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連過往從院兒裡搬遷的那棵石榴都在異土紮了根,她還是沒走出來,在那個頹圮的小鄉村。

鄭杳杳低頭沉吟,眼裡卻是黯淡無光,擡頭看窗外——白晝灼傷了她的眼,眼眶已然失去知覺,一滴淚卻無故淌下來。

她想起,她算不上故事的故事——

天,哭了

起初竭力忍耐,沉默着擠出幾滴眼淚,漸漸,哭得愈發傷心,淚珠猶如玻璃一般傾泄下來,砸到鄭杳杳赤裸的右腳上,玻璃猛地碎裂、飛散到四周。

行人匆匆向前,無暇後顧。

此刻她是失去了翅膀的雛鳥,在無光的晝裡找尋方向。

路面上積聚的水肆虐地狂妄,狠狠地拽住她的鞋,擋住她的腳。

“你看不起我?你憑什麼看不起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

“那你認定了就是吧。”

“啪!

她胸口一陣劇痛,猛地摔倒。

小丑。

你該怎樣面對路人匆匆投來的憐憫的目光?

她試圖爬起來,忽略別人異樣的眼光。

低首發覺,膝蓋處竟然鮮血淋漓,雨水不住地澆打過來,血水被沖走連帶着她的哀傷一同。

爲什麼,她卻感覺不到疼痛?

唯一讓她感到不適的,是左面頰上那火辣的感覺,羞辱勝過了疼痛,像一把鋒刀,直刺入2英寸的心臟。

知道她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朦朧的視野裡,那麼清晰——是他。

她突然不想起來了,就這樣倒下任由自己融身在雨水中,擁向風浪,與浪共生,與血共舞。什麼,都不重要了。

天地間,彷彿只剩下她一人。

人是奇怪的,有些對別人不值得一提的事物,於己卻珍貴無比且美好得不可思議。

夢裡醒來的時候,淚水打溼了半邊枕。

鄭杳杳緊閉雙眼,努力將虛無夢境的碎片一塊塊拼湊起來——

那是在1月底的夜。空氣的溫度透着冰冷無情。鄭杳杳抱着一隻巨大的黑色旅行包蹲在火車站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站口的鐵軌。

良久,她迴轉小小的腦袋。仰着臉問站立在一旁的母親:“媽媽,爸爸會回來的,對吧?”

任素蘭那一瞬有些失神,看着女兒稚嫩的臉蛋兒,竟不知道該怎樣迴應她。

不等媽媽回答,她便垂下頭去,望着那隻大旅行包,自顧自地說:“肯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他的行李還在這裡,他的寶貝還在這,等他發現了一定會回來把我們帶走的!”

她緊緊地抱住旅行包。彷彿要將自己的體溫通過臂灣傳遞給它。她低下頭用稚嫩的童聲悄悄對旅行包說:“我們在這兒等着,等爸爸來帶我們走。”

她好像在這個站臺等了很久,等到媽媽在她的視線裡不見了,等到時光撫平了舊跡 等到她的兩鬢都已生出了花白,到只剩下他一人,依然抱着那隻旅行包望着火車回來的方向。

終於,奇蹟發生了。

當夜晚的第一道光亮射進隧道之時,一輛鋥亮的綠皮火車,沿着鐵軌,緩緩駛了進來。

鄭杳杳看清楚眼前的人後,眼淚“刷”地就掉下來了。

她知道,自己這麼多年的等待沒有白費,她就知道爸爸沒有忘記她!他是很掛念她的,所以纔在保衛好世界和平之後不遠千里趕回來回來與她相會,帶着她和旅行包一起走。

旅行包,你看,我們等到了,爸爸回來找我們了!

鄭杳杳看見有液體不斷從爸爸眼角滑落,她從沒見過爸爸哭,可是此刻看起來卻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真實……

“爸爸,你別哭啊……”我們家終於團圓了啊。

她想要伸手爲爸爸拭去淚水,那人的面容卻模糊了;她撲上去想要抓住他,他卻離得更遠了;她拼命地向前追趕,但時間彷彿倒退了。爸爸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凝成一個小黑點,孤單地印在她的心上,再也看不見了……

睜開眼,周圍是幽深不可測量的熟夜,熟悉的狹小房間,冰涼的木牀,甚至還有旁邊熟睡的妹妹。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她:你做夢了。

是啊,明知道亦真亦幻還要寄一絲希望於夢境,是不是很傻?

都是假的。

鄭杳杳這樣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