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大地白茫茫處連接一片,蒼茫四顧,天地間似乎再無他物,房屋、樹林、山丘似乎憑空間消失了一般。
天上開始簌簌的下雪,擡頭只見灰茫茫的天空不斷有雪白晶瑩的雪花落下來,落到臉上有着冰冰的涼意。
蒼茫的盡頭站着一個人,挺拔俊秀,墨色的錦袍襯托的臉龐如玉,薄脣微抿帶着微微笑意,桃花眼中盡是暖暖的情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雙手慢慢朝着她伸出來,似乎在說,過來我懷裡。
顏念卓眼神一亮,忽然一路上的擔心化成喜悅的淚水,可是卻又滿是委屈,她好想問他,你知不知道我聽到你死亡的消息時有多麼的心痛,又知不知道她尋找他這一路上滿心的委屈?
可是,顏念卓哽咽住,這一刻,她什麼話也問不出,她只想衝過去緊緊抱着他,感受他身上的溫熱。
顏念卓這樣想着,腳也不由自主的邁了出去。
可是,突然之間狂風大作,她想要往前走卻生生被大風吹得倒退了幾步,心中一急,不由的更加努力了幾分。
她看着慕容琛就在眼前,笑容是那樣的溫情脈脈,“阿琛!”
可是,慕容琛似乎根本就聽不到她的聲音,依然兀自笑得熱烈。
顏念卓心中一驚,使勁向他伸出手,“阿琛!”說着再想擡腳時,卻無論如何也擡不起腳。
不過一會兒,風越來越大,蒼茫的天地間原來還有些清明,現在已經混沌成一片,大風繼續在吹,不僅吹起了雪花,也吹起了慕容琛的袍子獵獵作響。
可是,顏念卓卻越來越着急,她分明看到慕容琛的身形越來越模糊,無論她如何呼喊可是卻無人迴應,而慕容琛也似聽不到一般,慢慢的隱在了蒼茫之間。
顏念卓的心越來越慌,本來還能叫出聲,可是忽然她竟然動也不能動,喊也喊不出,頓時急得出了一身汗,可是迎着凜冽的寒風,只覺得越來越冷,可是她卻顧不得,她只想着拉住慕容琛,她好不容易找到他,怎麼能讓他就這麼不見了呢?
東月的斗笠已經摘了下去,露出了自己的臉,儼然就是東方朔。
東方朔着急的轉來轉去,卻不知道該如何,“她到底怎麼樣?爲什麼她還是冷?”
厚厚的被子蓋了三個,可是躺在牀上的顏念卓依然紅着臉喊冷。
“公子,她受了風寒,又疲於趕路,身疲體乏,而且這位姑娘神思憂慮過重,現在才倒下已經是……”老大夫顫顫巍巍的說道。
東方朔很是不耐煩聽這些,“你就說她什麼時候能醒吧!”
老大夫皺着眉半天,“先服藥再看看。”
東方朔真想一腳把這個庸醫踢出門去,“那就趕緊熬藥去。”
老大夫看着火氣很大的東方朔忍了又忍,這個長得好看的公子半夜闖進他家裡,不僅大呼小叫還頤指氣使,“公子,我將藥方寫給你,你去找家客棧住下……”
東方朔眉頭一皺,這個大夫分明就是想要趕他走,不由得眸色一厲,“我妹妹病成這樣,你竟然還要將我們趕出去,你有沒有醫德?你這是落井下石。”
聽到東方朔疾言厲色的指責,老大夫氣的鬍子直抖,他落井下石?大半夜他不睡覺將這對兄妹迎進門,又是看病又是熬藥,還要怎樣?
東方朔掏出一張銀票,直接拍在桌子上,“這些銀子買下你這裡都有餘,你只管給我妹妹治病。”
老大夫一滯,說不出話來,臉上卻是惱怒的羞紅,他本就是個清高的大夫,給人看病還要看眼緣,怎麼能受這樣的侮辱?
