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聲不絕,清脆而又節奏。
清冷的空氣依舊,但是馬車內卻又多了絲暖意。
柳非君鼻子一酸,微微擡高了下頜,強忍住要掉下來的淚,“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阿周,你值得更好的女人!”
而她,最好的,便是孤獨一生。
武辰周眉頭擰起,嘆了口氣,“當初在青陽城,爺賴死賴活的躺在牀/上,是誰苦口婆心勸導?替爺挽發,給爺洗臉,還口口聲聲要照顧爺一生?還說就算以後有了相公,也會對爺不離不棄!”
柳非君推開武辰周,直起身,眉眼一蹙,顯現出幾分疑惑,“是我嗎?”
“你這是打算耍賴不認賬嗎?”武辰周斜着眼睛看她,臉上的表情盡是嫌棄。
“我當時一定不是你說的這個意思,我想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以後你有什麼需要……呃……需要銀子什麼的,我可以幫你!”柳非君說完,又趕緊加了一句,“在我能力範圍之內!”
武辰周眉頭蹙的更緊,臉上的表情從嫌棄轉成無奈,“你這狡辯的痕跡太明顯了……”
“不過,爺接受,以後有用得到你的地方,爺一定大方開口!”
柳非君下意識的歪了頭,眼睛眯了眯,使勁想了又想,他這麼快的從善如流,讓她有些不放心,他想的意思和她說的,是一個意思嗎?
馬車裡流動着暗涌,外面似乎平淡許多。
“你們爺說起情話來,可真是夠肉麻的!”一身灰衣的男子倚在車廂邊上,一條腿耷拉在車外,隨着馬車的行動間,不時的晃悠着,閒閒的說道。
“那是!”趕車的男子一笑,眉眼飛揚,言語中竟然都是自豪。
說話的男子不由得一愣,他的話是讚美嗎?不由得轉頭看向一身宮裝的小九兒,“你家主子要被人算計了!”
小九微微臉紅,低頭一笑,算計的好,那樣大少爺就沒有時間算計她的錢袋子了。
那男子不由得搖頭嘆息,奇葩的主子帶着兩個奇葩的跟班兒。
馬車走的是官道,此時還早,雖然是寬闊的官道,路上行人也是寥寥。
大路兩邊都是枯掉的草和樹木,看上去灰敗一片。
可是武辰周卻心情不錯,靠在馬車上,一手不時的去撩撥柳非君的頭髮,“以後你就是爺的錢袋子了,可記好了!”
柳非君從他手裡抽出自己的頭髮,不滿的撇撇嘴,“我說了是能力之內!”
武辰周沒有應聲,愜意的閉着眼睛,聽着車外傳來的馬蹄聲和風聲。
柳非君不由得懊惱的推了他一把,“你聽到沒有?”
武辰周晃了晃,沒有接話,“爺只能送你到護國寺!”
柳非君驚愕的看他一眼,然後轉開了頭,“嗯!”
聽不到她再說話,武辰周睜開了眼睛,伸手又扯過她一縷頭髮繞在指間,“沒有別的反應?”
“你想要什麼反應?”柳非君想要再扯回頭發,可是這次,武辰周卻固執的不肯鬆手。
扯了扯,扯不動,柳非君便泄了氣,也不再白費勁。
“你就沒有什麼捨不得?”
柳非君挑了挑眉,“我爲什麼要捨不得?”
武辰周歪頭審視了她一番,忽然又愜意的靠在了馬車上,心中十分愉悅,估計她自己都沒有注意過,她只要撒謊,目光便會躲閃,剛剛連耳朵都泛起嫩嫩的粉色,還說沒有捨不得?
就讓她裝着吧!
現在,武辰周能給柳非君總結一個詞,那就是愛裝!
柳非君見他只笑不說話,不由得臉色也有些微紅,惱怒的推了推他,“你在笑什麼?”
武辰周輕輕一咳,一本正經的道,“沒什麼,就是被人捨不得的感覺,很好!”
