定也和他一樣。
“你知道你們死多久了嗎?”
吳信卿一愣,“多久?”
“四百餘年。”情兒在百里蓮奕拿出來的椅子上坐下,對上他的眼睛道。
“四百年,那……那瑩然還在嗎?”
天下的癡人其實很多,情兒壓下心中的嘆息,“瑩然讓我問你,可還記得當年桃花樹下的誓約。”
“記得,我當然記得,生同裘死同穴,我怎麼會不記得,小姐,我知道您是大能人,請您帶我去找瑩然,我出不了這個宅子,請您幫我,我要見她,我要見我的娘子。”吳信卿跪到情兒面前,語音哽咽,如果鬼魂也有眼淚,他現在一定是淚流滿面。
“我受瑩然之託來找你,自然是要帶你去見她的,只是……我也有些好奇,你當時是怎麼死的?聽說當時吳家找了不少人來超度你,這宅子鬧鬼也請了不少法師來做法事,你怎麼逃過去的?”
看他還是跪着,情兒揚了揚手,“起來說話。”
吳信卿規矩的站到一邊,生前他也見慣大場面,自然知道眼前這些人不簡單,自己又有求於他們,必是有問必答,“我當年被人帶到這裡來後身體已經非常弱,而且又一心求死,爹孃想盡辦法也扭轉不了我的想法,只得派了不少孔武有力的家僕看着我。”
大概是想起了當年和家裡的抗爭,吳信卿聲音有些低迷,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那麼慈祥的爹孃會做出那樣的事,看着瑩然一步步走向死亡而無動於衷,明知不孝,心底對他們還是產生了怨恨,恨他們的無情,在得知那個女人活活被嚇死時心裡纔算是解了恨。
可是那個孩子……何其無辜,卻因爲他孃的罪孽而報應在了他的身上。
“就我知道的,吳家並沒有斷了傳承,我聽瑩然說,你那個孩子得的是骨頭裡的病,無藥可醫的,他不可能還能成親生子。”
吳信卿臉上滿是羞愧,雖然他也知道那不能怪他,“我爹孃在知道那孩子不對勁後,對我用了藥,讓別的女人懷了我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當時爹孃大概也知道我是真的不想活了,知道懷上孩子後對我管得也就鬆動了些,我才能找到機會了結我自己。”
“我死了後知道自己成了鬼魂,當時第一個想法就是去找瑩然,可是……我當時根本不知道源州城對鬼魂來說有多恐怖,處處可見的八卦鏡,以前只覺得這是源州城一景,直到自己差點灰飛煙滅才知道厲害。
那次大概是受傷太過嚴重,醒來後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只是對那個香囊特別執着,也只願意在那個香囊裡藏身。”吳信卿望着情兒手裡的香囊,“這是瑩然當年成親前送給我的,是我們私下的定情信物。”
情兒摩挲着香囊,以她曾經做鬼的經驗,就算給他,他大概也是拿不起來的,“你知道瑩然爲什麼懷不上你的孩子嗎?”
看他不解的眼神,情兒給出答案,“她從入門開始就被你那個懷了孩子的妾下了藥。”
吳信卿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着更有了幾分鬼氣,“你是說,瑩然不是懷不了孩子,而是……而是被人……”
“所以你可以想像瑩然有多恨,她和你一樣,成了鬼魂,不過成了厲鬼,她爲了找你來過這裡,差點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