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念卓說的還是有些遲了,東方朔埋在定北王府附近的人半數被秦致遠盯上,不過出於放長線釣大魚的心理,並沒有被拿下,也正是因此,帶來的結果更加糟糕。
東臨在大周的伏點兒,被秦致遠清繳了半數。
不僅如此,秦致遠請了皇命,封鎖上京城門,能進不能出,同時張貼皇榜,皇榜上顏念卓面容栩栩如生。
顏念卓毫不忌諱的站在皇榜跟前,上下打量上面的畫作,撇了撇嘴。
雖然將她畫的十分形象,可惜的是,秦致遠自以爲了解她,畫上之人一襲男裝,挽男子髮髻,就她現在這幅大嫂形象,還真沒有人認出來。
顏念卓離開城西區的大雜院時給了妮子和她母親一些銀兩,全當做感謝她們的收留。
此後,便以呂大夫遠方侄女的身份住到了呂大夫的院子裡,然後見到了正狂躁火大的東方朔。
東方朔一看到她,就沒有好臉色,鬱卒的說道,“早知道你能自己跑出來,我還瞎操什麼心?”
顏念卓知道他最近因爲秦致遠的突襲正生氣,也不再給他添堵。
“父王已經到了柳州泉口,在那裡接應,我們從泉口上船,回東臨!”東方朔雖然因爲伏點兒被掃而生氣,但是卻知道孰重孰輕,他到大周慶賀皇上大壽,最重要的就是確定顏念卓的身份,一旦確定,便是迎她回國。
顏念卓咬了咬脣,“我不回去!”
東方朔一怔,“現在全城都在通緝你,你不回去,去哪?”
“你也知道全城通緝我,秦致遠這麼大張旗鼓把我弄成江洋大盜一般,你要帶我離開何其困難?”顏念卓聲音微微揚高,“難道你還嫌他襲擊你的伏點兒不夠,還要將他帶回東臨不成?”
這麼鬱悶的事情,顏念卓一再提起,讓東方朔火氣更盛,“還不都是爲了你?父王自從知道有你的存在就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心心念唸的要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你,難道我要把你丟在這裡?”
顏念卓低頭不再說話,她自然也想見見那個專情於母親的父親,可是現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管你想去哪裡,見了父王,得他老人家同意,你想去哪裡去哪裡,再說了,我現在應該在東臨而不是大周。”
聽到東方朔的話,顏念卓一怔,好半天才道,“你是說其實明路上你已經離開大周,現在你是偷偷回來的?”
東方朔臉色不虞,“大周政變,自然會有所提防。”
顏念卓眉頭蹙起,“若是這般,別說帶着我,就是你離開上京恐怕也不容易。”
“知道就好,別再給我添麻煩!”東方朔一副拜託的樣子。
顏念卓白他一眼,眼睛一轉笑道,“其實,離開這裡也不難,不過就是要有耐心,我們要等。”
東方朔愜意的往後一仰,“難道我不知道嗎?”
“我看你似乎也不怎麼在意秦致遠挑了你的暗樁啊!”
東方朔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你多踩我兩下痛腳會多吃兩碗飯?”
“那倒不會,我就是奇怪,你派出去的人都是傻子嗎?被人盯上了還敢往老巢跑?”顏念卓嘀咕道,若是展飛,一見被人發覺,勢必帶人逛街下館子,不累死那人誓不罷休。
東方朔這才露出小臉,“怪不得青陽城的人都說你聰明,原來真是不弱。”
東方朔見顏念卓不說話,繼續道,“我這佈置人手調配埋伏都是爲了你,你在青陽城經營這麼多年,手頭一定有不少金銀,來,跟哥哥說說你有多少嫁妝。”
顏念卓一愣,不可思議的看着東方朔,合着他從進門就擺着一張臭臉,然後還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全都是在演戲?目的就是想要在她手裡要金銀?“我嫁妝再多,你又不能娶我!”
顏念卓故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狠狠噎了他一句。
東方朔眼睛頓時一瞪,好半天才緩過起來,“折了這麼多人可都是爲了你,難道我不要去安撫他們家人?”
顏念卓優雅的伸手端了茶,放到脣邊輕輕一抿,“他們不是爲你東方朔效勞,他們是爲東臨賣命,現在自然有東臨皇室給撫卹金。”
“我也是東臨皇室!”東方朔咬牙切齒的說道。
顏念卓搖了搖頭,“你現在窮的都要打我嫁妝的主意,還想着給別人撫卹金?先養活自己再說吧!”
東方朔一窒,白着臉瞪着她半天才說道,“你讓我打聽的事情有消息了。”
“怎麼樣?”顏念卓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不怎麼樣,我這種連自己都養不活的人估計也沒什麼有用的消息。”東方朔聲音散漫的說道。
顏念卓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瞪了兩眼,終是伸手在袖子裡摸索起來。
東方朔眉梢一揚,臉上帶出幾分輕笑,明亮的眼睛似乎放着綠幽幽的光芒,讓顏念卓的手跟着一顫。
顏念卓終於摸了出來,然後放到了桌子上。
東方朔頓時眼睛瞪大,哇哇大叫,“一個銅板?慕容琛在你心裡就這麼不值錢?”
