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
水波瀲灩,青紗飄渺。
碧波潭的一條青木船上,不時飄出陣陣茶香。
一男子眉梢高揚,微擡手將精緻的白底藍紋杯湊到脣邊,輕抿一口,臉上露出放鬆愜意的表情,“這茶當真是極品!”
對面的人的動作形如流水,雅儒到了極致,洗杯、沖茶、洗茶、注水一氣呵成,茶香似乎更濃了。
“青陽楚家雖然盡出無恥之徒,但是茶卻是極品中的極品,不然也不會成爲大周皇室的御用茶商。”清越聲音中帶着涼意。
東方朔的眉梢又揚高了幾分,“你收拾楚家我也調查過了,你似乎沒有和什麼人接觸太深,到底從誰那裡拿了製茶的方子?”
顏念卓隱在披風中,輕輕淺酌一口,“真是有滋有味!”
“你就是不把我當親人,什麼事都不告訴!”東方朔不滿的撇了撇嘴,一口將茶水飲盡,然後徑直拿了茶壺自己倒滿。
顏念卓搖了搖頭,“你這是牛嚼牡丹,怎麼嘗得出滋味?”
東方朔聽了她話,沒有從善如流,反而又滿飲一大杯,“我就喜歡暴殄天物!”
顏念卓無語。
“你到底告不告訴我?”東方朔沉着臉逼問道,自從接了顏念卓回到逍遙王府,東方朔就帶着她到處瘋玩,跑遍了東臨的美景地,爬山下河,好看的衣服,珍奇的瑰寶,應有盡有,全部送進顏念卓的院子,當然,東方朔也瞭解了顏念卓從小到大的事情,兩人一邊到處走一邊暢聊小時候的事,竟然十分的合拍。
現在讓東方朔不爽的是顏念卓竟然還藏私不告訴他,他連他八歲還尿牀的糗事都告訴她了,她竟然還有秘密?
顏念卓對上東方朔的滿眼委屈與不甘,微微嘆氣,“我也沒說不告訴你啊,楚家當時的當家楚信彥雖然年輕,可是心機頗深,深諳國之利器不可示人之理,所以楚家制茶的秘方只有楚信彥知道,不過,也有例外。”
東方朔自然知道有例外,不然她去哪裡淘來這絕世的茶香?
“楚家的姨娘雖然是個女人,可也絕對不是普通人,不然她也不會冒着被楚家逐出家門的危險與守城大人私通,”顏念卓拿起杯子輕輕淺酌,意境悠遠,回味綿長,見東方朔正一臉期盼的看着她,繼續道,“那製茶的技藝,這位姨娘自然不會放過。”
“這就是所謂的家賊難防!”東方朔大概瞭解了過程,這位楚家姨娘偷了茶方,然後又轉手賣給了她。
顏念卓看着他眼中的恍然大悟,搖了搖頭,“早就說這位姨娘是爲聰明人,她得了茶方可是又想在楚家待下去,自然不漏端倪,直到後來楚家有了頹廢之勢,她纔想帶着兒子自立,卻沒有想到楚家事發的這麼快,她和楚信義都沒逃得過。”
東方朔眉頭微微一皺,“那你怎麼弄出來的?”若是他,如果知道要死了,那就帶着方子一起死,怎麼會交出來?
“這位姨娘除了是個人之外,她還是個母親,她籌謀這麼久難道只是爲了自己過好日子?若是這般她什麼也不做在楚家也不會太差,畢竟她還給楚家生了個兒子,”顏念卓轉頭看向碧波潭深處的八角亭,“楚信義是什麼貨色,她這個當母親的比什麼人都清楚,不能成才,但是也總要有依賴爲生的活計,她得了茶方自然是想要將來給她兒子用,可惜楚家事發,她兒子連命都沒了,還要方子做什麼?”
“所以……”
顏念卓一笑,“所以她用方子換了她兒子的命!”
“你是說楚信義還活着?”
顏念卓點點頭,她從來沒說過楚信義已經死了啊,他曾經那般害了云溪,怎麼可能讓他輕鬆的恕罪?
