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劍星低頭看着擺在面前的吃食,眼中又忍不住滑出淚來。
“……你先吃些東西吧,我有件事要求你幫忙。”李寶珠實在看不得原本高大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心裡也有些不好受。
“我現今這個樣子……”魯劍星乾啞着嗓子苦笑,端起水慢慢喝着,低聲說,“哪裡還能幫到縣主什麼忙……”
李寶珠也不着急,把夜明珠放到地上,蹲在他面前,直到他把點心全都吃完,恢復了一點精神,才取出玉瓶遞給他。
魯劍星用指尖挑一點薰香放在鼻端聞聞,又嚐了一點,眼神逐漸凝重起來。
“怎麼樣?”李寶珠知道他必定有所發現。
“這是上好的龍涎香……”
魯劍星說着卻忽然沉默不語了。
他低頭看了一會玉瓶,輕聲問:“我能知道這是誰使用的薰香嗎?”
龍涎香是番邦上貢,珍貴無比,非常人可以使用。
即便是在皇宮裡,能夠作爲日常薰香使用的,也只有皇帝一人罷了。
魯劍星作爲太醫,不可能不知道這點。
李寶珠心中一動,擡眸盯着他:“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問。”
“果然……”他長長舒了口氣,嘴角竟然泛起一個冷淡的笑容,“恕我無可奉告。”
被皇帝關在大理寺,又被抄家淨身的魯劍星,猜到這是皇帝使用的薰香,他心中的怨恨不可能一點沒有。
他把頭靠在牆壁上,閉上了眼,淡淡的說:“反正我是必死之人,留此殘軀亦無用,沒必要再侍奉任何人。”
他沒說出口的是,皇帝死了,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正好報了仇,泄了憤。
“你死了無所謂,難道你打算棄陳素素不顧?”
沈少澤清冷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李寶珠回頭看着他。
他緩緩走進來,彎腰把李寶珠拉起來攬在懷中,冷冷看着魯劍星。
“你說什麼?”魯劍星睜開眼看着他,表情明顯有些變化。
“如果國家動亂,百姓難安你全然不放在心上,起碼你也要顧全爲了你深陷圇圄的陳素素。”
沈少澤此話,等於是承認了薰香是皇帝使用的的,出事的也是皇帝。
如果皇帝無故被謀害,國將如何?
他淡聲道:“無論如何,這件事因你而起。即便你和陳素素兩情相悅,也是你違禮在先,否則皇上也不可能病重。”
魯劍星垂着頭,沉默。
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但被殘害至此,他倒寧願這天下與他一起傾覆。
只是想到溫柔天真的素素在這裡受苦……
他心中就陣陣如刀割般痛苦。
想了想,他擡起雙眸:“除非你放我和素素走。”
在魯劍星眼中的他們出入這囚牢如同自家後院,放走他自然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事實也的確如此。
沈少澤聲音漸冷:“世上並不只有你一個大夫。”
“也許還有別的大夫能夠認出龍涎香裡的東西……”魯劍星聲音低低的,卻顯示着無比的決心,“但是你們現在來得及去找嗎?”
即便他們可以在夜色遮掩下出入自由,但天一亮,他們就一步也走不脫。
魯劍星雖然落魄至此,但他畢竟還是個聰明人。
“好,我答應你。”李寶珠心知他說的都是事實,爲了父皇的身體着想,也不容她再拖下去。
魯劍星這才點頭,微笑道:“我相信縣主和沈大人的爲人。”
他舉起手中玉瓶,再次聞了聞,肯定的說:“這龍涎香里加入了藜蘆,藜蘆本就有毒,若是和細辛相合……”
“藜蘆和細辛?”李寶珠忽然想到她開的藥方中,就有細辛這一味,不禁後背發涼,大急追問,“可有解毒法子?”
魯劍星搖頭:“中毒日深者,救無可救。”
砰!
李寶珠手中夜明珠落到地上,碎成了幾塊,滿室光華立即搖曳不止。
“嫄嫄……”沈少澤握住她的手,發覺她手心溢出冰涼的汗水,
見她臉色發白,魯劍星嘴角路露出一個清淡的笑容,扶着牆站起來,慢慢的說:“生死有命,縣主不必過於介懷。”
她眼中有淚光一閃而逝,擡眸看着他,冷聲說:“你走吧,帶着陳素素走的遠遠的!”
魯劍星從地上撿起鑰匙,朝外走去。
“慢着!”李寶珠忽然喊住他。
魯劍星停下腳步。
“醫者一行,入行皆有祖師訓。祖師有訓,醫者父母心,凡爲醫道,必先正已,然後正物。正已者,謂明理而盡數也;正物者,謂能用藥以對病也。”
李寶珠念出當年她跪在祖師畫像前拜師的時候,師傅念給她聽的一段話。
魯劍星身體微微一顫,沉默着站立不動。
兒時他學醫時,父親也是這般教導他。
他一直心懷抱負,懸壺濟世,可他現在卻用醫術來威脅旁人。
“魯劍星,你,不配做一個醫者。”
魯劍星沉默了許久,低聲說:“縣主教誨,魯某謹記在心。我此番帶素素遠走,立誓扶危濟貧,絕不以醫術害人。”
他腳步沉重,走到隔壁牢房,嘩啦輕響打開鎖鏈,很快傳來陳素素的低呼聲,然後是一陣忙亂,雜亂腳步快速離去的聲音。
牢獄裡重新安靜下來。
沈少澤彎腰把地上跌碎的夜明珠撿起來,握住李寶珠的手,帶她回到他們的牢房。
把她安置在柔軟的被褥中,他把玩着夜明珠碎片,低聲說:“這夜明珠……似乎比老太太給你的那顆大上許多。”
李寶珠不知從哪掏出一本極厚的書,正湊着夜明珠的光仔細翻看。聞言看了他一眼,那是她隨手從仙園中拿出來的。
從前明月在扇貝中扒出來送她的禮物。
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輕聲說:“是明月給的。”
又是明月……
真是一個神秘的人……
沈少澤把她摟在胸前,臉貼在她的臉上,發覺她不止手冰涼,連身上和臉都涼涼的。
曾經金尊玉貴風光無限的公主,現在卻穿着一身布衣,坐在牢獄的黑暗中,熬着雙眼翻開解毒的方子。
沈少澤心中一痛,手上用力抱緊她,低聲說:“等此間事了,我便辭官和你回家。你喜歡種植藥材,我便陪着你種植藥材。你喜歡行醫,我便和你開一間藥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