“你急什麼?你也知道我的身家都在青陽,現在困在上京,我身上能有什麼好東西,這個銅板還是呂大夫給的呢,”剛說到這裡,顏念卓看東方朔急赤白臉的要說話,趕緊擺了擺手,“到時候你需要多少,拿着這個銅板來交換,隨便你獅子大開口。”
東方朔一怔,顏念卓點頭同意了,本以爲他心裡會很開心,可是他卻有些鬱悶,不由得嘀咕道,“女子外向!”
哥哥找你要銀兩,你冷嘲熱諷,爲了個男人,你竟然捨得諸多家財,想想就覺得生氣。
顏念卓見他一臉不情不願,可是卻又快速的伸手將那枚銅板拿起來放進懷裡,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東方朔放好了銅板,這才說道,“秦致遠的人一路追擊慕容琛,直到龍巖山才追上,在那裡將慕容琛和武辰澈逼上絕境,掉落懸崖……”
顏念卓眸子一暗,臉色蒼白下來,“然後呢?”
“秦致遠歷來心狠手辣,即便是掉落懸崖依然派人下去,搜了七天,纔將屍體尋了回來,然後便一路弄到了京城,受武辰澈牽連,慕容琛的頭也一同被割下來懸掛在玄晶門,成爲皇上殺雞儆猴的手段。”
聽着東方朔言簡意賅的話,顏念卓心突突的跳動,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她在心底暗暗告訴自己,要鎮靜,不要慌,一旦慌亂,就會方寸大失,這是必敗之象。
可是,她卻控制不住自己,手都開始顫抖。
在定北王府時,她接到梅若雪送來的消息,一時急怒攻心吐血,可是她在心底十分的堅信,慕容琛不會有事,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出事呢?
可是現在,東方朔也這樣說……
顏念卓緊緊地握了握雙手,“這些事情你確定過了?”
東方朔看她情況不太對,立時收了散漫的樣子,擔心的看着顏念卓,“這是坊間傳聞,不一定是真的。”
“你也一定派人去查了吧?”顏念卓苦澀一笑。
東方朔點點頭,確實查了。
顏念卓閉了閉眼睛,吐納了幾次,強壓住心頭的慌亂,“我要自己走一趟!”若不是親眼看一看,她不會甘心。
東方朔眉頭一皺,“不行!”
“哥哥,沒有你們之前,丟了青陽之後,我只有他!”
身世大白之後,顏念卓雖然知道東方朔是她的兄長,可是卻從未開口叫過一聲,畢竟兩人雙生,相差不大,而且顏念卓十分獨立,骨子裡又強硬的要命,怎麼會低頭管別人叫哥哥?
可是現在,她的聲音算不得強硬,甚至有些軟弱,可是卻那樣的堅定,她只有他啊。
東方朔眼睛一熱,伸手握住她顫抖的手,略微使勁,“我陪你去!”
顏念卓一笑,看向東方朔,“父親只有你和我,你想讓他看着我們都留在大周,然後一身孤身終老?”
“可是……”
“秦致遠想必已經知道你也在大周,一定絞盡腦汁想要拿下你,”顏念卓過了那陣慌張,逐漸鎮定下來,“秦致遠身邊人手衆多,找到我,或者查到你,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東方朔眸子一閃,“你的意思是……”
顏念卓點了點頭,“我身邊的一個人被秦致遠拿住,現在我逃了出來,他想必還在秦致遠手中,以秦致遠的心思,想必會外鬆內緊,佯裝放掉他,然後順着他找到我。”
“那就舍掉他!”東方朔一反剛纔懶散的模樣,聲音中的斬釘截鐵,還有話中的果斷,讓顏念卓眼睛一亮,這纔像那個被東臨皇室器重的少年將軍。
“相反,我要順着秦致遠的心思走。”顏念卓一笑,他想要通過展飛抓到她,她就讓他抓。
東方朔看着顏念卓,沒有開口,他知道她一定不會自投羅網,一定有更深的打算。
“秦致遠現在封了上京城,但是不能一直封閉下去,就算是他想,皇上也不會允許,人心惶惶可不是一個統治者想要看到的,”顏念卓的語速稍快,“城門封鎖不會超過五日,到時候秦致遠會打開城門,可是搜檢一定還會嚴格,我們再等十日,只要磨掉他們的心,秦致遠就會懷疑是不是人已經出城了,只要他一動搖,下面的人做起事來也會敷衍起來,此時你帶人去青陽,繞道再去柳州泉口,這一路上故意留下我的痕跡,同時我會人去見展飛,只要展飛一動,秦致遠一定會帶人跟上去,結果他當然會大失所望,自然也會對你留下的痕跡更加懷疑,既然我是逃跑,怎麼會留下那麼明顯的痕跡還一路跑回青陽?他仔細分析之後就會發覺你那裡是假的,然後又會轉回上京來。”
東方朔點點頭,她確實說的不錯,“那你呢?”