“誰捨不得你?”柳非君扭轉身不看他,兀自調開了車窗簾子,看着外面單調灰暗的風景。
“爺又沒說你,你急什麼?”武辰周伸手拍掉她挑着簾子的手,人長的單薄,穿的也單薄,還想吹冷風?是想着涼嗎?“冷!”
柳非君白他一眼,一個大男人,竟然這麼嬌弱,“你是有什麼事要忙吧?”
武辰周聽到她的問話,輕輕一笑,帶出幾分嘲諷,“哪有什麼事?不過是好久不曾看雪山了,聽說龍巖山下了大雪,去玩玩兒!”
柳非君眉頭一皺,他的話裡有幾分真幾分假,她絲毫聽不出來,他要去雪山?這麼冷的天氣,去那種地方不是要人命嗎?
柳非君斂了目光,低垂着眼睛,好半天,忽然擡起了頭,“阿周,這次我能出宮,你是……用什麼交換來的?”
武辰周扭了扭脖子,“起得早就是不好,渾身痠疼,”說完眯起眼睛又靠在了馬車上,伸出一隻手勾起柳非君的一縷髮絲,又在手指上不停的纏繞,“爺除了這個皇子身份,身無長物,哪有什麼去替你交換?”
柳非君卻不相信,仔細盯着武辰周的臉,不錯過他臉上的一絲一毫的表情,“你知道嗎?你有個習慣,一旦有什麼你想掩藏的事情,你就會閉上眼睛,是怕別人透過你眼睛看出來?還是說你怕自己不會掩藏,泄漏了心思?”
武辰周纏繞髮絲的手一
頓,呼吸似乎亂了一下,又開始手裡的動作,“你這讀人心思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一改?天天這麼疑神疑鬼的,不累?”
柳非君微微一笑,目光流連在他纏繞她髮絲的手上,骨節十分的分明,修長,還有一絲不常見的白皙。
柳非君的目光一縮,白皙的手背上,若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手背上的顏色有些怪異,柳非君要仔細看的時候,武辰周似乎有所覺,忽然鬆開了她的髮絲,將手縮回了袖中。
“看什麼看?再看要銀子的!”
對於他掩飾性的話,柳非君眉頭微微鬆開,心也鬆了口氣,武辰周對她不是全然的相信,或者說他有些事情,還不願意對她說。
是不是她也就可以將他當成路人?
但是想到這裡,心裡竟然有着頓頓的痛!
武辰周忽然睜開眼睛盯着她,好半天見她沒有反應,微微嘆了口氣,緩緩伸出手,蓋在了她的手上,“不過是曾被人劃了一刀,怕你看到害怕!”
柳非君一愣,低頭看了看那疤痕,雖然不明顯,卻不小,當時那一刀,一定傷口極深。
武辰周微微嘆息,“這次……我出門,不過就是幫皇上辦一些事情,都是些小事,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比你早回京城,等你回來的時候,爺在玉滿樓擺接風宴,讓你一飽口福!”
柳非君心口忽然堵的難受,他不說,她卻知道,是他的‘出門辦事’換得了她回青陽城的一個月,“那我要最貴的菜,不要好,只要貴!”
武辰週一聽,愣了一下,“武家人果然都會算計,我替太子養了一院子的小倌,現在你還要獅子大開口!”
“知道就好!”柳非君眉梢一揚,帶出幾分愉悅,不過臉色馬上又灰暗下來,“龍巖山?那是大周最北面,柳家在那邊沒有什麼人脈!”
聲音中透出幾分惋惜。
武辰周低低一笑,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放心!”
“我在你身邊放了兩個人,有什麼需要他們會幫你,不要冒險,不要出頭!”武辰周不放心的叮囑道,柳非君膽子太大,他其實有些很不放心!
柳非君揚聲一笑,“青陽城是本少爺的地盤,你還瞎擔心什麼?”
武辰周臉色一凝,“淹死的都是會浮水的,高人都是跌倒在小陰溝裡!”
“呃!”不得不說,武辰周雖然有時候說話直接且粗魯,但是卻總是劍走偏鋒,精準到位。
武辰周見她說不出話,又道,“對方慣使陰招兒,你在這方面一定吃虧,”低頭沉思了一下,“這樣,有什麼陰暗的事情交給那個展飛去做,那小子爺看不錯,很對爺的胃口!”