“那楚信義……”
顏念卓冷冷的挑了挑脣角,他那麼喜歡女人,自然要給他送個好去處,能天天伺候女人還有銀子拿,每天吃香喝辣,多好的去處。
東方朔看到她嘴角冷冷的笑意,感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忽然有些同情楚家那兩兄弟,楚信彥四肢殘廢,目不能視,口不能言,雖然不是她動的手卻是因爲她才落魄至此,楚信義則是死活不知,下落不明,可是想想楚信彥對顏念卓做的那些事,又咬牙切齒的暗道‘活該’!
“對了,你怎麼想着給慕容琛送糧食的?”東方朔有些羨慕的問道。
顏念卓撇他一眼,“刨根究底沒完了?該我問你了吧?”
東方朔一愣,確實,“那你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後院那些女人你都臨幸了幾個?”
“咳咳……”
東方朔頓時被嗆了一口茶,咳的臉都紅了,不可思議的瞪着顏念卓,“你也算是個女人,能不能稍微含蓄一點兒?再說了,有妹妹打聽哥哥房裡事兒的嗎?”
顏念卓臉不紅心不跳的又給他倒了一杯茶,“別忘了,我也是天天在青樓泡着的,還有個花魁知己,就這點事兒我什麼不知道?”
站在船尾的孟一臉色一紅,雖然顏念卓和東方朔說話
聲音不大,但是她卻聽的一清二楚,她可沒有想到這未來的夫人竟然這麼豪放,竟然還有個青樓裡紅粉知己。
東方朔瞥了一眼船尾的孟一,陰沉着臉,低聲道,“你和慕容琛是不是辦過那事兒了?”
顏念卓的臉頓時紅了,使勁瞪了他一眼,“你管太多了,有哥哥問妹妹房裡事兒的?”
東方朔也有些微微的尷尬,“那你對他那麼死心塌地做什麼?你又不是他的人,東臨這麼多青年才俊,就不夠你挑選的?非要跟着那慕容琛,看看,從東臨到西川,又是坐船又是騎馬的,到時候你受了委屈想回孃親哭訴,都費勁的很呢!”
“你怎麼不盼我一點兒好?”
東方朔聳聳肩,“盼你什麼好?剛剛回到家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嫁,有你這麼着急的麼?”
“我哪裡着急了?我不是一直在東臨陪你瘋玩嗎?”顏念卓真是無語,怎麼會有這麼糾結不清的哥哥呢?
“既然是這樣,爲什麼那些糧食不是運到東臨而是西川?”東方朔不甘心的繼續道,“東臨與大周關係也緊張,說不得哪天就打起來,你不存着那些糧食到時候給咱們備着,反而給了那個男人,你胳膊到底往哪裡拐?”
顏念卓嘆氣,“這事可不怪我,這些糧食我沒想過給西川,當時運過去的時候還是大燕郡,而且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東臨還有我的父親和兄長。”
東方朔一窒,這當真是沒話說了,誰讓顏念卓與慕容琛認識的早呢,想想顏念卓將糧食運過去的時候還是大燕郡,那就說明慕容琛還未回西川的時候糧食就已經過去了。
事實如此,東方朔也無力辯駁,“既然如此,你對他也仁至義盡,算是兩清了,等哥哥爲你找個更好的男人,就留在東臨,還能時時看到父王和我,多好!”
顏念卓十分淡定的看了他一眼,“我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
“你找來的男人一定要比逍遙王府有權勢。”
東方朔一窒,“你不是勢力的人!”
“確實不是,可是我怕有人爲了權勢而來,說不得你找來的男人看重的是逍遙王府的權勢而不是我,我可不想找一個男人,然後沒兩天我又要幫他納妾的人。”顏念卓嫌棄的說道。
東方朔盯着顏念卓好半天,“這就是你搞壞自己的名聲的原因?”
顏念卓聳了聳肩,十分真誠的說道,“哥哥,我可沒有故意搞壞名聲。”
東方朔狠狠的瞪她一眼,沒有?