“我?”顏念卓一笑,“趁着他搖擺不定的時候,我自然一路向北。”
東方朔不放心的道,“我手下也有女子,到時候我讓她帶人去青陽,故留線索,我陪你去龍巖山。”
“真的不用,我身邊有人。”
“誰?”東方朔問道,他從未見她身邊有什麼人。
顏念卓微微低頭,想了想才道,“我只是一直不想用他!”
見東方朔一臉迷惑,顏念卓卻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就按我說的辦,等我找到慕容琛到時候再去柳州泉口。”
東方朔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小心的道,“若他真的……死了呢?”
顏念卓先是臉色一白,然後便平靜下來,好半天才說道,“不會!”
東方朔微微一嘆,擡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傻丫頭!”
見顏念卓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東方朔說道,“我還想着有一天讓慕容琛那小子求我呢,這倒好,你先倒貼了,我可告訴你,找到他就帶過來,我這個大舅哥可是要好好教育教育他,連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還算什麼男人?”
顏念卓被他的插科打諢弄的臉一紅,心頭的難過消散了不少,“你還說別人?你弄一屋子鶯鶯燕燕有什麼資格教育別人?看不住老婆不是男人,弄一屋子老婆就是男人了?”
東方朔狠狠的磨牙,放在她頭頂的手,使勁兒揉了揉,“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臭丫頭,我是爲誰?”
顏念卓不好意思的低了頭,彷彿她是有些過激了。
東方朔見她臉紅的能滴血,很好心的放了她,“行了,天色也晚了,我先走了,若是有什麼事,讓呂大夫去見我,”走到門口卻仍然不放心,“有什麼行動先和我商量,別傻愣愣的一個人衝。”
顏念卓看着他出了門,才鬆開了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嬌嫩的手背上還留着幾處手指印,嚴重的地方已經顯現出血絲,是指甲嵌進肉裡面造成的。
從東方朔說起慕容琛的消息,她就已經慌亂成一團,整顆心沉到了谷底,她恨不得立刻衝出門去,直接跑到龍巖山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慕容琛幼年伏低做小活在戎王的淫威之下,小小年紀就已經懂得蟄伏,回到大燕努力學習各種技藝,讀書,練武,勤奮有餘,年紀稍大就敢一人帶着隨從到上京,與皇上談條件,這些年又與皇上和諸多皇子周旋,手段心思都不可小覷。
她不相信,一個風光無限能力出衆的人,就這樣簡單潦草的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秦致遠曾經說慕容琛心思深沉,而慕容琛也同樣說過武辰澈看似聰明,卻總行愚蠢之事,可是卻也不是簡單人物,這樣不簡單的兩個人會這般沒了?
無論如何她也不會相信。
是的,她不相信,可是不相信是一回事,聽到別人說又是一回事。
東方朔每說一句,都像是在她的心上扎一針,可是她卻不敢表現出太多慌亂和心痛,她不想讓東方朔擔心。
只有這樣,東方朔纔會安心的一路向南,與父親會合。
顏念卓坐在桌前,伸手撥弄跳動的火光,明明滅滅間,感覺有些涼,低頭纔看到衣襟竟然溼透了。
她哭了嗎?
擡手摸了摸臉,竟然滿手的淚水,顏念卓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她以爲她早就沒了眼淚,從她再次醒來之後,可是原來,她竟然還有淚水可流,還有一人,她願意爲他傷心難過。
顏念卓擡手看到懸在手腕上的銀色鏈子還有墨色的玉牌,神情有一時的黯然,慕容琛,你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然而此時,遠在一片蒼茫之下,冰天雪地覆蓋之中的大周邊疆龍巖山山谷中,卻是另外一種景色,因爲地勢形成的盆地,四處環山,氣候宜人。
可見幾處人家,炊煙裊裊。
一處草廬中,簡陋的硬板牀上躺着一位姿色超然的男子,烏髮輕散,眉目如畫,平靜的面容看上去似乎睡的香甜。
旁邊的桌子邊,正坐着一位一身紅衣的男子,雖然容貌較躺着的男子略有遜色,可是一蹙眉一擡手,都散發出一種風情,宜男宜女。
不一會兒,一個佝僂着身子的老頭兒端着藥走了進來,看到坐在桌邊上散漫的翻着書的男子,眉頭一皺,露出幾分嫌惡,“太子殿下,小主子醒來看到你,一定又不高興。”
明明知道他家小主子不願意看到他,卻沒有到這裡來報道。
武辰澈似乎沒有聽到一般,繼續翻着手中的書,貌似除了春宮圖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的看一本書。
藥老見武辰澈不說話,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他手中的那本書,不由的搖了搖頭,“太子,小主子喜歡女人。”
武辰澈這次終於擡起了頭,本還散漫的目光投過去,帶出幾分凌厲之勢,“你沒有聽到探子帶回來的消息麼?顏念卓那個女人已經住進了定北王府,以秦致遠的手段,現在你家小主子惦念的女人估計已經上了秦致遠的牀,怎麼?還要你家小主子爲了那個女人守身如玉?”
“閉嘴!”
“閉嘴!”
同時響起的聲音,讓武辰澈挑了挑眉,轉頭看向牀/上,神情自然的說道,“你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