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困

十五未過,常樂茶館裡說得還是才子佳人的段子。這種段子林寶駕輕就熟,張嘴就能說,一口氣說上十段都不在話下。講了兩段逗樂茶客後下臺尋到包思善的桌子,包思善給他倒了杯茶,道:“林大哥,新段子打算說什麼?”才子佳人的段子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林寶抿口茶,噝了一聲,道:“我打聽過,各家茶館都想拿最近的迷霧編段子。”這無疑是時下最熱門的話題,可大家都在編,要脫穎而出難啊。

“你打算怎麼說?”

林寶搖頭,“沒有頭緒。”包思善嘿嘿一笑,“我得了本古籍,裡頭說的事聞所未聞,若是改成段子一定出彩!”

林寶眼睛一亮,連忙道:“什麼古籍?快借我看看。”古籍是展昭送的,包思善捨不得借人,今天帶來的是手抄本。“書破的厲害,我打算抄一本,這是其中一節,你先看看。”

林寶如獲至寶一般接過,翻了翻,“無底之淵?”包思善已經看過兩遍,“書上說無底之淵裡盤踞着蠍王,蠍王百足五目,蟄伏在深淵處的炙漿之下,是至陽至邪的魔物。”

“這還是頭一回聽說,此書是何人所著?”抄頁只有十幾頁,林寶粗略掃了幾眼,文中記載了蠍王從深淵破出,爲害四方生靈塗炭的一段事,卻沒有交代最後如何收場,有些沒頭沒尾。

包思善搖頭,“不知道,大約是民間雜彙集而成。”林寶收了抄頁,笑了笑,“這些我晚上研讀,關於那霧,開封府查出什麼來了?”

“沒有,我爹還親自去看了一回,什麼都沒發現。”

林寶咋舌,包大人都親自出馬了?看來相當重視此事。包思善有些泄氣,查來查去沒有頭緒,她已經認定只是天氣異常。比較起來她更期盼上元節的燈會,不知道展大哥有沒有空陪她去遊燈會。

姑娘家的心思簡單,包思善這樣的姑娘,心思就更簡單了。被爹孃寵着的官家小姐,根本沒有什麼事值得她犯愁。若是有,那也是小女兒心思,爲猜不透展昭的心意發愁。可展昭再如何,對她也是和顏悅色愛護有加,她所思所想不過是他的心意到底有幾分。展大哥怎麼可能不喜歡她?喜歡到什麼程度罷了。

包思善回到開封府,包夫人笑吟吟地握握她的手,發現觸手溫暖這才放心。“一天到晚往外頭跑,一點姑娘家的樣子都沒有。現下就罷了,過了十五可要收心了。”包夫人倒不覺得自家閨女有什麼不妥,但嘴上還是不自覺地念叨。轉個身從桌上拿了張帖子遞給她,“方纔陳家小姐差人送帖子來邀你一道逛燈會。”

是陳元欣!包思善歡喜地接過,她一心想跟展昭去關燈會,反倒忘了自己的那些小姐妹,此刻收到帖子不由心裡發虛。看着帖子上娟秀的字跡,終於把展昭暫且放下,橫豎展大哥都在開封府,不差這一天。況且,迷霧未解,展大哥恐怕沒有遊街心思。也罷,就這麼着吧。

轉眼到了十五那日,如包思善所預料的那般,展昭不得空。但在傍晚時分他竟尋了個空來找她,這叫她頗感意外。

“展大哥?你怎麼來了?今天沒有公務?”包思善幾步下了臺階迎向他。展昭收了腳步,微笑道:“我稍後就要出門巡街。”原本他想找個由頭把她困在府裡,不過在這種日子想困住她不太容易,況且她要跟閨中好友一道出遊,實在無力阻止。故而只能在出門前來叮囑幾句,“燈會上魚龍混雜,你小心些,莫要往僻靜處去,早些回來。”

包思善知道他擔心什麼,心想他還真愛操心,卻還是笑眯眯地點頭,被他這麼掛心這就夠了。展昭看着她的笑臉不再多言,轉身便離去。如喜端茶出來正好瞧見他遠去的背影,不由道:“展大人怎麼這就走了?茶也不喝一口。”

包思善回到屋裡,“連屋都沒進,哪裡顧得上喝茶。”說罷就端起熱茶抿了一口,展大哥真是的,進來坐坐又不會耽誤多少時間,做什麼這麼急嘛!

展昭自然着急,迷霧詭異莫測,雖不傷人卻沒有個說法,無論如何還需查清來龍去脈。加之龐太師從中作梗,事情有些棘手起來。今晚上元佳節,街上游人衆多,無論如何都不能出岔子。

奈何,最終還是出了事。上元節有放燈祈福的傳統,河邊熙熙攘攘都是放燈的遊人。近三更天時遊人已經少了大半,也就在這個時候河邊起霧了。起先薄薄如輕紗,無知無覺。待衆人發覺。河流那端已被濃霧地遮掩。河岸邊頓時亂作一團。

展昭趕到時就見到被濃霧吞噬一半的河道,其間還隱約可見漂浮在河面上的許願燈。遊人都圍在不遠處,驚恐且好奇地竊竊私語。捕快見他趕來,立即上前,“展大人!”