柳非君沒好氣的白他一眼,自從聽說展飛派人將楚信彥的姨娘送到了楚信義的牀/上,他就對展飛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要不說人以羣分,物以類聚!”
武辰周十分同意,認真的點點頭,“這倒是,不然怎麼你是他主子,還是爺的朋友呢!”
那意思是我們不是好人,你也跑不了!
柳非君暗暗磨牙,伶牙俐齒,鬼舌狡辯,此人最是擅長,死的都能說活了!
武辰周忽然臉色一正,目光沉靜的望着柳非君,好久,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柳非君,我要走了!”
柳非君一愣,沒有想到這麼快,“你不是說我送我到護國寺?”
“本來是這樣想,可是我怕待得越久,越不想離開!”
“阿周,你……會有危險嗎?”
柳非君雖然不知道武辰周要去做什麼,但是一聽是要去雪山哪樣的地方,即便是沒有危險,也會十分艱難。
武辰週一咧嘴,桃花眼中光芒一閃,“你這麼聰明自己想!”
柳非君撇撇嘴,誠心不讓她睡好覺啊!
“如果我沒有回來,不要着急,我的人會帶你離開,不管是皇宮還是青陽,都不能多留!”
聽着武辰周的囑咐,柳非君心頭一稟,終究是很危險的吧?
“你該知道我和其他女子不同,你這樣隱瞞,只是徒增傷神!”柳非君聲音一沉,她能想到他的踟躕,說的明白,怕她擔心,不說明白,又不放心。
武辰周眉梢一揚,臉上顯出幾多莫可奈何,“大周與大戎局勢緊張,我就是去探查一下情況!”
大戎?
秦致遠曾經往大戎販賣茶葉,想必對大戎瞭解甚是清楚,柳非君皺眉道,“爲何不讓秦致遠去?他與大戎素有往來,而且以商人身份出面,也安全!”
武辰周有些不屑的撇撇嘴,“他?或許有其他活兒要做!”
柳非君看着他意味不明的表情,還有聲音中帶出來濃重的不屑與嘲諷,不由得蹙緊了眉頭,好一會兒若有所覺的問道,“難道其實是……你?”
武辰周眼睛一亮,柳非君的聰明當真是在他預料之外。
“還不想和我說清楚?那以後我的事情你也別管!”柳非君扔出最後的殺手鐗,不知道爲何,秦致遠與武辰周明明在她的名單中都是拒絕往來客戶,即便是相交也都是小心翼翼,且討好居多。
對於秦致遠,她示弱,小意,始終退避三舍,或者奉承小
心。
可是,對於武辰周,她卻莫名多了一絲強勢。
在青陽城他一身虛弱,想要舍了自己,那時就激起她莫名的心顫。
雖然現在知道那時他不過是演戲,也知道他那是虛弱的假象,其中對於他所謂的‘救命之恩’的感激也所剩不多,可是卻不知道爲何,看到他,就有一種保護欲作祟。
難道,辰王爺太過‘虛弱’,需要人保護?
武辰周忽然一笑,“那我告訴你,是不是你以後的事情就可以管了?”
柳非君這才發現自己哪是拋出了殺手鐗,根本是挖了個坑,還自己一頭栽了下去。
見柳非君一臉滯悶的樣子,武辰周笑的很得意,漫不經心的道,“秦致遠入大戎確實是真,不過他走得那條路,是一早我帶人先走了一遍,後來暗中護送秦致遠一去一回!”
柳非君眉頭一皺,嗤笑的道,“你就甘心被別人領功?”
武辰周看似浪蕩離譜,可是心中的小九九兒卻打的十分精明,絕對不會做一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他領功,我得實惠!”
聽到他說的輕鬆,柳非君一笑,估計秦致遠還不知道,不然以秦致遠那驕傲霸道的性子會這樣沉悶無聲?