本來,夜色已深,他已經是上了年紀,早早入睡,卻沒有想到半夜竟然有人來敲門,本不欲開門,可是敲門聲急促,不得已開門迎了進來。
沒有想到看病熬藥沒有得到好言好語,竟然帶來的羞辱。
老大夫鬍子一翹就要兇人,卻沒有想到突然進來一個老婦人,滿臉笑容的端進來熱湯,一把將銀票放進了懷裡,“公子,喝口熱湯,你家妹子發熱纔會冷,只要她喝了藥出出汗再休息幾日就好了。”
說完,推了老大夫一把,“趕緊走!”
老大夫被推的一個趔趄,只能氣紅着臉出去。
東方朔哪有心思喝湯,他滿心都掛在顏念卓身上。
顏念卓一暈倒,他就將帶着她找了附近最近的一個小鎮子,直接找上了醫館。
“阿琛,阿……琛!”
聽到她虛虛弱弱依然喊着那個男人的名字,東方朔只覺得自己要氣的頭頂冒煙了,這個丫頭當真是隨了父王,癡情的沒道理,那個男人有什麼好的,在他看來遠遠不如他,然而這還不是讓他最生氣的,讓他更生氣的是門外傳來的說話聲。
“你這個死老頭,是不是又想把銀兩往外推?也不看看還有沒有的吃?這兩人一看就是私奔的小兩口兒,想必是有錢大戶家的少爺帶着丫頭,不過是發熱就拿出這麼大一筆銀兩,你傻啊,還想和他吵?”
“你懂什麼,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
那老婦明顯不服氣,“你個死老頭,我見識短?這男人這麼在乎這女子,分明就是好騙的主兒,還不是你說有
多嚴重就有多嚴重?”
“閉嘴,看看這兩人,樣貌不俗,何止是有錢大戶,現在收留他們,以後就是個麻煩。”
東方朔緊了緊拳頭,真想衝過去給這兩人兩拳,他們確實故意壓低了聲音,可是東方朔身負武功,視聽靈敏,更何況寂靜的夜裡,那老頭兒老太太說話嘀嘀咕咕,他怎麼會聽不到?
可是現在,他也沒心思去管他們,不過聽到他們的交談,東方朔皺起了眉,他們半夜突然到了這個地方,雖然衣着平凡,可是始終是太突兀了。
東方朔心底微微沉了沉,目光流連到顏念卓身上,此時的她眼睛滿頭是汗,東方朔終於放下了點心。
而此時,武辰澈帶着人已經從龍巖山抄近路到了上京京郊的一處莊子上,身邊除了帶來的十幾個隨從,並無旁人。
“爺,定北王府這些日子好像是在找什麼人。”
聽到手下的稟報,武辰澈微微蹙眉,找人?秦致遠還找什麼人?不是已經謊報他和慕容琛死亡領了功了嗎?
“可打聽清楚是什麼人了?”
“聽說是一位公子,在定北王府偷了什麼東西,定北王正全城搜捕呢。”
武辰澈眉梢微揚,脣角若有似無露出一絲笑容,還有人能在秦致遠眼皮子底下偷東西?
“你們繼續盯着定北王府,聯繫上定北王妃身邊的丫頭,然後送信進去。”
聽到武辰澈的吩咐,十幾個人立刻躬身領命四散而去。
武辰澈走出院子,感覺着沁涼的空氣,臉色有些晦暗不明,他以爲他再也不會回到上京了,卻沒有想到這麼快他就回來了。
武辰澈微微一笑,也許,他這次回來就再也不離開了。
然而十幾天過後,武辰澈聽着隨從報上來的消息不禁愣住,“你說定北王妃已經帶髮修行?”
“是的,不禁定北王妃離開定北王府,聽說之前聯絡您的梅若雪也被定北王一氣之下給殺了。”
武辰澈實在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現在他終於明白顏念卓那女人爲何被秦致遠抓住還甘之如飴了,感情是去禍害人家後院去了?
“還有什麼消息?”
那隨從立刻拿出一張已經破舊不堪的紙,“這是小的偷偷揭下來的皇榜。”
武辰澈拿過來一看,竟然有些哭笑不得,這個顏念卓是不是有些手眼通天了?竟然攪亂了秦致遠的後院之後一跑了之?
