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鬼妃
大年初一,端木恬也是一早就起了來,要進宮去請安。
儘管她對進宮之事十分的不願,儘管她覺得昨天好好的除夕夜竟在那麼一羣人的環繞中度過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可今天,她依然得進宮,而且還是大早的就要進宮去請安。
不過幸好,皇后被廢打入冷宮,她要請安的對象就只剩下了皇上還有就是太后娘娘一個人,至於另外的那些娘娘,就要看她是否高興以及湊巧了,而且這請安,也不是白請的,紅包是必然得有的。
這一點倒是稍微緩和了些她心裡對這件事的不願。
不過大年初一,想來各宮娘娘也是會早早的去太后那兒報道,他們這進宮,定然是能跟她們相遇的,到時候行個晚輩禮,收個壓歲錢,再一起吃個午膳,就可以回家來了。
對面,君修染正爲她細細的畫着眉,見她眼珠亂轉,不禁莞爾笑道:“在想什麼?”
“在想我們什麼時候能從宮裡出來回家。”
嗯哼,回家麼?
“恬恬不喜歡皇宮嗎?”
“主要是不喜歡那裡的人。”
那不過是個地方,只是個建築而已,她倒是無所謂喜不喜歡,而且認真說起來,那裡富麗堂皇,那裡景色宜人,應當是會讓大部分人都喜歡的,不過就是因爲皇宮裡除了風景之外還有那麼一羣人,於是就因此而變成了這世上最污穢之地,再奢華的外表都遮擋不住那裡的骯髒無情,所以她也就不喜歡了。
她不是不喜歡皇宮,而是不喜歡去見皇宮裡的那羣人。
不過再不喜歡,今日是請安之行還是必須要行走這一趟的,想到昨天除夕夜的所謂家宴,她就撇嘴,想到不過睡了一覺,今天還要去跟他們面對面,她再次撇嘴。
他還在爲她細細勾畫着秀眉,到了此時也終於落下了最後一筆,後退兩步仔細欣賞覺得滿意之後,才放下眉筆,輕聲說道:“那就不放暫且忍耐一下,將此當做是無聊時候的消遣,或許就不會覺得那麼不喜歡了。”
這算是你的經驗之談嗎?
她側目看他,眼波盈盈,流轉出萬千風華,直看得他心兒酥酥,情不自禁的俯身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他家恬恬最近真的是越發嬌媚了,總是勾引得他心神盪漾,心動不已,垂涎欲滴,想要將她撲倒狠狠的撕碎了她的衣裳,然後將她這樣這樣再將她那般那般。
如此想着,他便幽幽的瞄向了她尚未凸顯的肚子,帶幾分怨念。
今日天氣倒是好得很,已經下了幾天的雪已停止,天空一片清明,是今日將會晴朗的預兆,尤其遠處天邊,已經有燦爛金光輻射,久違的太陽即將出現。
進宮請安,也總算是沒有再發生什麼特別的風波,儘管言語上的爭鋒總是免不了的,但好歹大家都是嘴上說說,各種明朝暗諷指桑罵槐暗藏鋒芒而已,君修染領着恬恬在收了一堆紅包並跟人鬥了一會兒之後,就告辭離開了。
兩人離開,卻並沒有馬上離開皇宮,而是轉了個方向,朝冷宮那邊走了過去。
今日大年初一,最該請安的那個人除了父皇之外,就是此刻正身處冷宮裡的賢妃娘娘了。
他們一如既往的悄然潛入進去,沒有驚動到任何不相干的人,他們進去的時候,賢妃娘娘正在清理她房門外的積雪,擡頭看到那兩個最是讓她牽腸掛肚的人兒出現眼前,連忙站直了身子,那被亂髮遮擋在裡面的眼睛,亮起的光芒直透而出。
她下意識伸手理了理凌亂的長髮,笑看着他們說道:“你們怎麼過來了?”
“來給您請安。”
君修染牽着恬恬的手走到她面前,隨手接過她手中的笤帚放置到一旁,扶了她走進屋裡,說着:“這些活兒您說一聲,讓他們給您做好就行了。”
這冷宮之中,是沒有奴才供使喚的,除了每日的飯菜以及按例分配過來的東西會有人送來之外,其他的所有事情都要自己動手,不過君修染有派人在附近,賢妃娘娘若是有任何吩咐,都只許說一聲便成。
聽着君修染的話,賢妃只是微笑,說道:“沒什麼,不過是小事而已,我都已經習慣了。”
君修染扶着她進屋,讓她在凳子上坐好,然後與恬恬一起下跪請安。
她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被她撩開的亂髮內,目光盈盈水霧輕漫,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兩人,發了會兒呆之後連忙伸手將他們給扶了起來,說道:“快起來,這地上涼得很,聽說恬恬有了身孕,先前受傷也未康復,可千萬別再受了涼。”
兩人被她強行拉了起來,她伸手在身上摸索了一下,然後從手腕上摘下了一隻鐲子,直接戴到了端木恬的手上,說道:“我在這冷宮之中多年,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鐲子是我出嫁時我母親送我的隨嫁之物,我一直留在身邊,現在便給了你吧。”
母親?