現在東臨上到豪門公子,下到販夫走卒,哪個不知道逍遙王府失散多年的女兒找回來了,可惜的是未老先衰,不僅有一頭乾枯灰白的長髮,更有雞皮一般的皺巴皮膚,讓人見了噁心到想吐,“不是你,就是慕容琛,那個男人心黑的很,以爲說寫你的壞話就能攔住那些上門求親的人?做夢!”
顏念卓懶得和他說,不就是被慕容琛手底下的人給教訓了一次,竟然記恨到現在,“慕容琛現在是西川大帝,聽說納蘭青和藥叔一起治好了他的腿,你說他會不會一高興,給納蘭青這個野丫頭指個人中龍鳳?”
東方朔臉色一白,“他敢?”
“他敢不敢我說不好,但是我知道慕容琛這個人看着一副笑模樣,可是最是小心眼兒,睚眥必報。”顏念卓很好心的奉勸道。
東方朔一臉的怒氣頓時改成哀怨,“卓兒,你難道就忍心看你大哥孤獨終身?”
“你什麼時候孤獨了?哪個不說你是風流小王爺,還是鳳仙樓裡小鳳仙唯一的入幕之賓,王府院子裡還有一院子的鶯鶯燕燕,這叫孤獨?”顏念卓十分嫌棄的道。
“我說的是心,你不知道嗎,那些人都是熱鬧了耳朵,可是哥哥的心狠寂寞啊。”東方朔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
顏念卓卻絲毫沒領會,“哦?是嗎?寂寞好,寂寞難耐就出牆,也不在乎再多幾個,等在咱院子外面看你爬牆的人,等你入懷的女人可不少。”
“臭丫頭,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
顏念卓臉色平靜無波,“那是因爲你在外面,可不就要往外拐?”
“可是你根本沒有拐我這裡來。”東方朔不滿的道。
“那是因爲你懷裡的胳膊肘太多了,所以沒有收到我的!”
孟一差點笑出來,這……未來夫人的嘴皮子可真是利落。
東方朔不想和她繼續說下去,免得自己被氣的吐血,這些日子以來,每次聊天談話最終的結局都是這般,他喜歡和她說話,可是又總是被氣夠嗆。
顏念卓看着被氣的一跳老高的人,溫和的笑出來,東方朔走了,顏念卓才走出船艙,站在船頭,碧波潭比青陽河的水平靜太多,根本沒有什麼波瀾,是以船行的很穩。
但是孟一還是跟了上去。
聽到聲音,顏念卓沒有回頭,“外面的那些傳言是你做的?”
孟一一怔,臉色有些微微的發白,直接跪了下去,“主子說讓屬下想個一勞永逸
的辦法,可是屬下想不出其他……”
顏念卓心底一嘆,就算是當了皇上,慕容琛還是一樣的幼稚,“起來吧!”
孟一這才站起來,小心翼翼的說道,“小姐,您給主子送了那麼多糧食,都不給主子送個信兒嗎?”
在兩軍對壘的緊要關頭,小姐一下送了這麼的糧食,若是主子知道了,一定特別高興。
“送個信兒?若是慕容琛連這都想不到,還做什麼皇帝?”顏念卓笑着道。
“小姐,現在大周和西川起兵,關口都已經封閉,您是怎麼運過去的啊?”孟一忍不住問道。
顏念卓一笑,“那時慕容琛爲了讓我回青陽城辦事,他自己赴險,我本想着還他一個人情,互不相欠,然後便將運來的糧食轉手送到了大燕郡,不過後來,事情太多,一直沒有機會與他言明,沒有想到當真有一天他會用到。”
孟一一愣,互不相欠?原來小姐一開始打算的真的和那個小王爺一般,兩清!
孟一不由得有些同情主子,聲音有些悶悶的說道,“主子挺好的!”