不過,這個女人如此手段了得,武辰澈不由得有些膽寒,他曾經綁架了她,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找他報復。
不過,顏念卓既然跑出了定北王府,看這張皇榜的破損程度,已經有些日子了,而玄晶門又懸掛着慕容琛的首級,若是顏念卓心中有慕容琛的話,現在想必一定去找他了,不知道她要怎麼去呢?
武辰澈擺擺手,“你們先退下去,容我想想。”
那些隨從弓着身子,聽到武辰澈的吩咐,猶豫了一下才道,“近幾日屬下幾人終日徘徊在定北王府附近,恐怕已經引起有心人的懷疑了,若是爺您找的人已經離開了,我們是不是也要快速撤退?”
武辰澈點點頭,他身邊暗藏的力量早在綁架那一日損失了過半,在營救慕容琛的時候又折損了不少,現在他身邊能用的就只有這十幾人,自然會十分的珍惜。
武辰澈愜意的靠在榻上,可是臉上卻沒有輕鬆的表情,反而凝重了幾分。
顏念卓若是想要去找慕容琛,以她謹慎的性子,必然不會盲目而去,一定會有打算。
武辰澈放在膝上的手,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敲打着,眉心有着重重的思慮,忽然睜開眼睛,“如果讓你們去找人,你怎麼找?”
那幾人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這麼問,想了又想,終於有一人站了出來,“自然是按圖索驥。”
武辰澈點點頭,“連夜出發,紅樹林走。”
“爺……”
武辰澈眉頭一皺,看向想要說話的人,“不要和我說什麼紅樹林太危險的話。”
那人是武辰澈的近侍,雖然武辰澈的表情懾人,可是依然在看了其他幾人的表情之後,鼓起勇氣道,“爺,您找到的人,如果真是沿着我們以前撤退的路線走的話,這麼久,定北王一定也查到了,想必早就佈置好人手等着了,若是我們此時去,恐怕會自投羅網。”
“我自然知道,可是隻有如此才能摸清那女人到底去了哪裡。”武辰澈其實根本摸不準顏念卓的心思,只能靠撞。
說完,武辰澈的目光又到了那張皇榜上,顏念卓一定離開有一段時間了,武辰澈的手指不斷的捻搓着,或許他也不必用這麼冒險的法子,畢竟好不容易秦致遠給他弄了個假死,他也算是有第二次生命了。
他哪裡知道秦致遠之所以報武辰澈和慕容琛假死,根本不是爲了什麼爭搶軍功之類,秦致遠只想讓顏念卓知道慕容琛已死,讓她忘記他。
可是秦致遠沒有想到本來是釜底抽薪的招數,竟然逼急了顏念卓,設好了局逃離王府。
武辰澈忽然一笑,“你說的對,我們可不能自投羅網,畢竟是給別人找媳婦兒,總要讓他自己也出幾分力氣。”
他們商量着讓慕容琛出力氣,卻不知道慕容琛此時正煎熬着。
慕容琛端起藥一口喝完,然後遞給旁邊的藥叔,“可有人回來?”
藥叔接過藥碗,將裝着果脯的盤子往前推了推,“孟焦孟離已經身亡,孟氏族裡已經派了新人過來,來了五個,正等着小主子見見。”
慕容琛坐在輪椅上,雙手扶着扶手使了使力氣,依然未能站起來。
藥叔着急的說,“小主子,您彆着急,就算是傷筋動骨還要一百天,何況……”將慕容琛臉色一變,趕緊道,“小主子,這幾人過來的時候也帶了消息過來。”
“讓他們進來吧!”
藥叔趕緊端着藥碗出去,不一會兒,便走進來四個年輕的男子和一個女子。
慕容琛打量了他們一下,這五個人立刻跪了下去,“參見主子!”
“起來吧!”
五個人站起來後,目光並未到處猶疑,彷彿毫無感情的木頭人一般站立在那裡。
“屬下孟達!”
“屬下孟光!”
“屬下孟強!”
“屬下孟巖!”
“屬下孟一!”