端木恬一愣,忙說道:“如此貴重的東西,您還是自己留着吧,我並不……”
“別,你收着,這是我送給兒媳婦的。”
君修染在旁邊笑得跟那什麼似的,聞言也是開口說道:“既然是母妃送給兒媳婦的,那恬恬你也別再推辭了,這鐲子看着似乎挺金貴的,應該值不少銀子。”
可不是麼?赤金爲骨,上面點綴着九顆巨大的藍色寶石,每一顆寶石周圍還鐫刻着精緻花紋,不說這精緻的工藝,單只是這九顆寶石,便稱得上是無價之寶了。
賢妃仔細看着鐲子戴上恬恬的手腕,好像並沒有聽到她兒子那一句不太着調的話,只說道:“這手可真好看。”
“……”我說,您的關注點難道就是這個嗎?
這邊,母子,婆媳正相處和睦,相談甚歡,這難得見面的機會,賢妃娘娘真的是十分歡喜,不過正是氣氛最好的時候,門外忽有人接近,然後“砰”的一聲,房門被直接從外面推了進來。
門口,初入冷宮的皇后站在那兒,還有那已經在此遭了賢妃半年折磨的德妃,亦是披頭散髮滿身狼狽的站在旁邊。
“沒想到賢妃妹妹這裡倒是熱鬧得很,只是三殿下帶着王妃來冷宮,難道不該是去探望你的母妃嗎?怎麼竟反而坐到賢妃這裡來了?”
在這一瞬間,賢妃忽然渾身緊繃,幾乎下意識的,眼裡有冷芒閃爍殺氣迸現,卻在這個時候聽君修染施施然開口,說道:“本王確實是來探望母妃的,不知皇后娘娘您突然闖入進來是有什麼指教?哦不,是前皇后娘娘!”
君修染此言一出,賢妃不由大驚,忙轉頭看他,道:“染兒,你……”
端木恬在旁輕輕的捏了下她的手,說道:“母妃不必緊張,大家都在冷宮之中,御史繆家滿門入獄,君修善更是潛逃出京,盤踞到了渝州,誰都不會來救前皇后娘娘,若論單打獨鬥,您能打得過她嗎?”
賢妃呆了呆,下意識說道:“都是貴門嬌小姐,心機深沉智謀不凡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自不是我的對手。”
這一說,她就又是一愣,然後好像就突然明白了什麼,緩緩的笑開,伸手摸摸端木恬的臉,笑着說道:“恬恬,你可真是個好丫頭。”
是了,這是在冷宮之中,且沒人會來救這前皇后娘娘出去,在這裡,是要將她們捏扁還是搓圓,全憑她的心情。
怕什麼?
君修染看着這一幕,亦是輕輕的笑了起來,隨之又眼角一歪嘴角一撇,膩歪着說道:“母妃,您別隨便的調戲我家恬恬啊。”
賢妃娘娘橫他一眼,又用力的在端木恬臉上摸了兩把。
端木恬:“……”
這算什麼?
而這一番有恃無恐肆無忌憚的話自然讓特意得了風聲趕過來找茬的皇后與德妃憤恨不已,心裡則又生出淡淡的涼意,比外面滿地的積雪還要更涼一些,讓她忍不住有種想要退卻的衝動,然而腳步擡起但卻又放回了原位。
她的目光從賢妃和端木恬的身上掃過,最後還是落到了君修染的身上,說道:“若是讓朝中大臣知道三殿下竟是賢妃,扶風國公主的兒子,還是扶風國君的親外甥,不知會如何?”
“當年母妃和親大炎,便是身負着兩國交好之責,這些年來兩國邊關亦無戰事。本王身爲大炎皇子,亦是扶風國君的外甥,往後與扶風的相處自當更方便更和睦。”
“哦,三殿下你真是這麼認爲的?那不如我們試試?看朝中大臣們對於你的身份是否真能如此坦然的接受,尤其是,鳳家。”
“如果你能活着將消息傳出去的話。”
三殿下笑得真燦爛了,簡直是能讓冰雪消融,春水盪漾,清風拂面,春意盎然,卻笑得繆皇后心臟猛然緊縮一下,連筋骨都在陣陣發涼。
活着將消息傳出去?