“等到你青陽的事情解決完,就跟我回家吧!”剛剛還說冷的人,此時卻以手挑起了簾子,迎着略有刺骨的風,目光幽怨。
柳非君一愣,不知道爲何,武辰周的語氣中她聽出了嚮往,可是卻還有一絲惆悵,更多的卻還有些恨意!
不過柳非君卻沒有接話,就算武辰周沒有明說,可是她卻明白。
武辰周的身份只怕皇上才知道,不是大周皇子,卻享有皇家尊榮,想必不是簡單人物。
他說的回家,一定不是辰王府。
可是,她要跟他回家?
爲什麼竟然有幾分醜媳婦見公婆的緊張?
柳非君閉了閉眼,她在亂想什麼?
武辰周放下車簾,轉頭看向柳非君,“你一定會喜歡那裡,天高地闊,自由平靜!”
柳非君沒有看他,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沒有答應你!”
武辰周忽然側身,伸手將柳非君緊緊的摟在胸前,下巴放在她的頭頂,輕輕的摩挲。
柳非君沒有掙扎,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太瞭解武辰周此人,即便是她掙扎也不過白費力氣。
她能聽到他強健有力的心跳,砰然有聲,順帶的她的心跳竟然也急促了幾分。
好久,武辰周的脣輕輕落在她的發頂,剋制隱忍,深深吸了一口氣,柳非君身上特有的氣息縈繞鼻間。
“等我!”
說着,再不看柳非君,馬車簾子一動,馬車裡已經少了一個人。
柳非君一愣,想要跟上去掀開簾子囑咐幾句,終究是忍了下來。
伸出右手,遲緩的放在左胸處,柳非君的臉上帶了幾分懊惱和疑惑,好久才放下手,可是目光卻依然緊盯在左胸處,咕噥了一句,“你跳這麼快,做什麼?”
最終還是忍不住,細嫩的手指挑開了窗簾,撲面而來的勁風帶着涼意,頓時讓她一震。
剛剛胸中涌動的翻滾,登時平復了不少。
可是,眼中忽然蓄滿了淚水,臉上卻露出一絲笑容。
原來,被人視若珍寶的感覺,這樣的美好。
不管她曾經有過多麼的不堪,有過多麼的惡劣,而卻有一個人,對她小心翼翼,赤誠一片。
武辰周!
他抱着她時,雖然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隱忍和不捨,讓她的淚猝不及防的掉下來。
平日裡,武辰周動手動腳,邪惡無比,可是原來,他對她,是那般的小心,又是這樣的珍視。
柳非君擡手抹掉了眼淚,可是這樣的他,她要的起嗎?
在她的心中,不管武辰周曾經多麼的荒唐,可是他有一顆赤誠的心,足以得到更加好的人。
柳非君輕輕擡起左手,袖子滑落,露出纖細的皓腕,此時那裡有微微涼意,是剛纔武辰周給她戴上的吧?
細細的銀色鏈子,接口處卻有一處黃豆粒大小的黑玉,烏黑髮亮,襯着她的手腕,顯得更加白皙。
柳非君將手鍊對着光,歪頭仔細打量那烏漆墨黑的一團,眉頭一皺,“什麼破爛玩意兒?”
可是,卻又小心的放下袖子,一邊含笑,一邊將鏈子掩蓋起來。
武辰周,不管你是什麼人,柳非君即便是不能陪在你身邊,卻也一定會記得有一個人,在她的生命裡如火光閃現,溫暖她,照亮她。
柳非君一笑,想到武辰周曾說她是他的錢袋子,不由得笑容加大,既然如此,不如將楚家送給他。
雖然楚家被楚信彥弄的差不多就剩個空架子,但是七零八落算計着賣一賣,還是值些銀兩的,應該夠武辰周花天酒地幾天吧?
想到這裡,柳非君輕輕閉上了眼,耳邊卻似乎還環繞着武辰周的聲音,‘等我’,他說‘等我’!
擡手摸了摸了耳廓,柳非君臉頰微微一紅,這裡似乎還有着他灼熱的氣息,不帶情/欲的,壓抑沉悶,似乎有着千言萬語。
(本章完)