慕容琛點了點頭,孟家是慕容家的家譜,歷經數代,已經成爲大大的一個家族,“藥叔說你們帶了消息過來。”
孟達立刻道,“是!族裡的大長老讓屬下稟告主子,與擺夷族的和親已經達成,人已經嫁過去了,燕族的族民已經大部分過了大戎和擺夷族的境地,進入了大燕郡。”
慕容琛點點頭,他養傷這麼久,這些事也是該辦好了。
孟達繼續道,“夜七已經接了戎王之位,戎王耶律一族已經被他連根剷除,夜七說看主子有什麼安排,若是需要他便帶領大戎鐵騎對陣大周,一定要爲主子報仇。”
慕容琛眉頭微微一皺,“讓他歇了這個心思吧,有些仇人要自己手刃。”
“是!”
慕容琛微微斂目,目光在雙腿上游移,好半天才道,“派幾人沿着龍巖山向南一路進上京城,將沿途被秦致遠除掉的暗樁再建立起來。”
孟達這幾人在大燕族裡時便一直跟着慕容琛,但是因爲慕容琛在大周,不方便帶太多人,是以並未出現在大周,現在他們進入大周,是些生面孔,雖然有些麻煩,但是卻也方便辦一些事情。
孟達算是跟着慕容琛比較久的人,雖然慕容琛已經吩咐完,可是他卻總覺得主子還有話未說完。
慕容琛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另外,打聽一下定北王府的情形。”
他終是說了出來,他知道也許他不該再去關注阿卓的絲毫事情,他現在這般不良於行,也許再不能給阿卓她想要的,他如何還在她身邊?
阿卓不看重權勢不看重金銀,只是……他們曾經約定,一起爬山下河,一起乘船騎馬,一起看日出,賞日落,一起細雨漫步,一起雪中尋梅,現在,他該如何陪她去完成?
可是,就這樣讓她呆在別人的身邊?
他卻爲何這般不甘心?他一直以爲他比秦致遠要愛阿卓,他的愛是無私的,現在看來他竟然也是這麼自私,他不該拖着她,可是卻又想看她的笑顏如花。
孟達幾人見慕容琛神思恍惚,不由得低頭斂了聲息,他們知道主子受了傷,卻沒有想到會這麼嚴重,主子武功超羣,若是這般就毀了……
想到這裡,幾人更加悄無聲息,生怕讓主子感覺到什麼。
“行了,你們去吧!”
孟達幾人互相看了一眼,才退了出去。
不知道阿卓現在如何了,他曾經對她說,不管發生什麼情況,只要得意保全性命,就都可以妥協,不知道阿卓會不會已經成了秦致遠的……
想到這裡,心口竟然抑制不住的痛,猝不及防,這種痛蔓延到四肢,竟然連手指頭的痛的蜷縮起來,可是,他的雙腿卻感覺不到。
慕容琛黯淡了眸光,坐在輪椅上的整個人微微垮了肩膀。
然而,三天後,雪鷹盤旋到了龍巖山的上空,這是自從慕容琛受傷之後,雪鷹第一次帶來消息。
藥叔拿了竹筒,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消息,可是心卻跳的厲害,期盼着千萬不要是什麼壞消息。
當慕容琛打開竹筒看到上面潦草的字跡時,竟然一時怔住,冷冷的看着那僅有的幾個字,好半天都沒有回神。
藥叔在一旁小心的打量他的表情,生怕有什麼事情刺激到他,“小主子,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說完又擔憂的勸道,“小主子,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您都要往寬了想。”
慕容琛被他的碎碎念給驚醒,“藥叔,無事,你先出去吧!”
藥叔雖然很不放心,可是卻又不好違背,只能一步三回頭的走出了房間,直到關門的那一刻才鬆了口氣,從門縫裡,他分明看到了小主子脣角慢慢揚起的弧度,有多久小主子不曾這樣展露笑顏了?
慕容琛拿着紙條的手有些顫抖,好半天才放到了身前的書桌上,桃花眼含着笑意又帶着淚光,竟然十分捨不得離開那單薄的紙片,只見上面寫着,‘你女人已離府,速速派人接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