她看着君修染,目光閃爍,神色浮動,攏在袖子裡的手鬆了又緊,忽然冷笑。
“你想殺我?就算本宮現在落魄,淪落冷宮之中,也不是你能掌控生死的!君修染,你不過是個妖孽,休要以爲最近聲名顯赫,得了部分朝臣和百姓的擁戴便真能有恃無恐肆意妄爲以爲一切都盡在你的掌握之中了。”
“本王可從不曾這樣以爲,前皇后娘娘您真是太看得起本王了。”他一口一個前皇后,直喊得皇后滿心鬱憤,任是再強大平靜的內心也不禁被攪起了波瀾。
君修染視若無睹,繼續笑吟吟說道:“十年前,本王一無所有還蒙受無數人的排擠欺凌和唾棄,你猜再過十年後,本王會一步步的走到什麼樣的高度?反正父皇正當壯年,再統治大炎個十年二十年的並不會有什麼問題,再十年後,本王也纔剛過而立之年,有些事情,根本無需焦急。”
“倒是太子……哦,前太子,叛逃出京,盤踞渝州與朝廷對峙,怕是真的再無翻身之日了,除非他真能憑藉着渝州的那十萬殘兵反攻朝廷,讓從龍軍,讓虎躍軍,讓東南海軍,讓御林禁衛軍,還有各府官兵全部退避。”
皇后的臉色爲之而一白,她又何嘗不知道君修善現在不過是在垂死掙扎而已?不過還能掙扎,那就是活的希望!
君修染斜斜倚靠在旁邊有些破舊的桌上,淡然無謂的看着闖入進來的兩人,又說道:“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如此好日子,本王攜愛妃正在探望母親,一家和樂,能否麻煩二位改日再來,今天就別出現在這裡打擾我們一家人聊天了吧。”
“你……”
端木恬側目看他,不耐煩的蹙了下眉頭,說道:“你好囉嗦,直接將人攆出去就是了,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
“恬恬說得有禮!來人……”
今日請安,勉強還算是圓滿的,夫妻兩在冷宮坐的時間比在太后那兒可是要長得多了,聊了許久之後才告辭出宮。
賢妃娘娘看着兒子兒媳消失的背影,忽然臉色一變露出了一個詭異非常的笑容,轉身就朝那兩位的屋子走去。
大年初一,冷宮裡也很熱鬧啊!
而端木恬和君修染一起回了堯王府之後,就安穩的在府裡待着,靜靜的享受着幸福而又膩歪的二人世界。
從初二開始,便是走親訪友,不過端木恬只去了端木王府和帝師府拜訪,其他的地方要麼是她不想去的,要麼就是不需要她親自去拜訪的,隨後她便一直待在堯王府中,真正的開始安心養起了身子,當然,經常的會有些朝中大臣們攜家眷前來堯王府拜訪,她身爲女主人還是需要招待下女眷們的。
再之後,正月的忙碌過去,人們都漸漸恢復了平常的生活規律,轉眼間,元宵就要到了。
元宵那天,聽說皇上和太后娘娘都會出宮,與民同樂,一起放河燈,掛燈籠,吃元宵。
當然這個所謂的與民同樂不過是形式上的而已,貴人們露個面,在萬衆矚目無數侍衛環繞保護中放個河燈掛個燈籠吃個元宵,就算是出宮來與民同樂了,還讓百姓們個個興奮激動不已,好像真的是受寵若驚三生有幸似的。
那天,君修染卻是早早的就拉着他家恬恬從父皇的身後溜了,這麼好的日子理該跟親親愛妃單獨相處共享美好時光,纔不要跟那些人待在一起浪費如此寶貴的時間!
兩人溜到了街上,沒有帶任何的隨行護衛,手拉手的將京城幾條最熱鬧的大街都逛了個遍。
只是吃元宵哪裡能夠?大街小巷裡各色小吃玲琅滿目,自然要每一樣看得順眼的都拿來嚐嚐,直吃得滿嘴流油,吃得胃脹再吃不下,溜一圈,便又餓了。
街上有人猜燈謎,他護着她擠入進去,轉眼再出來時她的手上就多出了最漂亮最精緻的那一盞燈籠,提拎着燈籠溜相公。
那邊熙熙攘攘的在放河燈,兩人便過去擠進人堆裡面,將河燈輕輕的放入水中,看着它順水飄走,許下了同一個願望。
願與子攜手,生死與共,無論富貴患難,生生世世與爾共度!