“讓你無底線的敗壞我的名聲,也算是好人!”顏念卓從善如流的說道。
孟一臉一紅,趕緊道,“不是敗壞小姐的名聲,就是……就是說了點壞話,”說完又着急着解釋,“小姐,這也能看出那些人的真心啊,不過是幾句流言就卻步不前,可以看出那些人根本都是看中女人的皮囊,等到年老色衰,一定會被棄之如敝履。”
顏念卓微微一嘆,慕容琛真是會收買人心,看看這些隨從這赤膽忠心的勁兒。
慕容琛打算的很好,但是他太小瞧了逍遙王府在東臨的影響力了。
東臨老皇上正要行將就木,底下一羣年輕力壯的皇子翹首以待,到處拉攏支持者,逍遙王府正是被搶奪的熱餑餑,東方朔收了一院子的女人,逍遙王府始終沒有露出意向,現在多了一位女兒,自然成了結親拉攏的對象。
雖然她的‘壞’名在外,可是求親者依然不少,雖然顏念卓的身份算起來和諸位皇子是堂兄弟,不會聯姻到皇家,可是皇子的支持者大臣家裡有兒子,甚至是不成器的兒子,養了這麼多年,是該爲家族做出貢獻了,別說對方是雞皮鶴髮,就算真是七十老嫗也得拼命娶回來。
顏念卓躲在繡樓得一時安靜,孟一卻十分的擔憂,生怕東方朔一氣之下將小姐給嫁出去。
“小姐,您真不去看看麼?”孟一看着顏念卓那平靜的面容,不由得有些納悶。
“不用,那些人我哥哥看不上眼兒的,雖然他給自己挑女人的時候眼神不怎麼好,可是給我挑,眼睛還是睜的挺大的。”顏念卓十分的放心,隨意翻着慕容琛派人送來的書,似乎沒有什麼奇特的。
忽然,一張紙掉了下來,落在榻桌上。
顏念卓一愣,伸手撿起來,因爲是背面朝上,看不到上面寫了什麼,可是翻過來一看,不由得一驚,臉色大紅,在心底暗暗的啐了一口,這個無恥的混蛋。
顏念卓拿着那張紙,感覺有些燙手,可是又不知道要放在那裡。
顏念卓咳了咳,“孟一,你去換一壺熱一點的水來。”
孟一走到桌邊,伸手摸了摸茶壺,還有溫熱,按平日小姐的習性,應該剛好喝,不過小姐又吩咐,她就照做。
孟一拿了茶壺出門,顏念卓才展開那張紙,那上面分明就是一張春宮圖,圖中的兩人衣不蔽體,緊緊是緊要處被縷縷輕紗遮住,私密的位置連在一起,脣齒相依,說不出的……污穢,更可氣的是,慕容琛還在紙的下方寫了一行字,‘敬請品鑑,務將評語回寄’。
顏念卓咬牙切齒的狠狠瞪了那處一眼,還有沒有比他更無恥的人?竟然讓她評鑑他畫的春宮圖。
顏念卓瞥一眼想要撕掉,然而那女子看起來有些熟悉,手腕處還配有一玉牌,形狀花紋都讓她十分熟稔。
好半天,顏念卓才漲紅了臉,一下鬆了手,彷彿被燙到一般,這……這上面翻雲覆雨的兩人,竟然是……
她和他!
這個混蛋到底想要做什麼?
忽然,外屋傳來一陣腳步聲,顏念卓手忙腳亂的趕緊將那張紙收起來。
夾書裡?不行!
放在靠枕下?不行!
塞到袖子裡?也不行!
匆忙之間,顏念卓直接將紙塞進自己的胸口衣服裡,然後又一本正經的整理好。
孟一端着茶水走進來,便看到顏念卓在榻邊正襟危坐,不由得一愣,“小姐,您看完書了?”
顏念卓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恩!”
孟一倒了水,有些奇怪顏念卓的反應,平日她都是一副隨意的模樣,可是現在看來,似乎透着怪異。
顏念卓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還從未這般慌亂過,胸口放着那張紙的地方如着了火一般,那赤/裸的兩人正在……
那副圖似乎刻在她腦子裡一般,不時閃現,讓她臉頰越來越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