“什麼時候起的霧?可有人受傷?”

“好像沒有人受傷,不過霧起得蹊蹺,不知不覺間就吞了這一片,又好像就一眨眼的功夫就起了。”

展昭心中困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再問:“霧裡還有人嗎?”沒有人受傷。那會不會有人被困在霧裡?捕快愣了愣,搖頭說不知。突然,人羣裡擠出一個姑娘,看打扮應該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只見那姑娘臉色蒼白,身子微微有些發抖,顯得極其不安。她定定地看着展昭,展昭回視着她,這姑娘看着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見過。

不待他想起來,那姑娘疾步上前,急切道:“展大人,我家小姐在霧裡!”

聞言,衆人變了臉色。展昭眉頭一緊,立即道:“我進去看看。”衆人一驚,勸阻的話沒能說出口,眼睜睜地看着他隱沒在濃白之中。待看不見展昭的身影,一個捕快轉向那姑娘,問道:“你家小姐怎麼會在霧裡?”她都出來了,她家小姐怎麼沒出來?

姑娘咬着嘴脣盯着展昭消失的地方急得快哭了,小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恐怕也沒有活路了。她早勸過小姐不要管閒事,偏小姐不聽,見她囉嗦就故意支開她。等到霧起來,她被捕快擋在外頭,根本靠近不了。她抱着一絲僥倖。心想或許小姐跟着別人一起出來了,結果找來找去都沒找到人。

衆人互相對視一眼,皆默不作聲,這年頭多事的人真不少!現在只盼展大人能順利找到人。這霧大概不傷人吧?畢竟傳了這麼久也不見有人出事。不過,展大人進去有一會兒了,怎麼還不出來?

且說展昭進到霧裡不久便覺察出異樣,回頭往來路望去,不過走了十來步,那頭就已只剩下朦朧的光影,且靜得出奇,耳邊唯剩潺潺的的流水聲。駐足環顧四下,影影綽綽看不真切。那丫鬟說她家小姐在霧裡,一個姑娘家在這樣詭異的濃霧中多半會害怕呼救,可眼下卻毫無動靜,莫非一已遭不測?

心頭一驚,張口欲喊話,這才發現自己走得匆忙忘了問是哪家姑娘。無法,只能邊走邊喊有沒有人。不知爲何,他莫名地覺得聲音被什麼東西困住了,如同濃霧困住他的目力一般。一籌莫展之際,與那夜一樣的陰風鬼魅一般從身後掠過,他猛地轉身——身後空無一物。

眉頭一皺,握緊手中巨闕,看來霧裡有東西。不待他理出頭緒,身後又是一陣陰風,回身亦是空無一物。不,雖看不見,他卻明顯感覺周遭漸漸陰冷起來。要快些把人找到退出去,這裡的東西無形無質,不是他能對付的。

,視線被困,他只能沿着河岸前行。說來也怪,不算長的河道此刻似乎沒有盡頭。不知走了多久,渺渺地聽到有人喊話,他精神爲之一振,急忙朝聲音去。很快,一個姑娘驚慌失措地朝他這邊奔來,極其狼狽。

她幾乎是衝撞而來,撞得展昭略往後退了半步,他來不及開口就被她緊緊抓住手臂。她抓得很用力,指尖泛表白,臉上一片惶恐之色,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叫,“鬼!有鬼!有鬼!”

展昭看清她的臉,吃了一驚,“龐姑娘?!”怪不得他覺得那個丫鬟眼熟,原來是龐太師府上的丫鬟。龐麗這時也驚恐稍退找回一些神智,見是展昭,頓時鬆了身子,腿軟地要跌倒。展昭急忙攙扶住她,“龐姑娘,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龐麗後怕不已,當下什麼都顧不得,抓着展昭的手臂靠在他肩頭放聲哭了起來,“展大人……嚇死我了……”

展昭有些不自在,此時又不好推開她,只能僵着身子勸慰了幾句,繼而問道:“龐姑娘,你怎麼會獨自在這?可遇到別人?”

龐麗哭了一會兒終於鬆開手,一邊擦淚一邊搖頭,“沒看到別人。”忽然,她輕顫了一下,“不過,這霧裡有,有鬼……”

鬼?展昭皺眉,他確信霧裡有東西,不過此時此刻還是不要提這些爲宜。“我們先出去再說。”

龐麗顯然也不想提及,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跟在展昭身後。剛纔她一個人在霧裡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時不時有陰風吹過,差點沒把她嚇死。眼下好不容易遇見了展昭,她深怕跟他走散了,緊緊抓着他的衣袖不鬆手。

展昭回頭對上她滿是驚恐的眼,到嘴邊的話強嚥了下去。就在這當口,又是一陣陰風,龐麗驚叫起來,隨着她淒厲的尖叫,展昭手中的燈籠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