身後,忽有煙花呼嘯着騰空而起,在空中炸出一片璀璨迷離的盛世風景。
他們十指相扣,握緊彼此的手,於煙花迷離中,在喧囂熱鬧中,彼此相對,目光比煙花更絢爛,更璀璨。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駐營在北方青迦關的從龍軍中也是一片熱鬧歡騰,小六專門蒐集了大量的燈籠以及製作燈籠的彩紙絲線竹籤木條,裝滿了幾大馬車送往從龍軍中,讓每一頂軍帳外都掛起了各色燈籠,有些十分精緻,有些普普通通,有些卻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這些燈籠,有些是現成的,但大部分卻是將士們自己動手製作出來的,比如那些特別精美的,又比如那些基本看不出形狀,亂七八糟慘不忍睹的。
今天的軍營內格外的熱鬧,比過年的時候還要熱鬧,因爲今天不僅僅是元宵節,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王妃就在今天終於到了青迦關,被他們給迎接回來了!
整個軍營都張燈結綵,尤其是主營所在的位置,更是披紅掛綠,萬千將士們一起動手,儼然將那裡佈置成了新房喜堂的模樣。
今日可是王爺與王妃分離近十八年後的再次相逢,真是大喜之日啊大喜之日!若非條件不允許,真想再來個鳳冠霞帔,大紅綢花,再次拜個堂也是不過分的麼!
外面一片歡騰,主營之中,端木崢與寧清靜靜的相對,看着彼此好久都沒有說話。
不是沒話說,又確實是沒話說。
明明有許多話許多事想跟對方說,可此刻終於相見面對,卻突然發現,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寧清伸手拉下了抵禦風雪的斗篷,露出臉,羞赧而又帶幾分忐忑緊張的摸了摸自己的頭,說道:“我是不是變得很醜?”
她曾落髮爲尼,儘管自與恬恬相遇之後就又開始蓄髮,可到現在不過四月,頭髮依然短得很,也醜得很。
她自己是這樣以爲的。
端木崢伸手輕柔的撫上她短且因爲斗篷而顯得有些凌亂的髮絲,滿滿的心疼於頃刻間噴薄而出,滿心的激動和長久的思戀也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張開手臂將她緊緊的擁入了懷中。
“在我眼裡,再沒有比你更美的人。”
久違了十八年的懷抱,突然就再度降臨,這裡的氣息已有些不同,卻依然熟悉,依然讓她感覺得到滿心歡喜和安心。
她不禁有些失神,然後眼中緩緩凝聚起了輕薄水霧,反手亦是緊緊的抱住了他的腰。
“夫君。”
這一聲“夫君”,蘊含了太多的思戀和夾雜着委屈的欣喜,十八年啊,她等了十八年!
曾以爲此生都再不會有與他相見,喊他夫君的機會,曾以爲,她就要那樣被困禁在連嶽的皇宮裡,死也入不了端木家的墳,曾以爲……曾以爲……
這一聲“夫君”亦是讓端木崢禁不住的渾身震顫,有酸酸澀澀卻又輕軟甜蜜的感覺瞬間從心底噴涌,幾乎將他沒頂。
他以爲此生再無這樣的機會聽她喚他夫君,再無機會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咬着她的耳朵,喚她:“清兒。”
門簾忽然輕輕掀動了一下,就像是有風吹過,吹起了門簾一角,卻不小心驚動了營內正相擁在一起的兩個人。
“咻”的似空氣被割裂的聲音,伴隨着一道森冷白光直射門外,隨之便聽到一聲驚呼之後有什麼“咕嚕嚕”的滾了出去,驚呼被人有手狠狠捂進了嘴裡面。
隔着營帳,從營內能看到外面有人影閃爍,然後又迅速的平靜了下去。
端木崢盯着門外,神色冷峻。寧清在他的懷裡,俏臉微紅,輕抿着脣角輕輕笑了開來。
主營外,雪地裡,有人滾成了一團,互相捂嘴揮拳踹腳,悄無聲息的打架鬥毆,相互怪罪着對方竟這般不小心,驚動了王爺王妃,不然定還能再看到更多的精彩鏡頭,現在才只看到抱抱而已呢!
嗯哼,在我眼裡,再沒有比你更美的人。
哇哈哈哈!
糟,王爺出來了!
端木璟倚着旗杆站在遠處,看着那邊的熱鬧,也是不由得輕笑出聲,然後視線轉到旁邊主營,目光中,一點欣喜再加一點孺慕和嚮往。
有士兵匆匆奔來,將手上的一封書信雙手呈上,說道:“世子,有給您的書信。”
端木璟一愣,莫名的伸手接過,低頭看到那信封上所寫的“端木璟親啓”五個娟秀字跡時,當即臉色一變,忙伸手拆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